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甚獨 > 第343章 ..
  以裴嵇對劉義隆的了解,他是絕不會收受賄賂的,但是若說把這些糧食給窮苦的移民飽腹,應該會有所考量。

  劉義隆果然沒有立刻開口拒絕,倒是劉義慶替東翁把黑臉唱了:“東翁早知費縣情況,此卷中移民都是三、五人一戶的散民小戶,許多青壯已然編入徐州守軍。費縣若能妥善收容他們家小,待日后清算,軍功卓絕者定然領貴縣的恩情。”

  難道他裴嵇還能期望這些小門小戶里出個平民將軍嗎?保不齊這兩千戶里出的新軍許多都已經死在守城戰里了,只是軍中如今沒工夫往回發陣亡名單而已!

  裴嵇心口發堵,劉義慶的意思是很清楚費縣有錢,這些都是廣陵郡本地守軍的家小,費縣接收了可得好好對待。

  心下電轉,裴嵇還在想如何能求得劉義隆讓他選選,多少挑幾戶好的讓他交差。

  不裴嵇開口的機會,劉義慶繼續笑呵呵的道:“至于仲山帶來的糧食,都是愛民之情,心意東翁和某領了,貴縣也不寬裕,仲山還是帶回去吧。也免得別縣覺得東翁厚此薄彼,以為移民都如貨物,可挑可撿。”

  “很是。”劉義隆一點頭,親自把裴嵇所有的話都堵死,官大一級能壓死人,何況他圣旨已經到手。

  裴嵇只能咬牙接了劉義慶親手端來的漆盤,里面九卷龍鱗冊沉甸甸的。

  移民都是原來有家有業的平庶,富裕的有車有奴,不富裕的也是大包小裹。

  裴嵇走出驛站,在晨光下看著烏泱烏泱的移民,一半兒都是頭發花白,聽著鬧鬧哄哄全是喊阿翁、阿娘的稚嫩聲音,把魚鱗冊往迎上來問結果的一個費縣文佐手里一塞,他們便一人兩三卷的分了,去召集要帶走的移民了。

  驛丞吊著個青黑的大眼袋,親自領著驛丁幫忙把移民聚齊。王校尉騎著騾子在稍遠的地方聽著,若有文佐和賊曹丁叫了幾遍也沒應的,就往更遠處去喊。

  誰也不傻。

  裴嵇的小心思,有接受移民任務的其他縣里也有這個想頭,只是不如費縣離著開陽縣近。他們到時,站在牛車車轅上看了費縣的羅亂一會兒,心下就都清楚費縣白搶在他們前面來了。再有郡里派人來傳達旨意,只能歇了挑揀的心思,捏著鼻子認了。

  裴嵇來得早也算有點好處,在七八萬移民徹底亂套之前,他們就能帶著點齊了的小萬人往回走。

  走到正午,幾個移民的鄉老顫巍巍的趕上來,說自昨天正午到現在粒米未進,大家伙都餓得走不動了。

  裴嵇一問,差點氣笑。

  合著前東翁給他的這批都是家中沒有存糧,每日靠著給沿途郡縣府庫打欠條、借糧食才能活著走到此處!

  再一問欠條的債算誰的,一個個老頭都支支吾吾,把突然知道是費縣背上巨額糧債的裴嵇氣了個兩耳嗡嗡。

  劉義隆個老賊!他以前腸子也不這樣黑啊!

  三年前,裴嵇離開劉義隆時,劉義隆還只是個窮縣縣長,出身、名望和腰間盤都不突出。裴嵇當年沒看出他有高升到郡里的前途,如今也沒看出來他能變成這樣皮厚心黑的主兒!

  強咽一口老血,裴嵇看看天色,算算路程,跟幾個老幫菜冷聲道:“列位鄉老不如先安撫安撫他們。此時造飯,可就趕不到城門關前進城了。”

  被關在城外露宿算什么呢?他們這一路行來,從自帶的糧食吃完就開始受這樣的刁難。

  眼下不過秋深,晚上有個火堆就能挨過。何況就算關城門之前進了縣,縣里難道還能專門給他們預備吃食?

  一句任他們在縣里自己采買吃食就能打發了。

  縣里只養縣奴,他們都是平庶。是一生被重賦壓制,抓著細如蛛絲的上升通道,拼命不墮成奴的平庶,卻不如在世家作奴安穩的平庶。

  徐州這地界,別看近十多年風調雨順,可往前數三五百年算是最倒霉的一處。三國鼎立的態勢形成之前,徐州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在各個梟雄之間幾度易手、還被曹操屠過城。

  魏漢獨大的時候,無數徐州人都以為天下要大定了,可惜……

  好容易能在大吳手中安穩了幾十年,徐州現如今人口剛見穩步增長。

  這樣多的平庶,借給費縣上下潑天的膽子,也不敢把他們打成奴籍!別說一下子少多少讓陛下都肉疼的稅賦,就是他們家中的頂梁柱還在軍中守城,引起嘩變不必陛下動手,統領徐州軍的“二張”就能親手讓張理和裴嵇生死兩難!

