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如夢舊 > 第一百三十一章:春庭閑談
  這新帝登基,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頗有政治建設,他上臺,勵精圖治,鼓勵農業,整頓吏政,厲行革新,完善財制,一時間群臣贊賞,宗室和樂,一些對他弒君稱帝本有怨言的老臣,也漸收了口,不再提舊事。

  他于政治上,進一步確定了一省六部制,罷中書、門下兩省,獨留尚書省,由皇帝直接管控。還大力推行科舉選士制,仿古朝制度,設國子監以教育生員,并重新改革科舉考試,創立監考院,用于監督科舉。

  于經濟上輕徭薄賦,改革幣制,制印交鈔,制造銅錢,從而掌握和控制了貨幣流通,進一步從經濟上加強了中央集權的統治。

  他也實行女真人繼續南遷的漢化政策,起用張浩(張沁璃的叔父)等舊臣,選定中京(今北京),在原先遼南京的基礎上進行擴建和改建,欲圖遷都中京地。

  這一系列的改革,都極大的鼓舞了眾臣人心,許多舊臣王侯,紛紛依附于新帝,忠于這場大改革。

  在眾臣的眼中,這位志大于天且欲圖作為的皇帝,確實比完顏亶那整日只知酗酒享樂的君主好。

  但完顏亮始終忌憚著完顏雍,因其在宗室之內名聲頗好,所以一上臺,便將他擠出了朝堂,先拜他太師,又削弱三師、三公相權,只給俸祿,不給權力。

  完顏雍自知他深忌,便也就在太師的位上安居,平日里不過問朝政,回來便與同僚打馬球、下棋、射獵,充實著自個的生活。

  于他而言,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也過的舒坦,在完顏亮的面前低調謹慎,不鋒芒畢露,方才能保全家安危。

  天德二年一四月戌子日,風和日麗,初春正暖,碧落苑的庭中,眾花緋艷,草葉青翠欲滴,一層層自苑門而開的熾烈芍藥,圍滿了前方簧竹的石壇,前頭假山下的小池,偶有雛毛鴨鵝鳴叫,也會引的過路的丫鬟嬤嬤看個半天,探著什么稀罕物一般。

  完顏雍正在庭中與妻子銘璇下棋,院中空地上置了一方長榻,有兩方低椅,中間有矮案,上面擺著棋盤,兩人正一邊賞著滿庭芳菲,一邊愜意的品茶下棋,一旁點茶的袖殷正忙個不停。

  榻下,允恭正裸身露體坐在一只大圓木盆中,臥其熱水中,貼身侍女袖璋正為他仔細的揉澡,一旁,是張沁璃挺著頂大的肚子,正細瞧了允中手中的一本《世說》,母子兩人瞧著津津有味。

  再一旁,便是一方藤條搖籃,里面正躺著四郎允輦,一個小侍女正在一旁,打著盹搖著六個月大的嬰孩。

  允恭可是個不安分的,他只要遇了水,便要尋個開心,擊水撲湯,打的水花四濺,將洗澡水濺了袖璋一身。

  “三少郎,您若不好好洗澡了,奴兒便告知了雅娘子,她便再也不給你做炙羊肉了!”袖璋將身上的水擦干道。

  他聽后,安靜的爬在盆邊,將頸上的銀項圈取下把玩,頭上編的茂密的小辮被袖璋攏起,露出了他圓墩墩的身姿和肉乎乎的臂膀。

  沁璃搖著扇,瞥了一眼允恭那墩圓的背,笑道:“這三少郎,體格是愈發的壯實了,四肢肉乎乎的,也不知平日里瞞著你嬢嬢偷吃了多少肉。”

  銘璇扶一盞清茶望允恭,噗嗤一笑差點將口中茶水噴出,完顏雍連忙拿著絹子遞給她,她掩住口鼻:“他呀!一頓能吃三張胡餅,兩碗米飯,一盤炙羊肉轉眼便能被他掃了個干凈!這每頓如此,不長肉才是怪了!”

  完顏雍稍作休息,便下了榻來走到允恭面前,將他抱起道:“吾兒不洗了,你瞧都濺了你袖璋姊姊一身了!”

  允恭光著個身子坐在父親膝上,將銀項圈又戴上了。

  “瞧著我今日竟是起晚了,姊姊們都在了!”

  自廊上慢走過來的清雅,撲著小扇,身著淺紫褙子,底裙為粉,頭編發而作髻,上面點綴了些霽色絹花,兩邊垂有珍珠流蘇,這一身紫衣粉裙,襯的她氣色極好,亦是讓完顏雍眼前一亮。

  “爹爹,爹爹,我要穿衣裳,小嬢嬢來了……”允恭瞧了她,一個勁的往父親大袖里鉆,雙頰羞紅。

  “怎的了?你還怕羞,見著為父和嬢嬢都不羞,見了小嬢便羞了?”

  “爹爹,哼哼,給兒穿衣了,求爹爹!求爹爹!”他又粘人的將案子上的衣裳拿下,揚著頭乞求著父親。

  “都三四歲了,便自個穿衣了啊?”清雅輕置他身邊道。

  “我不!”他沖著她喊。

  “再說?”她收了笑來。

  允恭探其嚴肅的樣子,便撅著嘴囔囔著:“我穿便是了!”

  他聽話的坐在墩子上,安安靜靜的將衣衫穿好,再接過了袖璋遞過的小鞋。

  “允恭還是聽娘子的話!他連他嬢嬢的話都不聽,”完顏雍坐著將她臀拍了下,打趣的說。

  “大王讓妾身親自管束他,妾身自然要負了這個責,必當親生的孩兒教養,以前寵愛他,是因為我那時是姑姑,念他可愛,也礙于身份不好說什么!”

