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深淵專列 > Act1·[Halcyon Days·太平盛世]
  前言:

  人生就像弈棋,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弗洛伊德

  ......

  ......

  [Part·①——火焰爆爆過山車]

  在米米爾溫泉集市的礦區入口。

  兩道百米高的拱廊石門是巨人們留下的遺產。

  其中宏偉壯麗的壁畫浮雕,詭異獵奇的山怪災獸雕像,從地下深處帶回來的化石遺物通通運去了市中心的博物館。

  實際今日,它的廣播站臺和工人廣場已經變得空蕩蕩的,只有年久失修的工人宿舍,以及流放區的燈光證明著,這里還有人類在活動。

  一條條盤根錯節參差荇菜的鐵軌,由數以千計的道岔系統控制它們的走向。

  整整二十八層礦站分流節點構成一個巨大的礦道脈絡,將不同巖層的煤石、有色金屬礦物、天然氣、榴輝巖石和地熱熔巖分割開。

  往日礦業的繁榮盛景已經不在。

  米米爾溫泉集市將這條繁復冗雜的礦道玩出了新花樣。

  如果你的記性夠好——

  ——還記得在不久之前,紅石搖滾樂團的兄弟們提到過一項新鮮又刺激的游樂項目。

  它的全名叫[火焰爆爆過山車]。

  一百輛手搖人力礦車從這座古老的礦站出發,經過各個道岔節點,最終到達不同的目的地。

  從這一百輛礦車中,會挑選五輛幸運礦車,送進滾燙火山的底層道路,在黑曜石玻璃巖層之間跳躍,在回環滾筒道路中翻滾。

  人們爭先恐后,選出鐘意的參賽人,在賭桌上揮霍自己的血與汗。

  直到最勇敢最幸運的勇士摘下桂冠。贏家通吃,敗者食塵——這就是米米爾溫泉集市的賭博業。

  為了讓這場比賽變得更加刺激,更加多元化,青金警視廳把流放罪犯的程序加入其中,讓這場[跑馬比賽]變得更加混亂。

  ......

  ......

  一月六號,是瘋狂的星期四。

  不光是KFC特價賣場,也是火焰爆爆過山車開賽的日子。

  人們摩拳擦掌,在弗洛伊德礦區排上長隊,在購票窗口拿走觀賽席位的門票,在大馬戲團的帳篷前吃燒烤,緊接著從身材火爆的賭券小姐衣領里拿走一張幸運之神的獎券。

  他們擠在[友誼盡頭]的登記窗口,伸長了脖子吐出舌頭,仰起頭顱,要看清投影屏幕上九十五輛幸運礦車的駕駛人,在獎券上寫下對應的號碼,希望得到幸運女神的青睞,從此獲得改變命運的錢財。

  按照計劃,江雪明一行人順利登車。

  他們的礦車號碼抹上了示蹤涂料,在礦道的高速攝像機里,節目組的后臺人員會將他們悄悄送去零號站的秘密通道。

  沒人會在意火焰爆爆過山車的比賽突然消失的礦車——不過又是幾個倒霉鬼在礦山中失蹤。

  想要贏下百萬輝石幣的頭等獎,就必然有了殞命此地的覺悟。

  只是江雪明聽明白這場比賽的規則時,突然就醒悟——突然明白文不才為什么反復強調“不要以賭博為生”這句話。

  這場馬賽沒有贏家,就像是...

  “就像是一場儀式。”杰森·梅根靠在礦車的貨斗鋼板邊緣,臉色陰沉,感覺很不好受。

  現場狂熱的氣氛牽連著他的靈感,讓他作嘔。

  步流星也是一副沉重的表情,感覺很不舒服。

  只有小侍者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輕輕拍著雇主的背脊。

  “先生!你是怎么了?暈車嗎?”

  杰森搖了搖頭:“不,我能感覺到很多混亂難言的情緒。觀賽席上的人們,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挑揀冷庫里的肉牛——你再看看周邊。”

  他指著寬闊又擁擠的數十條賽道,密密麻麻排滿其他參賽選手的礦車。

  “這些人,好像從來都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

  礦車兩側傳出各種雜音。

  江雪明聞聲看去。

  左邊一位朝氣蓬勃二十五六歲出頭的小姐姐濃妝艷抹,打扮得像個妖怪一樣,對攝制團隊的器材擠眉弄眼,握著PPK手槍對鏡頭拋媚眼,扯來一條廣告商的綬帶,身上的布料只差一步就能進R18頻道。

