易讀小說網 > 如夢舊 > 第七十五章:身不由己
  “陛下不是早就讓臣妾失望了嗎?啊?”

  皇后的雙頰淚痕模糊,順著蓬松的云鬟,翠華上的珍珠止不住的滑落,她又連忙抹了抹兩袖。

  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去年冬天時,她便是在這兒,親手將他多年前新婚晚送她的喜物七寶瓔珞手圈給摔了個粉碎。

  回想當初,他還是那個京城少女眼中的花間少年郎,她也是眾多大家閨秀中的一人,便于一次皇家茶會,她遠遠的在高臺之下,看他盞茶時間出言即章,眾人為他所作詩賦歡呼之時,那一刻,這樣一位北國翩翩公子,從此印在了十一歲的她的心中。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這是她第一個春閨愁,那晚頻頻夢見他孤身縱馬向她奔來。而后三年中,眼中再無山河春色,因為世間萬物都不及他分毫。

  皇帝腦海之中,浮現起往日的種種情形,選秀女時喜悅,新婚時他的承諾,他們的兒女的初誕,這一切都一翁涌上心頭。

  皇帝思考片刻不曾發話,他轉向目光與宮人,他提起那噠興國的衣領大吼:“噠興國,皇后賜禮的事,為何不告訴朕,你當朕是什么?”他說罷便把那大興國一腳踹開。

  “大家,大家息怒,奴才原以為此事事小,便未向大家匯報,大家息怒!”噠興國把頭磕的極響,便是在殿外巡守的侍衛也聽的一清二楚。

  “此事是小,皇后不懂事,你也不懂嗎?”

  “來人!”

  兩佩刀侍衛走入:“微臣在!”

  皇帝又說:“把他拖出去,杖責一百,把昨日所賜之物全部追回!”

  “大家息怒!大家息怒!”

  噠興國被侍衛拖出去,皇后依然伏在那冰涼的地上,她靜靜地看著那掉了一地的花鈿,抬頭淚眼朦朧:“完顏亶,我十幾歲便嫁給你了,你新婚當夜說的話,這茫茫多少年過去了,你早忘記了吧!”

  她大鬧一場之后,剩下的便是清醒,她慢條斯理的說著那些話,字字誅心,他聽后走到書案前慢慢坐下,沉默許久一言不發。

  “其實我早該明白,你們完顏家的男人,哪里會愛別人,你們只愛你們自己,什么一生絕愛,什么廝守一輩子,便都是騙人的把戲罷了!”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我真傻,”她仰頭瞧那微動的帷幔,一時間竟覺撕心裂肺。

  春來的蟲鳴漸入耳,冷殿外,是一陣風雨交加,沙沙而下的春雨拍打著皇宮花圍中的泥土,似是絲絲落紅香彌散而來,兩側燈架漸有蠟燭被吹滅,也未曾有人敢上前點。

  只瞧皇后站起身來,捧著雙酥手,一個個將燭光光捂滅。

  “娘娘,這燭火燙得很!”貼身女官躬身勸阻。

  她依然未有停,連滅了九盞燭火,哭著笑著看著手掌心被燙的皮都燒掉了一層。

  “皇后,你這是在做什么?瘋了嗎?”他坐于高臺上說。

  她未曾理會他,只稍稍扭了扭手腕,滅下第十盞燈,而對側十燈已然被女官吹滅,她欲想走近卻又止步不前。

  她的手掌心被燒傷,整個白皙酥手掌間泛起了血泡,而他,她曾經深愛的他,正端坐在皇位之上一絲都未動彈,她想,可能不愛了就是這樣子吧!

  她垂著袖靜站在冷殿里數久,才瞧了他闊步而來,不過他未曾在她面前停留片刻,而是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順著兩邊的帷幔和鏤空雕欄走出,背影消失在門角廊回。

  而在兵部府衙剛處理完軍務的完顏雍,正準備將軍籍放置于圍架上正準備回了王府,忽聞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便出了門小看,屋外已是雨霧茫茫。

  “這下,便要等幾個時辰再回了!”他對身后的小黃門說。

  “大王若想回,奴才即刻便去拿了傘來!”

  “無妨,回了也無事,便進屋坐會兒吧!”

  “是!”小黃門躬首。

  他慵懶的坐在書案不遠處的圍子榻上翻看著書籍,忽有一人躬首在前:“大王!新任侍郎大人求見!”

  “哦?請進!”他將手中書整起,放置一旁。

  唯見了一人,正服朱色曲領大袖,下裾加橫襕,腰間束以革帶,頭上戴幞頭,恭恭敬敬上前來叩問:“微臣請尚書大人安!”

