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開的星璇仿若天空的艷麗癬疤,而在被虛妄天空所映照的破舊鐵塔平臺上,江舟終于從那張裝飾繁復的椅子上站起了身。
倒不是因為他已經坐夠了,而是先前一直失靈的緊急聯絡系統,此刻終于檢測到了微弱的訊號。
距離下潛已經快過去十個多小時了,他第一次接收到了訊號。
只不過,他所接收到的既不是深潛子倉的上浮訊號,也不是其他深潛打撈人員的定位訊號,而是……
“面包屑印記。”
看著閃爍在定位圖上的標記點,江舟喃喃道。
所謂的“面包屑印記”,是指當深潛子倉因為意外而失去了上浮能力以后,打撈人員可以憑借其指引進行人工上浮,穿越冥河防火墻,返回基底現實的路標。
之所以被稱為“面包屑印記”,是因為這些路標在深淵暗網的詭譎變動下,能夠維持的時間十分有限。就好像童話故事《糖果屋》里,漢森與格雷特兄妹在森林里撒下用于當標記的面包屑一樣,不過多久就會被“貪吃鳥”給啄食干凈。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隨著下潛深度的加深,印記的準確性會越來越差。
不過,在光合作用帶的深度下,面包屑印記的準確性還是能夠得到保證的。
“預計印記能維持的最大持續時間是……23小時12分鐘。”
江舟一邊數著印記上的倒計時,一邊飛快地爬下鐵塔。
既然預計的最大時間是23個小時,那就要做好12個小時就會失效的準備,就好像戰地手冊上標注五秒會引爆的手雷,都要當它們三秒鐘內會炸一樣。
必須給自己留出冗余的時間。
從最后一個三米多高的平臺一躍而到地面,江舟觀想自己的曼陀羅完成認證,打開了個人背包。
穿戴在身上的自感應攀登輔助設備,化作了一團數據流被收納起來,江舟掃了一眼背包里的東西。
嗯……天蝎座型脈沖手槍就不拿出來了,這玩意就如黑隼-136所說,在稍高一些層次的戰斗中純屬玩具。
隨即,“燭龍型”高斯步槍在江舟的手中飛速地勾勒出了模型,然后是三顆普路托深潛公司生產的EMP手雷。
三個像是縮小一號罐裝可樂一樣的東西,在戰術腰帶上自行勾勒渲染了出來。
目光掃過EMP手雷,江舟不由回憶起了不久前,在“喀戎之家”發生的那場驚險戰斗。
萬幸萬幸,自己在使用萬用打印機的時候,用深度1調整改造的剩余材料,給自己打印了一枚EMP手雷。
當時他的想法還只是打算實驗一下,自己能不能把普路托深潛公司的東西,給同樣帶到外面來打印。
沒想到那玩意最后救了自己,或者說救了“廖漆”一命。
甩了甩頭,將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給拋到腦后,江舟握著槍走到了寬闊的道路旁,然后在虛空點擊了一下個人背包里最占數據量的那個東西——輔反重力引擎全地形車。
承載著一臺車全部構造數據的壓縮膠囊被江舟扔到了地上,伴隨著“咔咔咔”的變形聲,一整個壓縮文件急速展開。無數的拓撲結構在空間中互相連接,眨眼之間便組裝出了一臺能夠坐下八個人的全地形車3D建模。
然后是材質渲染,物理引擎加載。
最后渲染的,是普路托深潛公司的logo。
它出現在了車子的前引擎蓋上:雙叉戟與隱形頭盔相互交錯,下方是用華麗的花體字寫就的希臘文:Plūto。
意為羅馬神話中的冥王普路托,塔爾塔羅斯之主,亡者與財富之王。
這輛車并非是深淵暗網涌現的產物,而是普路托深潛公司逆向破解科技藍圖,自行研發投產的產品。換而言之,不需要依靠萬用打印機,公司便能夠搭建生產線進行規模化生產——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
普路托深潛在重力技術方面的科研進度一騎絕塵,輔反重力引擎的車輛已經實現了商業化,這甚至隱約威脅到了尼普頓交通集團在民用汽車這塊的壟斷地位。
總之,經歷了大約十秒左右的解壓,一輛在市面上大約能夠賣出一百五十多萬奧雷的輔反重力引擎全地形車,便如此加載完成了——奧雷作為這個時代最具公信力的貨幣,其購買力略高于二十一世紀初的美元。
上車握住方向盤,江舟嚴肅地思考了一下,自己之后要不要把這玩意用萬用打印機給弄出來賣了換錢。
畢竟,因為接二連三遭受到嚴重打擊,現在伊卡洛斯解放陣線是既缺錢又缺人。
招募新成員、重建情報網、修繕孤兒院、購置物料與設備、給犧牲同志家屬的撫恤金……這其中每一項的支出,都能令負責財政的那些同志崩潰。
這么一輪輪的打擊下來,現在組織的財政窟窿可太大了。
而維持一個高效穩定的現代組織架構,就絕不是一件靠信仰能解決的事情。
就連教會沒錢的時候都會賣贖罪券呢。
而假如自己能夠找到合適賣家的話,賣掉全地形車的一百五十萬奧雷,便能夠大大緩解伊卡洛斯當下的窘迫財政。
不過,在踩下油門的瞬間,江舟在心中否定了這個方案。
第一,他沒法向組織解釋這部車子的打印權限是怎么來的,總不可能說是圣誕老人塞襪子里送給他的。
第二,他也拿不準這輛車里有沒有隱藏機關,萬一要是有的話,那一定會在進入市場后會暴露其流出的源頭。
“忒修斯啊,你在深淵暗網里弄丟的那輛車,為什么會出現在諾德安置區的某個致幻劑販子手里呢?”
