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如夢舊 > 第一百零二十章:皇弟處斬
  胙王完顏元與鄧王完顏查剌被押至京城時,已然是十一月底了,重壓的白雪封禁著會寧城,刑部冰涼的冷獄中,元與查剌兩人蓬頭垢面,穿著單薄的囚衣,滿身傷痕的坐于地上。

  對面的獄中,關押的是完顏查剌的兩個年幼的兒子——十二歲的阿楞和十歲的撻楞。

  元與查剌這兩兄弟,常年在外鎮守疆土,一心只向往南方的綠野青山,對權勢地位不以為意,而如今卻要被親兄以莫須有的謀反罪處決,這其中手足之情,確實令人唏噓。

  完顏元的雙腳已然被凍裂,臉頰上的道道傷痕泛著血光,那雙手,被扣上了重重枷鎖,干裂的皮膚早就沒了一絲肉色,四處縱橫著死皮與淤青。

  他沉靜的端坐于稻草堆上,望著蜷縮在墻角瑟瑟發抖的查剌。

  再望對面那兩個年幼的孩子,被幾日的煉獄之刑折磨的不成人樣,逢著大雪日,兩人狼狽的相擁在一起取暖。

  “他最終還是沒放過我!”完顏元含淚而道,翕張著龜裂的嘴唇,無力的低沉呢喃。

  “王兄,咱們確實冤枉啊!咱們兩人對權勢向來不感興趣,喜歡平凡的日子,如今……如今卻要以謀反罪被誅,王兄……”查剌狼狽的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爬過來,哭著說。

  “不必多言了,這十幾年如履薄冰的日子,孤王已然過夠了,倒不如死了個痛快!”完顏元異常的鎮定,仰天長嘆。

  “我死了一了百了,可我兩個兒子……他們還那樣小,”查剌悲凄的身影顫抖著,那哭嚎之聲,刺穿了元的一顆仁慈之心。

  “我還不知道國妃和幾個夫人在哪?她們是否平安,是不是已然被……被霸占了!”

  “我真是個廢物,是個廢物!連妻兒都保護不了,”

  查剌仰天長嘯,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望著對面蜷縮在墻角熟睡的兩個幼子,潸然淚下。

  “吾兒!來世,莫要再投胎做爹爹的兒子,做一只輕雁,自由灑脫!”

  說完,他便奮力沖向那冷壁,撞下一層灰塵,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被折磨的傷痕累累的軀體,從墻上滑落,倒在那個陰暗的角落。

  完顏元以余光瞥見他憤懣死去,輕閉了眼,攥緊了拳頭,忍著痛楚。片刻之后便有獄卒將他的尸體拖走了,他的樣子很猙獰,兩雙眼滿步紅絲,未曾瞑目。

  他再抬頭望時,查剌的那兩個孩兒還在熟睡中,雖是狼狽不堪,卻睡的格外的香。

  “大王!”

  是一聲熟悉鶯囀回蕩在牢獄中,自面前走來兩個執戟人,圍著一個身穿麻布斗篷的女子前來,那女子轉頭,露出了憔悴的面容,對著他哭喊一句:“郎君!”

  這正是胙國妃撒卯。

  執戟人打開獄鎖,不耐煩的沖她喊著:“快些,說完趕緊出來!”

  她摘下斗篷而入,將懷中紙包的胡餅拿出,再瞥了一眼墻上的鮮血,哽咽的喚了句:“大王!這是妾身親手做的!”

  完顏元拿下那胡餅,將其放在桌上,別過頭去:“這時來做什么,趕緊回去。”

  撒卯淚目,將紅淚一抹。

  “郎君,妾身,生死相隨!”

  完顏元望著她手臂上的淤青,聽了她說的話,忽而將她擁入懷中,痛哭流涕。

  “撒卯,對不起,孤王不應該之前打罵于你!”

  撒卯捧起他滿是傷痕的臉頰,撫摸著他的胡茬說:“我知道大王是誤會了妾身,但撒卯真的,從小到大只愛大王一人!”

  “從十歲起到現在,這些年,我從未變過!”

  她摟著他,五指梳理著他臟亂的頭發,將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撒卯,你怎么樣了,你和弟妹她們可安好?”

  “我們幾人被皇帝關在北宮里,暫無性命之憂,我今日去求了皇后娘娘,才得以見夫君一面,便是害怕夫君擔心!”她哽咽不能語,兩只凍的通紅的手將他那雙大手握在掌中。

  “無事便好,無事孤王便走的安心,”

  “大王!”她淚眼朦朧望著他,一時間心酸不已。

  又將他的手放于自個的肚子上,哭著笑著說:“大王,妾身已然有了三個月身孕了,咱們有自個的孩兒了!”

  “果真?”

  這對于完顏元而言,似是黑暗中的最后一點光明,他顫抖著摸著她那圓肚兒:“孤王要做爹爹了!”

  “是,我們的孩子……”她望著他淚眼婆娑。

  “可惜孤王看不到他出生了,便要走了!”

  “郎君,我如今被困宮中,必不能誕下他,望大王準許我母子二人,追隨大王!不然將他生下,也是被受折磨!”

  他再將她的雙手捧住,搖著頭:“不,撒卯,你一定要活下去,要活下去,把咱們的孩子生下來!把他生下來。”

  他粗啞的聲音已然低沉的辯不出言詞了,久久回蕩在她冰涼的雙耳間。

  “可皇帝,不會如此就放過我,他必定要收繼我……”

  “撒卯,無論如何你要活下去,為了咱們的孩子,哪怕將他送到尋常百姓家,都好,都好!他是孤王的希望!”

  “好,我答應你!我答應,生下他。”

  “我這懦夫,保護不了你和孩子,你要堅強,萬事以性命為重,不要害怕,不要難過,孤王一直在你身邊!”

