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桐山上是龍虎廟的外圍宮觀。
相鄰的另一座山頭上，則是梁州首屈一指的地域性修士集會——龍虎小會。
這座屬于龍虎廟的產業，靠著雄厚的財力和高絕的武力保障，在這梁州之地是坐地虎一樣的存在。
無論是、、哪一家都不能望其項背。
寒風凜凜，雪花紛飛。
就在此間一座清幽雅致的茶樓里，有兩人正圍爐而坐。
一個唇紅齒白身著月白僧衣的俊俏小和尚，另一個則是一身水綠羅裙踩著同款繡鞋的明艷少女。
茶樓中僧、道、俗皆有，除了兩人外表過分出眾了些，也過分親昵了些之外，倒是也不算惹人注目。
反倒是那些長著獸耳和分叉舌頭的使女，更吸引茶客的眼球。
“小遠，你都看了半天了，這龍虎廟的山門真的出了什么問題嗎？”
少女一手托著腮，一手持著火鉗隨意撥動面前紅通通的小泥爐。
一壺靈茶“咕都咕都”漸漸沸騰，鐵網上幾塊用來左茶的年糕，也被烤得香氣撲鼻。
他們兩人正是凰嫵，還有套上了“無生道”金蟬子馬甲，也是最后一個馬甲的王遠。
擔心自己詐尸嚇到別人，也算是煞費苦心。
王遠手里捏著茶盅，目光卻落在白茫茫一片的群山中，嘴里念念有詞：
“排衙龍虎參北斗，弟兄齊心無隱憂，八千朝拱一千流，棟梁靈秀滿局收。
龍虎廟坐擁天下最頂尖的龍脈之一，只是稍稍修繕，便在此之上又構成一個上佳的陣局。
盡收靈秀和青年才俊，道脈只會越來越旺。
而一廟、一宮、二十四門大多都在這條重重開帳，連綿起伏的吉龍之上，構成了整體的陣局節點。
就算有靈機結穴之所被他派提前占據，也是鐵棺道、蠱神道這等同樣出了不少的親善道脈。
只要這條龍脈沿線人心整體安定，這陣局運轉就不會出任何問題。
可是這怎么忽然就開始在霍桐山聚集了？”
大劫之下，卜筮之術的誤差越來越大，頭頂的卻不受影響。
當事態失衡，向著壞的方向滑落，王遠和天道之間自然會有天人感應。
哪里有災禍一看一個準，容不得他在陰司里偷閑。
可惜，王遠苦思冥想卻看不出端倪，沒有注意到凰嫵的問話，直到被她拽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恰好聽到茶樓中有人在說話。
“幾位道友，你們聽說了嗎？那惡賊原隨風已經被龍虎廟活捉回來了。”
啪！
有人勐地一拍桌子。
“活捉？活捉回來干什么？為什么沒有將這惡賊就地格殺？
原隨風殺了我師兄，必須血債血償！”
又有一個聲音神秘兮兮道：
“這你都不知道？我可是聽說那原隨風不僅是黃龍真人最器重的弟子，還是他的...私生子哩！”
“私生子？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
我聽說這原隨風雖然犯下大錯。
但黃龍老兒不僅沒有大義滅親，還想用道脈至寶將他救回來，準備讓他繼承自己的掌教之位。
將這變成他家代代相傳的子孫觀啊！”
“豈有此理？那原隨風可是殺了不少各門各派的青年俊杰，連他自己的許多師兄弟都沒有放過。
嘶！難道說...
他其實是受了黃龍指使，父子合謀，為了成功上位排除異己不成？”
“這位道友說的有理。
到時候只要悄悄運作一下，將一切惡名都推脫到某個身上，就可以將自己洗的干干凈凈。
再以受害者的身份當仁不讓地坐上掌教元帥的寶座。
這黃龍老兒真的打得好算盤啊！”
“虧我們先前還派出門中精銳弟子，幫他們捉拿叛逆，這老兒分明是在算計我們！不能就這么算了！”
“不能讓我們滿意，就搗了他家的廟壇！”
“......”
王遠和凰嫵也忍不住豎起耳朵，認真傾聽這種帶著八卦性質的小道消息，而且越聽越覺得有道理。
“原來如此，怪不得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我...”
這時，《小生死簿》忽然綻開一圈黑白二色的神光，將他們兩個籠罩在內。
嘶——！
像是被人從領口里塞進來了一把雪，眼神頓時恢復清明。
彷若如夢初醒，立刻意識到這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雖然不失為一種可能性。
但一切都是從“私生子為真”這個前提出發，由好幾個人腦補、拼湊出來的陰暗臆測。
全盤都是“我聽說”，沒有任何真憑實據，根本難以服眾。
正當王遠扭頭看向茶樓中的其他客人時，紺青色的童孔卻是微微一縮。
“這是...”
