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山海風月記 > 第一百二十章 玄武(5)
  “好好地怎么會走水?”情況的緊急已經不容許桓溫去想別的問題了,剛剛還迷糊尚未清醒的神經在聽清了管家說的話后立刻精神了數倍。他掃了一眼管家手里拿著的兩個打水的木桶,接過一個一邊詢問著淮家的情況,一邊急匆匆的往那邊趕。

  “聽下人說在淮家院子里聞到很沖鼻的焦油味,大公子,只怕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

  桓溫的動作一頓,淮家并無仇敵,除了縣令之外,只怕真的想不到第二個如此膽大包天的人了。可是為什么呢?就因為退婚一事懷恨在心嗎?

  淮家的那場大火帶走了書香世家淮氏,淮霞雖然成了災難之中的幸存者,可是卻也因此燒毀了面容。他都快數不清這是多少次淮霞想要自盡了結了,只要負責照管的婢女一個不留神,她總能夠找到傷害自己的機會。

  桓溫告訴自己,他答應過淮霞的父親母親要好好照顧她,就一定要做到。盡管在見到淮霞臉上灼傷的傷痕時,他總是難以抑制的皺眉。在那之后淮霞性情大變,終日以紗布裹著臉躲在屋中,無論他如何勸也不愿踏出房門一步。

  她的屋子門窗總是關閉緊鎖著的,屋里放不得一塊類似于鏡片之類的物什,有時還會對著水盆中自己的倒影發狂。后來桓溫想了個辦法,命婢女在洗漱的盆中灑滿花瓣,沒想到甚佳。

  桓溫這一藏,便是三年,書塾舊友打趣他說是‘金屋藏嬌’,桓溫聽得多了,到后來也只是搖頭笑笑,不置可否。與淮霞的婚事至今都未落實,不為別的,以如今淮霞的精神狀態,只怕……連成婚的流程都走不下來。

  除了他以外,淮霞幾乎不讓別人靠近,更是不允許有陌生人進入她的那間屋子。桓溫尋遍名醫效果甚微,尤其是從一開始連續醫治數月毫無成效后,淮霞就開始失去了醫治的信心與勇氣。

  隨著時間的流逝與成長,桓溫的才識睿智也逐漸展露被一些達官權貴所賞識,紛紛的朝他拋出了橄欖枝,而這其中最大的一根橄欖枝,便是晉明帝司馬紹。三年時間里,桓溫幾乎已經能夠將自己所學融會貫通,尤其是占卜之術,也不似當年如愣頭青年懵懵懂懂了。

  “近日瑯琊內史一職有缺,眾卿可有舉薦的人選?”

  “回陛下,微臣以為,龍亢縣桓氏桓彝之子桓溫膽識過人智勇雙全,是位不可多得的謀士人才,內史一職……”舉薦的老臣話都還沒說完,就見晉帝單手撫摸著下巴神色思慮,隨即點了點頭。

  “溫卿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見事情漸定,另一位朝臣手撫玉牌行禮開口:“陛下,臣有要事啟奏。”

  “何事?”

  “成漢日漸衰微,李勢當國荒淫無道,我軍西伐之勢勢不可擋,只是……”說及此處,男人有些畏畏縮縮欲言又止的感覺。

  晉帝皺眉,很顯然為他的停頓感到不滿,追問說:“但說無妨,有話只管說,朕赦你無罪。”

  “是遂安縣主前幾日聽聞我軍要將壓成漢邊境,私下女扮男裝,說是要從軍報國。”男人稟報的聲音越來越小了,最后幾個字出口宛如蚊蠅哼哼,但是大殿安靜得落針可聞,話依舊是一字不落的都傳入了晉帝的耳中。

  晉帝怒了,一拍桌道:“簡直放肆!這個司馬興男,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天子一怒,滿朝文武紛紛下跪跪拜,只希望眾人的勸說能夠稍稍平息些帝王的肝火。

  “陛下,遂安縣主是陛下的嫡長女,按理說如今的年歲已到了婚配的年齡,若不然……”此時還是有些不怕死的,一位宦官模樣打扮的男子躬身試探著請示。晉帝冷哼著掃了他一眼,示意他繼續說。

  “保家衛國乃男兒之責,縣主千金之軀自是要為皇家綿延子嗣的,怎上得那尸山血海。”

  “再過些日子便是興男的生辰,朕與皇后商議商議,確實該決策冊封長公主的封號了。”

  “陛下英明!”

  窗林外的鳥兒似乎叫得格外的歡,清脆的鳥鳴聲傳入耳中,令一顆沉寂許久的心也悅動了幾分。窗依舊是關著的,只依稀有著幾點的微光撒落,今天來清掃屋子的婢女好似也很高興,嘴里輕哼著歌。

  “發生什么事了?”淮霞灰暗的目光落在婢女整理衣物的動作上,終于忍不住的出聲問道。她斜倚在床榻上,因為背光的緣故,整個人也隱沒在了陰影之中。收拾衣服的婢女被嚇了一下,雖然壓制下了已到唇邊的那聲驚呼,但嘴里哼著的小曲已然走了調。

  “小姐,你嚇奴婢一跳。”婢女拍了拍胸脯,語氣里有些詫異,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位祖宗終于愿意說話了。“是桓少爺升了內史,過兩日準備搬去京城呢。”