  她大聲吶喊著自己所屬娛樂公司的宣傳標語,讓隨行的保安快快準備好,準備搖動把柄,轉起鋼輪。

  再看右側夕陽紅團隊里的四個老爺老太,種族從斯拉夫人到日耳曼人,東德西德一家親的裝扮造型,像是要再打一次二戰。

  中間那位胸佩蘇聯勛章勛章的老奶奶特地拉來一箱子土制炸藥,拋投手榴彈的架勢叫一個絕活。

  隊伍里的另外兩位大爺拉起一面旗,那是溫泉集市里的一家面包烘培店,也是他們的Slogan——叫做[丟雷老母]。

  文不才抹干凈額頭的汗水,像是大話西游里至尊寶化身齊天大圣,甩了甩手。

  “太他媽燥了。”

  杰森先生滿臉慍色,在混亂狂暴的靈感體驗中惡心反胃:“他們心里的瘋狂,直接投射到了我的腦袋里。”

  江雪明還看見有幾處礦車已經提前偷跑,不等礦區的裁判鳴槍示警,觀賽臺上的人們已經舉起他們手里的正義之槍。

  仿佛禮炮齊鳴——

  ——跑的最慢的倒霉鬼變成了篩子。

  機警又勇敢,狡猾又無賴的先頭部隊蜂擁而出。

  江雪明這才明白——這場比賽沒有哨聲,沒有規則。

  有子彈轟中車皮,文不才先生大手一揮,立刻將四個小伙伴的腦袋壓低。

  “當心...”

  又聽見觀賽臺上的賭徒們在咒罵,在催促!

  “跑啊!怎么不跑!你們在干什么?”

  “我下了重注!喂!別傻愣著!”

  “溫洛!我認得你!你本事那么厲害!怎么在這種時候開始講起公平競技騎士道義了?哈哈哈哈!被槍指著的感覺很難受吧?!你也有今天!你也...”

  砰——

  M500的子彈在觀眾席中爆發出一團稠厚的血漿。

  骨片和血呈一個扇面,像是滾燙的火焰,潑灑在數十人的身體各處。

  文不才朝觀眾席比著中指,一腳踹開剎車,突然駛入這條無回之路,無悔之路。

  “你們看見了!是他先動的手!現場有兩萬多個證人為我作證!”

  文不才扯著眼皮扮鬼臉,吹開M500槍口的青煙。

  在這個瞬間——

  ——江雪明小聲嗶嗶了一句。

  “我現在下車還來得及嗎?”

  文不才吹著口哨:“你可以給自己想個諢號,好比[丟雷老母]這種非常勁爆的名字,免得咱們消失不見的時候,也沒人記得我們幾個到底是誰。”

  流星突然抬頭:“汪汪探險隊?!”

  杰森:“太弱智了。”

  江雪明:“殺出一個黎明?”

  杰森:“太過時了。”

  文不才:“紅與黑?”

  杰森:“很古典,但是劇情有點擰巴。”

  小侍者:“罪與罰?”

  杰森:“我剛從牢房里出來,你認真的?”

  “那你自己說一個!”小侍者嘟著嘴,奮力搖動鋼柄,催動礦車。

  杰森笑著,興奮起來了。

  “我們是靈云!命比紙薄心比天高的[靈云]!”

  礦車從坡道一路往下——

  ——沖進錯綜復雜的分流岔口。

  四處都是槍聲,爆炸聲。

  步流星直接吐了出來。

  小侍者露出擔憂的神色,又不好去關心陌生人,于是對杰森問:“先生,他也和您一樣!因為這種強烈的靈感體驗,惡心作嘔了?”

  杰森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正常:“不,他只是暈車。”

  ......

  ......

  [Part·②——死門]