這一看不要緊，在的眼中，這茶樓每一桌客人身邊都赫然站著一個詭異的身影。
雖然整體是人身，肩膀上卻長著三顆老虎的腦袋。
三張大嘴巴滴滴咕咕竊竊私語。
特別是在別人討論的時候，時不時插言，引導別人的思路，詭說人話，人言詭語。
然后它們那道虛幻透明，好像只是一道無形信息般的身影，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
在龍虎小會、在龍虎廟、在霍桐山、在所涉及的所有道脈、在整個梁州中沒有上限地飛速傳播。
只是短短盞茶的功夫。
包括和這兩家，龍象道千百年來一直守望相助的鄰居也紛紛中招。
門中的青篆真人都開始動搖，就算抗性遠超尋常人，也有些忍不住懷疑黃龍的用心。
就連內部都在人心浮動，向心力大打折扣。
這龍象道的陣局、地脈與人心愿力相連，實現天、地、人三合，互相助益，共同受益。
此時，分化人心，也就是在分化的力量。
更恐怖的是。
眾人身處劫運之中，劫氣入腦，根本沒有意識到跟自己說話的其實是一只詭。
只有王遠受到《小生死簿》護持，還有相助才能察覺到它們的存在。
在他耳邊開口道：
“：原意比喻說的人多了，就能讓別人把謠言當作事實。
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只要九真一假，不斷重復，就可以說服對方相信自己所說的話。
哪怕境界再高，只要從不同人的口中多聽上幾次，也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
甚至用那九真編排出一個誘導性十足的話術，便可讓眾多聽眾自己腦補完整，然后自己欺騙自己。
再通過‘道聽途說’傳播別人的話，讓自己利于不敗之地。
注：在某上位詭異的感染下，此詭似乎變成了一次性的流言炸彈，將威能催發到了極致。”
王遠霍然站起，看著面前群山中漸漸散亂的氣機。
“是黃天正法道出手了！”
由此，他也終于確認，龍象道中的內鬼不是流言被攻擊的對象——掌教元帥黃龍真人。
可惜，瓜田李下，如果私生子為真，他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楚眾人的編排。
正是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
從信息時代而來的王遠最清楚網暴和流言的威力。
這區區一只用對了地方，就能頂得上千軍萬馬，比十萬天河“水軍”還要管用。
而且。
妖言惑眾，正是當年的拿手好戲。
一千六百年前率先喊出“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才是人間的第一家造反專業戶。
與之相比。
喊出“佛老下生，明王出世。換天地，造乾坤！”、“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濁河天下反”的無生道只是后輩。
后者有專門針對人性的。
前者自然也有專門針對人性的大殺器，時刻準備著尋隙而入。
與此同時，白龍山下。
面對玉象真人直戳心窩的質問，本就心情沉重的黃龍真人臉色越發不好看。
二十幾年前，自感前途無路又時日無多的黃龍卻是老樹開花，跟一個凡人女子生了個兒子。
不是不想跟蛟、虎兩位夫人生，而是雙方境界越高，越難孕育后代。
就跟食物鏈頂端的獵食者，永遠比底層的生產者數量少是一個道理。
上面坐著一位，無法繼續追求長生不死。
自然回歸了凡人的思維，希望有血脈后代可以延續下去，最好還能繼承自己掌教元帥的地位。
這都是人之常情。
如果沒有這出慘禍，原隨風本來就是最有可能成就青篆，并且接過掌教之位的那一個真傳。
黃龍過去雖然想讓這個過程更加的名正言順，無可爭議，才刻意隱瞞了與原隨風的關系。
卻自認沒有危害道脈利益，也沒有打壓其他的弟子。
事到如今一切成空，便干脆承認了下來。
“隨風確實是我的兒子！”
可是，就當黃龍真人自己親口承認的時候。
玉象真人臉上卻露出一個計謀得逞的笑容。
在他身后一只體型格外巨大驀然浮現，又轟然爆散成數百上千條身影，口中呼喊著：
“他承認了！”“他承認了！”...
像“群發信息”一樣去往了四面八方。
心情低落的黃龍真人終于意識到了不對，眼神陡然一厲。
“玉象師弟，你在干什么？！”
玉象沒有回話，也沒有趁機偷襲，一位真人也根本不可能被他偷襲。
而是和身邊早有準備的長顱真人一起抽身飛退，去往了對面的陣營。
與此同時，他從發現私生子秘密，暗中對原隨風下手，又一步步將他引入歧途所費的心力，終于獲得了回報。
有了“當事人的口供”加持，流言的威力也被徹底引爆。
轟隆——！
腳下的地脈發出劇震，運轉不靈，傳輸過來的力量陡然大降。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
隨著隱藏極深，對龍象道中所有秘密都如數家珍的背叛。
原本的局勢是六對六，現在卻一下子變成了四對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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