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如夢舊 > 第八十四章:他說
  恭人扶著隆起的肚兒,便就淺笑起來,她笑時兩個梨渦漸起,兩眼圓圓的綻開來,溫柔又端莊,便是瞧上一眼,也難以忘懷那種仁慈相。

  “好嘞,哥哥如今回了京,也不便事事叨擾他,他也辛苦著!”

  “娘子莫這般想,駙馬爺便只有您一個小妹,不疼您疼誰人也?只愿娘子平平安安誕下小少郎來,咱們也好歡慶一場!”

  “是耶!已然六七月了,快了,快了!”她又是扶著自個的肚兒摸了摸。

  “那奴兒便先告退了,您倆人談的盡興!”說罷,這高女官便躬首而退,順著小石徑帶落一簇花瓣遠去。

  “大王,國妃娘娘也快臨盆了吧!”

  “是,便就在這倆月間!”

  “娘娘竟是好福氣,兒女雙全如今再添丁,可讓太醫瞧了是男是女嗎?”

  “太醫說,像是個男兒!”

  “男兒好,男兒好!”她說著便忽而想起了什么,眼眸之間泛起了點點薄霧來。

  兩人并肩而行,閑聊著些家常,衣帶過時,粘些鮮花草香,再四瞥了周圍,望著水霧騰起,冉冉而升,漸縮進了后方小山之中不見蹤跡。清了霧,方看得清楚前面的春景,滿園花植,皆舉花苞而爭艷,繁花漸迷人眼,鳥雀歡叫,忽東揮西,在屋檐上逗留小憩,池臺正中,鯉躍龍門,點點水漬彈起;回頭來看,唯有那方朱紅的繡樓,掩著門窗,寂靜的便如荒地。

  這是她,十幾年來,最難過的一日,未有之一。

  晚間屋舍微涼,岐王完顏亮自睡夢中驚坐起時,手旁還放置著那只繡著大雁的香包,他匆匆瞧了一眼便塞進了枕上,瞥見輕絲帷幔外,空堂冷寂,靜的無一絲聲響。

  “來人!”他一陣頭疼傳來,喚起了祗候人。

  “大王!妾在!”是上次那位酒樓女子耶侓氏,自那夜后,完顏亮便納了她做娘子,今夜也是她陪侍。

  她邁著小步子來撫摸著他的一雙太陽穴,低頭下來望了他身上掉下的一封信,便打開看了,唯有兩個端正的瘦宋體字——“元功。”

  “元功!”她默念了一句。

  他聽了忙將頭頓住了,呵斥道:“誰讓你這般叫孤王的?不知禮數。”

  便這一聲雷霆之怒,嚇得她連忙伏在空堂間跪地不起:“大王,大王贖罪,妾之是瞧了這字張上這樣寫的。”

  她遞過那已然皺巴巴的紙,上面的兩字,已然渾跡模糊,可依稀辯得,這字張已然有些年頭了,他便一瞧這兩字,眼中涌上了水霧,又招手示意:“你,你起了身吧!過來坐。”

  耶侓娘子戰戰兢兢的坐于他身畔,待他舒展了眉頭她才敢慢慢抬頭。他又示意她來按按額頭,片刻輕松起來。

  “今日大王喝了許多酒,很晚才睡,方才大王有些咳嗽,妾便想著想著去柜子里找條毯子來,可尋了半天也沒尋到,然后便聽了大王的呼喚聲!”

  “嗯!”他被她揉著太陽穴,愜意的嘆了口氣。

  “大王是為李家姑娘的事憂心?”

  他聽她說后,抬頭瞥了一眼她:“你怎知道?”

  “妾聽了昨日的事,今個又聽了大王酒醉時一直在喚著那姑娘的名字,便知了!”

  他聽后,沉默不語,攤開手中那張帶些折角的字條發呆。

  “孤王昨日親眼瞧著她被皇帝賜婚給了別人!卻沒有勇氣與皇帝相抗衡,孤王……,”

  他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滿滿的愧疚寫在眼里。回想起,她還垂著兩小鬟,穿著一身彩衣,便倚在昨日那宴地的廊上,遙遙望了他一眼,自此之后,她便愛的深沉,在她心中他便是天上下凡來的神仙哥哥,溫柔了她整整三年,抹去了那片灰暮靄。

  而手中的字,便是她九歲那年,他親握著她些下的,她說過,他的名字便是這世間最美的詩。

  “最美的詩,你的名字!”他在口中默念著她曾說過的話。

  “大王,若放不下,便去找她!”她說。

  “她不會原諒孤王的!”

  “大王,都是被迫,她必不會真放下與您的情意,人生在世,難得真情,萬不能遺失了!”

  他望了她,頓了好久,望著她那雙真誠的眸子,再低頭瞧了手中那張褶皺的字條。片刻,他清醒了些,連忙攬衣推裳掀開了帷幔來,服了身大袖衣,于小銅鏡前抹了一把他烏黑的發,才開了門而出。

  走了兩步,又回來拿他最珍愛的琵琶,迎著夜來的微風而行,此時已是深夜,白日里剛下過雨空中騰起薄霧,五步之內不可見人,行走尚且要挑了燈來,他未曾帶上奴仆,只身一人挑了一盞昏暗的燈右手提了琵琶出府,素衣疾步在涼夜冷街上穿梭。

  兩柱香的功夫,他來到那棵系滿彩絳的古樹旁,抬頭小看遠處的繡樓尚點著燈,便自個坐于樹下被磨的光滑的石頭上撥動了一根弦來,再順著弦撥幾下,便有了音感,欲想彈奏一曲《明月何皎皎》,驀然抬頭時,高處的繡樓卻已滅了燈。