  這條通向癲狂地獄的道路,沿途死去的人們,沒有任何一個是無辜的。

  “不要細想槍口下的亡魂姓甚名誰,他們早就做好準備了。”文不才打空M500的子彈,眼看側方一架礦車的鋼輪崩裂,在礦道中翻滾,冒出火星。

  礦車上的對手跟著傾倒下來血肉成泥,在巨大的慣性拉扯下失去肢體。

  江雪明看得非常清楚——

  ——失去下半身的敵人們,依然要用尚且健全的肢體舉槍射擊,就像是落進冥河的枉死鬼,要拉上一個墊背。

  不過一呼一吸的功夫。

  高速行駛中,沿途的風景簡直像是進了萬魔殿,進入潘德曼尼南的大魔宮。

  硫磺硝石和黑曜石在榴輝巖的照耀下,將整個礦脈的筋絡照亮。

  一塊塊巨大的水晶巖基后方,能看見死法五花八門的同行者。

  剛才一起出發的短視頻攝制組已經換了掌舵人——從膚白貌美的小姐姐變成了壯碩的攝影大哥。

  攝影大哥還捧著小姐姐的半邊身體,瘋狂的往當家花旦脖子上注射萬靈藥。

  更遠的地方,[丟雷老母]與其他三架礦車激戰正酣。

  他們像是回到了斯大林格勒,回到了柏林,回到了容光煥發風華正茂的年紀。

  投彈手和三人一組的沖鋒隊配合默契,只需要一輪槍彈齊發,就能干掉這些不知死活的小年輕。

  瘋狂的嘯叫,猙獰的大笑。

  這一切一切,都讓江雪明這個日子人感到怪異恐怖。

  但他沒有戰栗,也不像以前的[蟲卵]迷蒙無知。

  這就是米米爾溫泉集市的人們,是他們獨特的娛樂,獨特的靈魂。

  小侍者和杰森兩人努力搖動鋼柄,皮帶牽扯滾輪飛轉,在時而幽深黑暗時而光怪陸離的礦道中往前奔馳。

  流星癱靠在礦車的鐵皮旁邊,嘴邊還留著穢物,只會阿巴阿巴。

  文不才先生耳聽六路眼觀八方,隨時準備踩下剎車,對準子彈飛來的方向轟出致命的還擊。

  “我需要援護,如果你做好了準備...”文不才突然說:“六點鐘方向和十二點鐘方向有車來了——我會換上主武器,對付前面的,你要對付后面的。”

  江雪明:“你在和我說話?”

  文不才朝步流星踹了一腳,故作驚訝:“哦!原來我在和您說話!流星先生!您還能舉起槍嗎?您不會不舉了吧?”

  江雪明從武器箱里掏出自己的新作品。

  [TTI·STICombatMaster]

  [塔蘭戰術·戰斗大師2011]

  原型塔蘭戰術生產制造的競技手槍,以STI2011槍族為原型的改裝款。

  它在電影《疾速追殺》中大放異彩,但這支武器在現實中也是一等一的殺器。

  它繼承了1911的所有優點,如果你的記性不錯,應該記得半年之前,江雪明拿到了它的姐妹款——SVI英菲尼蒂。

  戰斗大師的扳機力只有兩點五磅,連續射擊的性能優秀,非常可靠。

  握把上的龍鱗扇形防滑紋和光纖瞄具仿佛會說話,就像是在說“需要近距離格斗時,請將性命交給我。”

  熱烈又輕佻的口哨聲傳來,文不才看見江雪明手里的家伙,就像是見到了搔首弄姿的脫衣舞娘,“你掏手槍的意思我明白,是要離得近一點?再靠近一些?要一次性解決?那把手槍射程有限!”

  江雪明拉動套筒上膛,選了個最保險的方案:“減速,最好把車停下,先對付身后的,我不喜歡腹背受敵。移動射擊的精度會下降,從礦道的聲音聽,我們后方起碼有三輛車要靠過來了,我不保證能全部干掉。”

  文不才猛踩剎車。

  杰森和小侍者應著隊友的意思,停止了搖柄動作。

  從礦道深處,漸漸照出一片刺眼血紅,慘白大燈已經讓血染成紅色。

  有三臺礦車沖來,緊接著從隔壁車道一閃而逝,車上的人們原本還在互相射擊,看見靜止不動的目標時,齊齊將槍口對準了江雪明。

  雜亂的槍聲響起,戰斗大師噴吐出炙熱的火舌。槍焰像是閃電,一次次將雪明的臉照亮。

  二十一記槍聲迅捷如雷,現場留下了八根準備扣扳機的斷指,還有一地槍械的破爛零件。

  三架礦車上的持械敵人還沒來得及哀嚎,破片和碎裂的金屬扎進了軀干和手臂,他們紛紛低頭躲閃,要爬去箱子里找萬靈藥重整雄風,亂作一團,根本顧不上還擊。

  文不才笑瞇瞇的說:“我知道這招,這招叫除你武器。主角才喜歡用這招,我喜歡用阿瓦達索命咒,是不可饒恕的咒語。”

  “走!”江雪明踢開剎車片,收起戰斗大師:“現在只需要對付一個方向的敵人了。”