  卻瞧了這男子,而立初年的年紀,長髯飄飄至胸間,但烏亮毛發掩蓋不住的是他那份眉目間的英氣,氣宇軒昂,身姿偉岸而修長,抬手間確是干脆直爽。

  “忠義兄?”完顏雍驚喜。

  “久違大王!微臣仆散忠義回京來,未第一時間前去拜見,乃微臣之過!”他再次叩答。

  “來,快些起身來,你我二人,為何要如此拘謹?”他連忙招手示意人下去沏茶。

  仆散忠義被扶起正于另一邊而坐,兩人見了,面上的喜悅之情一絲也掩不住。

  只是說來這仆散忠義,乃是太祖皇帝最寵愛的德妃仆散氏的親侄子,亦是完顏雍親奶奶的侄子,按照輩分來說,完顏雍還要稱他個什么的,礙于君臣之禮,自個的妹妹也嫁給了他,這關系便就模糊了,兩人也不知如何稱謂。

  “大王,您這些年在遼陽地,可還好嗎?回了京可適應嗎?”他一上來便一通關心。

  “自然是好的,遼陽地物資豐足,氣候也宜人,若不是當年陛下調離你去外地鎮守,我便還要與你去那渤海邊瞧瞧!”

  “哈哈哈,卻是遺憾!下次與大王共約前去如何?”

  “好,好啊!到時候到了蘭舟上,你可別犯暈了!”

  兩人相望相笑,片刻間宮女上的茶水已然見了底了,望著屋外的大雨滂沱,兩人在屋內喝著茶水食著點心,確是好不愜意。

  “大王,小妹如何?她身子可好些了,前年,微臣聽聞她誕下一子,可秋日省親再回王府,孩兒便夭折了!這其中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一連追問。

  再次被勾起傷心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絲愧疚,連忙低頭一下輕嘆了氣:“是孤王當時疏忽大意了,香翎娘家省親的那個秋月,兒染上了病痛,高燒不退,可正值了有民軍起義,孤王不得不連夜帶兵鎮壓,僅那一夜,兒……兒便夭折了!”

  他撐著額頭,絲絲傷感入心脾:“孤王未有作好一個父親,愧對香翎!她回來后,瞧了兒不在了,連著三日未干淚水,一連半年都未有好顏色,而后是孤王慢慢勸著寵著她才好些!”

  聞此言,仆散忠義亦是低頭不語,唯有慢慢將茶案上的水遞入口中,屋內寂靜一片,唯有屋外遠處陣陣雷鳴入耳。

  “大王,往事已過,望大王和夫人再續這份福氣,往后還會再有子女的!”

  “是,孤王也相信!”他征半天才應一句。

  “大王,聽家母說,小妹春節時都未曾回來玩幾日,小妹是否身子不好,還是有什么事?”他側過頭來,與完顏雍對視著。

  想來,自上次翠荷的事兒發生以后,仆散香翎就一直被禁足在韶顏軒,這些日子未曾出過門,連著春節也未曾見過她,如今仆散忠義問起,他確實是答不上來。

  他征了好一會,便道:“哦,小事罷了!最近與娘子鬧了些小矛盾罷了!”

  “小妹確實有些小脾氣,但她也從未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還望大王多多海涵,畢竟女兒家家的,小脾氣什么的,總是有點的。”

  “我那小娘,乃是小族出身的,未有讀過多少書,有時候在府里也會和家母鬧騰,或許小妹耳濡目染罷了!府里頭,就她一個姑娘,我們這三個兄長再加上爹爹,自小寵著她,她可能因此任性了些。”

  完顏雍聽后一笑,卻皮笑肉不笑,顧及著面子上的功夫答了句:“都是小事兒罷了!無妨無妨!”

  “是!小妹任性,還望大王看在姑母的面子上莫要與她一般見識!微臣也在次謝過,”他說罷便雙手作揖伏于案前。

  “這是什么話兒,王府之中,孤王最寵愛翎兒,何須看人情面,你且寬心罷了!孤王自有分寸!”

  他堅定的目光望著他,他也點頭默答。抬頭時,見屋外雨慢慢變小,漸變無聲蒙蒙細雨,完顏雍便決定要回了,他站起與仆散忠義交談幾句,便輕轉身辭去,由著小黃門撐著傘出門,到宮門口才乘了車而出。

  天街蒙蒙細雨,刮落在他的帽上,帽兒已經濕漉漉的了。他于馬駕之中不停回想著方才仆散忠義說的話,攥著手心獨自思考著什么,又輕呼一口氣來,對外喊了一句:“去李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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