  “大娘子,您為何把燈滅了?”繡樓里,清雅尚在帳中酣睡,恭人便點了一燭在燈下看著書,聽了徐徐傳來的兩三聲彈撥,她便征了一會,連忙拿了燭剪將燭焰滅盡。

  “你聽不出嗎?岐王來了!”她朝了翠荷說。

  “清雅這幾日難受著,不讓他見岐王吧!免得愈加傷心,傷了自個,傳出去了大王心里也不好受。”

  她繼續一字一句的讀書,時不時朝了帷幔之后望了望,祈求著這清脆悅耳的聲音不被她聽見,否則,她便要義無反顧的跑了出去。

  婉轉清脆的曲子,在這夜深人靜之時自李家徐徐散去,街坊四鄰官宦人家皆開了門窗來看,便于小巷瞧了他這位尊貴的親王獨立寒夜的情景,個個私言雜遝,笑語連連,仿佛他便成了眾人眼中的瓦肆雜耍之人。

  “翠荷!翠荷,”帳中之人還是被一曲驚夢,漸從了床榻上醒來,翠荷便前去照看。

  她凌亂著烏發,聽了那窗外的曲子,便躁動了起來,兩手一撥帷幔走了出來,瞧了母親尚在燭光下,便轉動著頭道:“姐姐!”

  “清雅,你醒了!”恭人走近她來。

  “是大王來了,他在哪?”她聽了曲子便焦躁起來。

  “清雅,不出去可嗎?安靜待在閨中,咱們將他忘了,你如今身份受絆,再與他產生了瓜葛,便說不清了!”

  “姐姐,陛下倉促賜婚,我還未來得及與他說上一兩句話,他必定是難過及了,才彈了這曲子來。”

  她一雙眸子,清澈的便如皎潔的明月,于這夜間,泛著皎皎的光亮,微垂的素衣,摸起來也一陣浸人。她便撲通而跪,笑了起來緊握著母親的手道:“姐姐,外頭冷的很,我便出去與他說了清楚,再回來也行。”

  “清雅,你起來,雅兒,地上涼的慌!好罷,你若想出去,便穿厚些,好好與他說清楚,往后便莫要再見了!”

  她聽了,哪里顧得自個穿衣,著了褻衣便往出跑,匆忙之下,翠荷拿了一件厚實的絨毛披風緊步跟上她。

  潯著玉盤走珠的弦聲,她迎著夜間的水霧露滴而來,匆匆至他身后喚了句:“元功!”

  他這才停了弦,轉身望了她,寬衣前來,不施粉黛的樣子略有些憔悴和疲憊,再近一步,嗅到絲絲酒香,他便問:“你今日飲了酒的?”

  卻不曾想,兩人竟是如此默契,她也聞了酒味同時也問了他,他忽而笑起道:“是,孤王喝了些。”

  本是沉靜的無半絲波瀾,但當他瞧見了她那雙眸子,便上了前來將她擁入了懷中:“清雅,往后不可如此喝酒,傷了自個的身子去!”

  “昨日,我亦是傷心欲絕,聽到這皇帝下這道旨意,我便要去駁幾句的,可正當時,皇帝對我正存著些偏見,我若是再說話,惹了他發怒,便……”他說著,便愧疚的低了頭去。

  她唯有低頭斂鬟,卻在他面前一句話也不說,她迷茫的便如飛燕,在夜里水霧中穿行。

  “清雅!咱們再想想辦法,想想法子來,孤王不想讓你嫁給別人。”

  “有什么法子,可逆了天兒?”

  “有的,孤王去與烏祿說,讓他棄了這段婚姻。”

  “您也瞧見了陛下昨日的態度,若再有人與違抗,勢必受此牽連,此法不是萬全之策!”

  “那……”,他欲言又止。

  他未曾再說下去,面臨著皇權壓制,他亦無可奈何,便只有站于冷風中任深巷透上來的涼意侵入肉骨,那盞昏黃的挑燈,亦被吹的遠遠的,最終熄滅了,冒著青煙。

  “清雅,我今夜前來,便為了瞧你好不好,卻見你如此憔悴,孤王便是心都要碎了。”

  “清雅,你聽孤王說,左不過還離成婚有段時間,咱們仔細想想如何拖延時間,先拖著,再想辦法,你看如何?”

  她未曾作答,便是一點底氣也沒有。

  “不如,我這樣,我與表哥哥說了,緩些時間,我裝病來瞞過爹爹,然后……然后,再慢慢想辦法,如今也沒有什么法子可循,毫無頭緒!”她思考著,便于原地焦急的轉著圈。

  “主要是爹爹那里不好辦,他后日便要出行河南府,勢必會與表哥哥商討將這日子定下來,一旦定下來,咱們便真的沒法了!依爹爹的作風,不到兩月,便會將我嫁了出去!”

  “如今,也只好如此了,清雅,你聰明,定尋到什么法子來拖延時間,爭取時間來找法子!”

  說來這大宰相面對這種事,確實也不好辦,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姑娘,姑娘,快回了,主君聽了琴聲,便醒了!您快回,”翠荷焦急的跑過來報。

  “你快些回去!免了你爹爹瞧見了,又要責備你。”

  “清雅,我愛你!莫要忘記。”

  她聽后,抬頭來,瞧見了他眼中的橫波,這堂堂七尺男兒,尊貴無比,卻于這涼夜之下,涌了淚水。

  她點點頭,悄然離去,迎著風而前,轉回墻角時,便深深瞧了他一眼,淺笑以對,便這一眼,唯他說的一句愛,她內心愈加堅定著,她要為他的愛,堅守到底。

  而他,扶著那把琵琶,在這古樹之下,望著天空灰蒙蒙一片,頓坐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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