  裴嵇一邊咬牙切齒的承認自己眼瞎看錯劉義隆,一邊還得慶幸劉義隆至少有“不收賄賂”的底線。不然他真收了裴嵇帶來的小五車糧食,回來這一路他可怎么面對近萬雙饑餓的眼?

  朝著身后幾個嗓子已經干啞的文佐一抬下巴,眾目睽睽之下裴嵇勉強維持個笑模樣,“分、糧。”

  滿打滿算的五車糧食,都不夠近萬人喝頓稀的。眼看分不到糧食的移民們熟練的派出幾個老婆子抱著四五歲的孩子,坐地上就開始嚎哭。

  裴嵇額頭青筋暴起,聽著范圍越發擴大的:“餓死人了!走不了了!”的哭喊,只能派那幾個倒霉的文佐和賊曹丁安撫他們。他自己把龍鱗冊打個包袱往背上一背,坐在唯一一個騎騾子的王校尉身后,先趕回縣里去調糧食回來。

  張理一見只二人回轉,再聽原委,倒也沒怪裴嵇,“接都接了,也就這一兩天,養著吧。”

  費縣縣庫里存糧是不太多,可費縣節流的商稅多啊。張理日日看著庫里的錢沒法往自家劃拉,早饞得不行。想著一出一進,趁機撈一把買糧的差價也是好的,很痛快的讓裴嵇派人把縣庫里的糧食拉走不少。

  其實劉義隆也不算做絕,小家小戶的移民雖然家資不豐,很難在房價飛漲的費縣置產,卻也好安置。這一路走來,他們的心理預期已經降到最低,只要有口吃食,有瓦遮頭,能活過開戰的這幾年,縣里怎么安排他們都會乖乖聽話。

  讓王校尉自己押送糧食回去喂移民,張理親筆寫了七八封請帖,請認領五百人以上的大戶今晚就來縣衙,先就著龍鱗冊挑撿一番。

  雖然劉義隆擺了裴嵇一道,可劉義隆是真的愛民如子。他身負郡丞一職,專司輔佐郡守,雖秩六百石,卻能在一郡之中權位排到前五!

  有如此高官親下地方勸離移民、仔細造冊,且全程不離不棄,一直護著移民有吃有喝,最后細心按照接手縣的實際情況將移民以戶為單位分批送走……

  劉義隆和劉義慶哥倆自認做到了權利和能力范圍的極致。

  但是,這世道上,這樣實心任事,一心挽大吳于將傾,還能有足夠權利施展抱負的人太少了。

  被戰火燎烤的并、徐、兗三州,徐州先前有一心為國的鄭參作州牧,九成郡級主官都是實干派,加上戰況良好,也算亂中有序。

  并州在孫瑾的預估下已經是塊棄地,他直接把并州移民的安置地畫到了冀州沒受蝗災的東部。有去年年底三郡亂民被妥善安置的例子在前,哪怕并州移民須得走徐州移民四五倍的路程,三災后在破產邊緣的中小型世家都愿意帶著細軟,拖家帶口的搬去遠離戰火的冀州暫住。

  可兗州移民既沒遇到如劉義隆這樣的好官,也因不像并州移民因為沒有飯轍早就生了離開故土的心。哪怕坊間傳聞兗州大營已經連失兩城,只要負責自己這片遷民的官吏、衙丁們不動刑責,為了已經種到地里的秋糧,他們能拖就拖。

  兗州刺史打聽清楚徐州剛開始安置移民,并州移民得繞開正在犯痘疫的樂平郡,自己只要保證治下在并州之前遷移完就不算最晚完成陛下命令的,便沒有狠命的催屬下,只是不斷地派人去兗州都督朱輿處打聽戰況。