  “是嗎?”聞言,淮霞不但沒有高興,反而語氣中是難掩的落寞,元子居然得到了陛下的賞識,想必日后的仕途必定蒸蒸日上。與之相比,她自己……

  淮霞緊握著手指,手上因為遮掩傷痕而纏繞著的絲帶看著就十分的礙眼,可淮霞知道,如果不是它,自己看到的只會是更為刺眼的一幕。她痛恨自己,更痛恨命運,盡管那個人不離不棄,甚至還深情款款的與她提及婚事。

  可是她卻不敢,如今的她又有什么資格,聲名狼藉落了個‘克夫’的名頭也罷了,偏偏還容貌盡毀恢復無門,一想到日后她要頂著這一張臉上街買菜,逛廟會游玩,她就覺得自己的胃里直犯惡心。

  惡心?是了,桓溫一定也覺得她這副樣子很是惡心,可是他不敢說,他礙于昔日的情分不敢說。可淮霞知道,所有的情都會有消磨的一天,所有的耐心都會有殆盡的一天。介時桓溫對她沒了興趣,等待她的,只會是另一個更為凄冷可怖的地獄。

  她是這樣想著的,總喜歡把每件事都看得尖銳,看得極端,以至于忙碌了一天回到家的桓溫第一時間沒歇腳而是來看望她時,又慘慘的吃了一趟閉門羹。

  “你滾!你給我滾!我不想再看到你,我、我光是聽著你的名字我就直犯惡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更別說是見到你,你走。”

  “淮霞,淮霞你先開開門,我有話想要對你說。”桓溫依舊固執的不愿意離開,他知道門被反鎖了,也知道淮霞此刻就背靠在門后面躲著他,盡管只是一墻之隔,他還是能夠感受到她的難過與無助。

  “說你升遷內史飛黃騰達了嗎?桓大少爺,你如今要什么沒有,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沒準招招手,就能找個金枝玉葉攀上高枝呢。你搭理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人家子女做什么?不覺得污了您的眼嗎?還是說怕把我給趕出去會影響您的名聲?你放心,本小姐自己有腿,自己走便是。”

  桓溫急了,解釋道:“你這又是哪里聽來的胡話,我誰都不要我只要你,淮霞,你把門開開好嗎?”

  屋里沒動靜,桓溫側耳傾聽著,察覺到門內的人身形似乎有些顫抖,語氣又溫柔了幾分:“我特意從京都帶回來的湯圓,我記得你最愛吃杏仁的,裹了點桂花碎,很香的。你把門打開,嘗嘗吧?”

  “我不吃,你走吧。”淮霞的聲音有些沙啞,嘴上雖刻薄強硬著,其實心中已經有了幾分動搖。他出門忙碌在外,居然還會記得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從京城奔波而歸,本就風塵仆仆,一定很累吧。

  “淮霞,我知道你想吃的。你看這樣好不好,我把東西放在門口,我保證走得遠遠的。你就隨便嘗嘗,就是一口也好。也不枉費我千里迢迢的趕回來,還跑死了一匹快馬。”桓溫試探的問著,直到沒有再聽到拒絕的聲音傳來,他這才松了一口氣似的放下了手里的餐盒,三步一回頭的瞧著逐漸的走遠了。

  聽著腳步聲遠去直到消失,淮霞抿了抿嘴唇,手指撫過自己纏滿白布的臉,終于還是鼓足了勇氣去卸下了抵在門口上的木推。木制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屋里的人先是試探性的先探出了一個腦袋來,四下張望。見到視線所及之處終于沒有什么自己不想見到的亦或者是陌生的人影時,這才放下心來提起了放置在門前的餐盒。

  轉身回屋,門再次被關上了。

  而就在那道關門聲響起的同時,一道躲在假山后面的身影終于松懈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也罷,只要能夠這樣遠遠地看上一眼就足矣。

  桓溫心中的凄涼無以述說,寬大的手握緊了袖里的龜甲,一股莫名的疑慮漸起。很顯然,帶湯圓這件事并不出自于他的本意,而是此次‘龜卜’出來的結果。桓溫實在難以預料,也不理解,為什么今天明明不是什么節日,龜卜的結果卻告知他能夠用京城帶回的杏仁湯圓討得淮霞的歡心。

  他原以為,憑借他所知曉并能夠搬弄的那三腳貓功夫,讓自己算無遺策已經是幸運非常了。果然,占卜并不局限于大小事,這其中的奧秘甚多,若是能夠掌控其……也許,連長生也并非遙不可及。

  權勢、金錢,這些在這幾年來幾乎都是與日俱增,他并不擔心自己得不到這些,唯一能夠讓他憂心的只有自己不過數十年的短暫人生。那個老板娘說的對,占卜之術并非人類所能掌控,一旦占卜術為人所用,便會勾起無盡的貪婪與暴戾。

  桓溫面無表情的進入了書房,轉動機關,進入了昏黃燈火照出的一道暗門之中。那里面藏著的,是他追尋癡狂之物——長生術。

  “你……你想做什么?”怯生生的聲音響起,入目便是遍體鱗傷的囚徒見到他的身影,只是望著他緩步逼近,就有一股猶如凝視深淵惡魔的恐懼如潮水襲來。

  “呵,還不打算招嗎……小妖道。”桓溫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漠嘲諷的弧,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了掙扎晃動的下巴,而另一只空閑出來的手,緩緩地伸向了一排排猙獰駭人的刑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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