江舟仿佛都能聽到那個叫葉謙的家伙,笑瞇瞇地向自己詢問這個問題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自己眼下還被困在了深度2的深淵暗網里,能不能活著回去還得兩說。
萬一被困死在了這里,外面的身體被直接給拔管了,那他也不用去想什么,伊卡洛斯財政赤字的事情了。
總而言之,還是先渡過當前的困境再說吧。
將“面包屑印記”的訊號源輸入到了車載電腦里,江舟向著導航的方向飛馳而去。
通過反重力引擎的輔助,這輛全地形車的最高時速能夠去到每小時四百多公里。
不過即便是吸收了駕駛專精的戰術記憶體,江舟也不敢這樣把油門給踩滿——這個速度對于還是原生人的那部分自己來說,還是太過夸張了點。
除非自己換登廖漆的號。
但眼下,自己也沒辦法登上廖漆的號。
而這又是因為……
…………
“你醒了啊。”
在廖漆醒來以后,首先映入他眼簾的,便是擺放在床頭柜上的果籃與花圈。
“果籃就算了,那啥,咱能把花圈給撤下去嗎?”
這是廖漆在昏迷八個小時以后,醒來時所說的第一句話。
布克跟旁邊一個看起來大概二十五六的秀氣女青年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后他清了清嗓子道:
“這些都是喀戎之家孩子與員工們的心意,是你救下了小蝦虎的命,霍姨還專門托我表示一下感謝,還說之后要給你辦個感謝會什么的……所以,你就安心收著吧”
“但是……”
江舟試圖解釋,而那個長相秀氣的女青年;在廖漆的記憶里她名叫白冬,是一個有執照的心智調整師,是組織內部的心智醫生;則是用安慰的口吻說:
“你就放心吧,那些孩子們沒有破費去買水培的真花,這些都是他們用紙張折出來的紙花,然后又精心編織成了花圈。”
我TM想說的就是這個……
張了張嘴,江舟最終還是把話給咽下去了。
貌似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地方并不興喪葬行業那套。
算了,入鄉隨俗,入鄉隨俗……
在心中自我安慰了一番,江舟拖著打滿了繃帶的身體坐起了身。一旁的白冬起身像是想要阻止,但卻被布克給攔了下來。
江舟環顧了四周一圈,然后問道:
“我怎么會在這里……”
“你還記得自己暈倒之前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布克立刻問道。
江舟搖了搖頭:
“有點模糊的印象,但記不大清了。”
布克聞言,轉而看向一旁的白冬,向她點了點頭,然后說道:
“那好,我就從我看到的開始說起,當時我……”
其實江舟記得。
在用EMP手雷阻止了那枚電漿炸彈爆炸以后,廖漆拖著破碎的單分子刀走到了那個腦葉幫的成員身邊,“咔咔”幾下把那人給切成了人棍,隨即剖開了他的胸口,將埋設在里面的另一個黑匣子給扯了出來。
布克這時候走了下來,然后不知為何一臉警戒地盯著他。而江舟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便一下子暈死了過去。
畢竟這么一路戰斗下來,累積了太多的傷勢與疲勞。在戰斗結束,腎上腺藥泵停止工作以后,廖漆的身體便一下子頂不住倒了下去。
當然,廖漆身體暈過去以后的東西,他就真的記不清了。
布克所講述的回憶,跟江舟的記憶沒什么不同,只是對方隱去了當時他對自己的那份奇怪警戒。
“溫斯頓怎么樣了,他還活著嗎?”
回想起什么的江舟打斷問道。
布克愣了一下,然后道:
“目前還在ICU里,不過之前說給搶救過來了,只是需要換個電子肺。”
“那就好……”
江舟松了口氣,隨即繼續問起了自己關心的問題:
“那我俘虜的那個腦葉幫成員,還有那臺萬用打印機現在……”
對此,布克立刻回答道:
“對于那個腦葉幫成員的審問,會在之后進行,到時候需要你一起去。至于萬用打印機那邊,到時候肯定也需要你過去。當然,這個不方便在這種地方說……”
布克說到這里停住了,然后再次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白冬,后者向他點了點頭。
見此,他才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地開口道:
“但這些事情眼下都不要緊,要緊的事情只有一個。”
“什么?”
好奇于對方此刻的態度,江舟不解地問道。
“你急需進行一次心智指數的測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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