  杰森看得真切,想得明白——

  ——他能感覺得到,剛才這個冰冷的小伙子心里起了強烈的殺心,但是又在瞬間用強大的理智控制住,像是掐滅火焰一樣,輕而易舉的控制著潛意識。

  這就是杰森羨慕又嫉妒的能力。

  是他一直想要擁有的控制力。

  哪怕面對死亡威脅,也能一直保持冷靜,找出最快解決問題的正確路徑。

  如果這小子剛才逐個去瞄準頭顱,動了殺心——絕對不是這個結果。

  人體擁有兩套相輔相成的運動系統,一個由大腦控制,一個由脊柱神經控制,哪怕毀掉腦袋,死亡之后的神經活動,也會讓這些瘋狂的尸體扣動致命的扳機。

  江雪明選了一條最簡單,最直接的生存路徑,在第一時間摧毀了敵人的武器。

  如此多的目標,如此混亂的環境。

  江雪明照著正確的順序,扣下了正確的扳機。

  這種尋找[死門]的能力,在杰森看來簡直匪夷所思。

  死門——又叫鬼門關。

  在車站的官方術語中,不止提到過一次這種瀕死狀態的概念。

  無論是肉身元質,還是精神元質,它們都有[死門],它像是阿喀琉斯之踵,再強大的巨人,也有脆弱的腳后跟。

  如何擊倒一個看上去毫無破綻的強敵?只有尋找敵人的死門,才能到達勝利的終點。

  在VIP審查流程中,就有死門的審查測驗。

  江雪明曾經體驗過,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感覺,在強光強聲的刺激下,精神元質變得脆弱敏感,呼吸都困難起來,身體的空腔穴竅,肌肉骨骼也開始運轉不暢。

  他在那一刻,見到了自己的[死門]。

  回到礦車上——

  ——杰森和文不才兩位在地下世界混跡多年的老油條,不約而同發覺同一件事。

  江雪明的天賦卓然。

  他找到[死門]的方式簡單直接,行而有效——幾乎是天生的殺星。

  ......

  ......

  [Part·③——小憩]

  經過十三分鐘的激烈角逐。

  剩下的對手越來越少,江雪明要求車組人員放慢速度,一般來說這種類似PUGB的大逃殺死亡游戲里,跑得越快也代表死的越快。

  往往茍到最后才是贏家。

  但他們的終點,并不是如何贏下這場比賽——而是照著典獄長的安排,進入十四號岔路口,往地底的火山支脈去。

  礦車平穩又安靜,按照計劃進入岔道口,往熔巖噴泉的大跳臺去。

  這條路上再也見不到其他敵人了,能在混亂難言的廝殺中得到片刻的安寧。

  江雪明和文不才也開始搖動鋼柄手把,生怕等會沖臺跳躍的速度不夠,不能把小命丟在這種地方。

  雪明能感覺到,剛才定步站立射擊的動作要遠比之前靶場訓練流暢得多。

  從靜止到出槍,身體里好像有另一幅肢體,在策動肌肉和骨骼,完成更加精準的肢體語言。

  ——這就是[蛻變]之后的我?

  此時此刻,他的內心產生了莫名靜謐,仿佛身體與精神達成和解,完成統一。

  這是他蛻變之后第一次迎敵攻擊,戰果赫然,力量的種子在身體中生根發芽,這半年來的練習都沒有白費,最終開花結果,長出一顆香甜的果實。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將他拉回現實。

  他們飛了起來——

  ——江雪明感覺時間都變慢了。

  他看見杰森先生緊緊抱住侍者,青金石猛然爆發出炙熱的青色火焰,有一對難以辨認的靈體手掌,將他們牢牢固定在車斗里——那是另一種勇敢,為了保護某個人,不得不費盡心機的勇敢。

  他看見文不才摟住流星的后頸衣領,好比打太極,一拉一扯的動作,像極了維克托老師在拉扯書箱時保持的動態平衡。只是撥弄記下,流星從車斗外,像是水流中的魚兒一樣,游了回來。

  他感覺身體失衡,想要抓住點什么,可是心中猛然一沉,四肢百骸中的靈體仿佛聽見了命令,腳掌自然而然的貼合車底鐵板,兩手搭在礦車的邊緣。

  礦車落地時,巨大的聲與威都沒有撼動雪明的身體,他的膝蓋柔韌得像是兩條皮筋,只是稍稍作緩沖趔趄,彎曲踏步,和橡皮人似的,就立刻如鐘擺歸位,呼吸再次順暢。

  他回頭看了一眼,仰頭看見大水晶平臺上,依然作追逐斗槍,要你死我活的比賽選手們。

  “說起來有點冒犯...”江雪明細細思考著:“明明我們的內在世界那么精彩...這種沒事找事的生死角逐,像是吃飽了撐得搞出來的。”

  文不才將步流星放下。

  “是好事,在太平盛世,才會有人吃飽了撐得玩命找樂子。”

  “抱歉...”江雪明終于收起那種人云亦云的態度:“我不該說這些,聽起來太傲慢了。”

  “能意識到自己的傲慢,并且保持這種傲慢,是天大的好事。”文不才不緊不慢的說:“可能對你來說,人生就像弈棋,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礦車開進幽深遙遠的秘密通道。

  鐵輪傾軋鋼軌,迸發出碾碎石砂的噪音。

  萬事萬物都安靜下來。

  得閑片刻,是小憩修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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