  門外兩位執戟人相視一眼,催促著:“好了沒,快走!”

  撒卯撕心裂肺的痛哭,將他雙頰捧住,在他的眉宇間落下一吻:“郎君,我愛你!我答應你,將孩兒生下來,我將他養大成人,成為像他爹爹一樣的人!”

  她哭著扣著他的手,離別的淚水打在他的掌心。此痛遠比剔骨割心之痛還要難受,胙王將她手撇下,含著紅淚對她說:“撒卯!好好活著。”

  “郎君!”她凄烈的哭喊聲回蕩在獄中,對面的兩個孩兒在模糊之中被驚醒,爬著到欄邊哭泣。

  “王嬸,嬸子!嬢嬢她們怎么樣了!妹妹她們還好嗎?”

  那兩個小少年驚恐爬過來喚著撒卯,拼命的敲著木樁,她卻已然被獄卒帶著走遠了。

  完顏元打開那桌上的紙包,看著那張夾著青菜的胡餅笑著,忽而狼吞虎咽起來,將它整個塞在嘴里,痛心的咀嚼著再咽下。

  這是他最后一餐,是他的妻子親自做的,他竟覺得勝過世間美味。

  下午便要在市口處斬逆賊,完顏雍卻異常難受,空坐在府邸廊上撫著胸口,眼中飽含淚水,廊外北風凄凄,片片白雪落與他的絨帽之上,將他的衣衫都沾濕了。

  “大王!快來披上,別凍著了!”銘璇拿了厚實的毛絨披風為他披上,清雅一言不發的便站于他面前瞧著,連著仆散香翎、張沁璃也扶著肚子隨之趕來。

  他紅著雙眼抬頭,只手攔下了妻子的手:“不必了,孤王不冷!”

  “大王,莫要凍著!”銘璇再道。

  他再次搖頭示意不要,她才作罷。

  他起身走于清雅面前,將她下頜抬起,微動著喉結道:“如今怎的不犟了?看了完顏亮作惡嗎?想去瞧瞧胙王怎樣被處斬的嗎?看看他們怎樣被趕盡殺絕!”

  她紅著一眼將頭扭下:“我不去!”

  他將她手拽著即刻要走:“你必須去,去看看你的好情郎殺人,去看看他是什么面容,看他是人是鬼!”

  “我不去!”她哭著將手撇下。

  “大王,您息怒!”國妃來勸,卻被他又攔下。

  “我不去!”她轉頭要走。

  “你必須去!”他索性將她橫抱了起來,沖出廊外。

  “大王!”

  香翎酸澀的喚著他,卻也不見他回頭,固執的走遠了。

  到市口刑場,完顏元與兩個少年早被押了上來,三人跪伏在漫天大雪中,身披囚衣戴著犯由牌,面前放有三尊“龍頭鍘”。

  四下圍觀的百姓數不勝數,來的朝廷官吏也不少。

  皇帝駕馬車前來,車中坐著撕心裂肺哭泣的撒卯。

  完顏亮則為了瞧這樁大計,也于一高樓上擺著交椅,愜意的邊喝茶便觀看這“盛景”。

  完顏雍拽著清雅上了同一坐樓,站于高處望著刑場上的悲烈慘況。

  他將她兩只肩膀扶住指向下面,紅著眼道:“你自己親自瞧瞧,瞧瞧!那兩個少年哪一個不是比你年少?哪一個不是和你一樣向往著愛情與美好?嗯?李清雅你好好睜眼看看!”

  他再指了指下面的那駕馬車道:“看見了嗎?那是皇帝的馬駕,皇帝霸占了撒卯,你知道撒卯有多無助嗎?懷著孕看著丈夫被殺,是怎樣的痛你明白嗎?”

  “這都是完顏亮一手造成的,都是他,他構罪誣陷了皇弟二人,讓其家破人亡!這都是他做的!你睜眼看看!”

  清雅哭著,顫抖著望著大雪紛飛的刑場上。

  刑官正坐前方,丟下一只木甲喚道:“吉時到,處斬!”

  劊子手將三人押在鍘刀上,后方的兩個幼子哭喊著,念爹念娘,場面一度慘烈。

  馬駕內,撒卯將車簾掀起,與丈夫完顏元深情對視,他望著她癡癡的笑,還像他與她初見時那樣,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便這一瞬,劊子手壓下了龍頭鍘,刑場頓時血流成河,浸染了白雪。

  完顏雍在這一瞬,轉身將清雅摟在懷中,將她的額頭埋在自個的胸膛上。

  “郎君!郎君!”皇駕里的撒卯哭喊著,要沖出去。

  “撒卯,你不能去!”皇帝將她拉著。

  可她哪里承受得住喪夫之痛,扶著肚子順著馬車而下,哭喊著往前走,皇駕守衛的士卒駕長戟攔下她,她便扶在鐵戟上,跪在雪中聲嘶力竭,最終哭暈在了雪地中。

  皇帝親身將她抱回了馬駕中。

  清雅埋在他胸懷中抽泣再問:“你不是讓我看嗎?我要看個清楚!”

  他將她摟緊在懷中,仰天咽著淚道:“孤王還不知道你,小時候見了別人殺雞都害怕,更別說殺人了!”

  她聽了,在他的懷中哭的更厲害,雙手鉆入了他暖和的披風內將他環住,在他不斷的愛撫下,她稍稍鎮定了些,他便拉著她的手走了,北風凄凄卷地而來,他掀起披風為她遮雪,兩人漸行漸遠。

  這一幕,被不遠處久坐的完顏亮瞧了去,心里愈發不是滋味……

  “完顏亮,我再也不愛你了!”這是她痛下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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