  朱輿每次給他的回復都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眼下戰況的確還好。

  如今四國人口都剛剛開始穩步增長,朱輿等人從其他兩處戰場的軍情上得出,桓楚寧愿花更高昂的軍費,比南晉還珍惜兵士的命的結論。

  以曹淞為首的智囊們一致認為:只要能在短時間給豫州軍造成足夠多的戰亡,就能逼退他們。

  于是這幾日豫州軍白天拿霹靂車攻城,晚上兗州軍以甄弘為首的武將們就憑借著地理優勢,率領兩三千的騎兵去夜襲豫州軍的軍營。

  被豫州軍拿石頭砸了四五天的圉縣守將,如果發現夜襲的友軍造成了足夠大的混亂,也會趁機出城去沖殺一番。

  霹靂車造價雖然不高但是材料運輸艱難。豫州軍若不想拿人命去攻城,就得在時間不定、來處不明的夜襲中分出重兵守護。

  可并州軍的夜襲根本不求大功,只為擴大敵軍的戰亡數,并且每人身上都有火油,沖到哪灑到哪,臨走的時候就燒到哪。

  豫州軍顧此失彼,已經被燒毀兩駕霹靂車,另有三成兵士傷亡,每日造飯的火堆明顯減少。

  在班房聽完前線探兵的戰果匯報,朱輿拍著案幾笑道:“桓楚成也霹靂車,敗也霹靂車。在他們放棄霹靂車之前,都可繼續夜襲。”

  這次戰略部署的大成功讓曹淞一雪之前智計被看穿的恥辱,他矜持的搖著麈尾扇,“東翁切不可小看桓楚,今日再夜襲一次就停了吧。也得防著他們破釜沉舟,棄霹靂車不用改其他路數。”

  曹淞對席幾個還沒輪上去夜襲拿軍功的大小武將聞言,看首座朱輿點頭認可曹淞的意思,都趕緊起身請求今晚出戰。

  朱輿和曹淞都喜于軍心可用,最后為了穩妥,還是定了已經頗有經驗的甄弘親自帶兵。

  得虧甄弘先安排了小股探兵去探路,豫州軍果然早有防范,在軍營遠處設了絆馬索不說,還挖了許多小坑拌馬蹄。

  反正月色太亮,時候還早,甄弘便又派出幾路小隊騎兵去尋陷阱的疏漏之處,果然找到一條坦途。

  甄弘寡言少語的薄唇一勾,九陷一缺,不過誘敵之策。看看星辰確定那“坦途”的方位,甄弘直接帶著騎兵繞到豫州軍營身后的糧道。

  糧道方向自然也加強了守備,可總不如坦途那邊,何況甄弘的戰略目標不是燒糧,只是多做殺戮。見豫州軍往這邊集結的越來越多,甄弘直接帶著部下逃之夭夭。

  圉縣一直被圍,守將消息不足,以為今天還是一通大鬧,也派了騎兵出城去參與。

  結果這次夜襲甄弘進入的太淺、跑得太早,守將站在城頭看見甄弘撤退嚇出一身冷汗,生怕手里有數的騎兵被包了餃子,拼命喊著鳴金收兵。

  可惜豫州軍早就等著呢,根本不給圉縣騎兵脫離站圈的機會,拼著戰損也要把他們全吃掉。

  就在圉縣守將做好斷腕的心理準備的時候,甄弘的騎兵竟然又從豫州軍設下的“坦途”沖殺過來,進行了第二次的夜襲!

  包括甄弘自己都沒預料到自己會進行第二次夜襲,豫州軍更是混亂一片,竟然硬生生讓甄弘帶著三千騎兵沖了個對穿后,揚長而去!

  圉縣守軍也趁機回了城。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耶耶砍了四個!”

  甄弘是個話少的,他手下親兵卻許多都是快意恩仇的好漢子,頂著馬上的狂風奔逃還要炫耀戰功。

  “將軍!再沖一次吧!哈哈哈!”

  “就是就是!將軍好計策啊!標下看見個百人將,可惜沒砍倒。”

  如此大勝都沒掛相,甄弘任他們發散心中的血氣沒搭話,只帶著恨極了他們的豫州追軍繞往早有準備的通許縣跑。

  他不知道負責追擊的小將是誰,一過通許界碑,就頭腦清醒的撥馬回轉了。

  “嘖……又不追了!”一個臉上濺了一道血的親兵回頭看見,惋惜的咂咂嘴。

  在許縣城下空地將部下集齊大略的數了數,三千騎眼下只回來了一千七。其他一千三也不一定是都陣亡了,按照這幾次的夜襲經驗,應該有許多只是跑岔了路的。

  甄弘沒進通許縣,直接帶著部下回陳留,一路上果然有幾波小股跑散的騎兵追上。

  陳留城里,朱輿和曹淞等下著棋等了一夜。一聽信兵來報甄弘攜大勝歸來,朱輿儒將的范兒都裝不下去,把黑子往漆盒里一扔,朗笑著起身去城門口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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