  “如今,他既然尊我一聲嬢嬢,我必定好好管束他……”她走到一旁將允輦抱起,置于腿上。

  “看來吾兒和爹爹一樣,都服了你小嬢嬢的軟!”

  “本宮瞧著也是!”銘璇笑道,下了榻子坐到榻沿邊。

  眾人望著允恭那紅著臉的姿態,紛紛笑起。

  他羞紅了臉,抿著嘴跑到清雅面前道:“小嬢嬢為何要抱四弟弟,我也要抱!我也要抱!”

  他在她膝前使勁的死纏爛打。

  “你以后還敢不敢這樣說話了?”

  “兒不敢了!”

  她便點點頭將允輦再抱起,欲將其放置于搖籃中。

  “給本宮吧!”銘璇雙手接過。

  那允恭麻利的很,看著清雅坐下,便連忙自個爬上了她的膝,坐于她的懷中。

  “喲!你如今倒是習慣了,麻溜的很,”

  她望著懷中的孩童笑起,將他墩圓的腰扶好。

  “哎,從沒感覺太陽這樣的暖了,曬著本宮倒想睡覺!這安逸的日子,倒也過的愜意,”銘璇扶著腰身,扭了扭脖子。

  完顏雍接過袖殷手上的茶,先遞給沁璃,再將允中拉到懷中道:“如今,陛下封我這一個閑職太師,我倒覺得更好,不參與朝政大事,也少了些麻煩,時來與幾個娘子下棋品茶,何不樂乎?”

  他說完又低頭與允中一同瞧了那本《世說》,允中不識字,便悄悄問:“爹爹!這個字兒不認得?”

  “念‘蓿’字!”

  “好,兒記下了!”

  沁璃抿著唇瞧著父子兩人看的入迷,便抬頭起來道:“倒說這新君立,瞧著也大有作為,改吏制,革新律,輕徭薄賦,力推科考,倒是比先帝要勤勉!”

  清雅聽后,手拉著允恭,也未作什么答復。

  “其他……倒是好,就是這漢化政策,不大妥當,學漢人之陋習,稍有成就便只貪圖安逸享樂,乃忘女真之本也!”他輕低了頭,壓低了聲音說這話。

  銘璇將允輦后腦的胎發摸了摸道:“是,漢化有利有弊,是應當權衡利弊再推行政策,萬不能忘我大金兒女尚武本質!念到,宋國欽、徽二帝時,國家危機四伏,政治日趨腐敗,必是與道君皇帝的驕奢淫逸的陋習分不開的。”

  “是!姊姊說的是,”沁璃斂首而點頭。

  “陛下現在,不僅推行漢化政策,還要繼續南遷,璃兒是知道的,陛下任張浩為參知政事,命他增廣燕京、營建宮室,欲將都城遷往中京地!”

  沁璃浮起一絲笑來,輕撲著小扇,第一次敢這般抬起頭說話:“是!叔父便為總督檢。”

  清雅聽著,相附和著笑,忽而自不遠處,傳來幾聲女孩嬉笑的聲音,她便連忙轉了頭來瞧,正瞧了大姑娘浥綃手拉著歲數差不多大的一女孩自苑口走進,那女孩長相恬靜,眉眼之間透著絲絲溫婉,和端莊貌嚴的浥綃完全不同。

  “那是誰家的姑娘?”她問。

  “哦,那是王弟,齊王的二女,名叫浥齡,他爹爹回京了!這不,清茹與齊王的婚期便定在了六月份,”銘璇接了句。

  說罷,清雅才想起來,三妹妹清茹,已然十三歲了,過兩個月,她也要嫁人了。

  “先帝已逝,爹爹不是不想讓三妹妹嫁過去嗎?”她板著臉問。

  完顏雍走過來坐于她身邊,將允恭抱了下去道:“你呀!哎,這悔婚乃是大忌,齊王是王,自然不同意啊!”

  “伯伯!伯娘!浥齡有禮了!”只瞧那浥齡提裙長跪,規矩的參拜,毫無恣驕。

  完顏雍上前拉起她,將她那雙被打的赤紅的手捧在手心道:“快起來!孤王與你爹爹說了,往后,你過繼于我的名下,住在國府,和浥綃作伴,孤定當將你作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只見了那姑娘紅著眼眶,顫抖著雙肩,哽咽的再跪下,手一伸出來,縱橫著鞭笞傷疤。

  清雅就見了她那一瞬間,便想起了自個不幸的童年,想起了曾經,她也是如此全身沒一點寸好皮,念起往事,她忽而將衣裙攥的死死,站起了身來順著長廊走開,任著允恭在后面拼命的喚她。

  她躲到一處樓閣,屏退了左右,望著春來京城美景,獨自一人趴在金闌上,情不自禁的掉著眼淚,將這十幾年的委屈一并揮灑了干凈。

  “雅兒!”完顏雍在身后站了許久,見她平靜下來,才環了她的腰身喚她。

  “孤王知道,你想起了往事,這個浥齡,她才六歲,她母親早些年死在了月子中,她爹爹經常酗酒之后便打罵于她,此次回京來,我便想收她在我的膝下,也免的她受打罵。”

  她含著淚點點頭,投入了他的懷中,將他環的緊緊。

  “清雅,往事便忘掉吧!孤王會好好疼你,你年少所失去的,孤王都會再給你。”

  “嗯嗯!”

  “想家了是嗎?想回去看看舅娘?”

  她再點點頭。

  “待過幾日,咱們便回去瞧瞧!”

  他在高樓上,又是哄著,又是勸著,望著她點點紅淚垂下,他恨不得將她永遠鑲嵌在自個的懷中,恨不得將她捧在手心上,讓她不受任何傷害,亦不被外界所摧殘,便這樣,與她長長久久,愛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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