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攝政大明 > 第1009章.重返廟堂(三).
    

    

    這場朝會結束之后,德慶皇帝就在御書房里單獨召見了趙俊臣。

    說起來,趙俊臣與德慶皇帝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單獨相處了。

    從某方面而言,這也是他們君臣二人的關系已經漸行漸遠、貌合神離的一種表象。

    見到趙俊臣之后,德慶皇帝的態度很是親切,但已是不復曾經的隨性與肆意;與此同時,趙俊臣的態度也很是恭謹謙卑,但同樣是不復從前的賣乖討好、曲意迎合。

    談話之間,德慶皇帝先是關心了趙俊臣的身體近況,然后又向趙俊臣征詢了一些朝廷政務的意見,涉及到了河套戰事、南京六部、商稅整改等等,還重點討論了戶部向德慶皇帝借取銀子之后的利息問題。

    但至始至終,德慶皇帝都沒有向趙俊臣詢問有關漕運的事情——按理說,這才是朝廷目前最為緊要的事情,也是德慶皇帝目前最為關心的事情。

    這是因為,德慶皇帝心中很清楚,以朝廷的目前情況,若是使用尋常手段的話,想要短時間內解決眼下這場漕運難題,是絕無可能成功的!

    所以,欲行異乎尋常之事,就必要使用異乎尋常的手段。

    而這種脫離常規的手段,則必然是要引發大量爭議的。

    這種情況下,德慶皇帝就絕不會主動詢問,趙俊臣也絕不會主動提及,若是趙俊臣最終是順利解決了漕運難題,也沒有引發太多的爭議,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德慶皇帝不必再為漕運的事情而煩惱,趙俊臣也再次立下了大功。

    但若是最終趙俊臣無法解決漕運難題,又或者是解決了漕運難題之后引發了太多的爭議,那就是由趙俊臣一個人承擔責任,德慶皇帝因為事前并不知情的緣故,也無需幫著趙俊臣分擔壓力。

    從這方面而言,趙俊臣與德慶皇帝君臣二人的關系,固然是不復從前密切,但他們的默契卻還保留著。

    談了一炷香的時間之后,德慶皇帝突然從手邊抽出了一份奏疏,說道:“這是你返京之前送到朕這里的一份奏疏,說是希望朝廷出手懲治山西巡撫**的時候,最好是不要波及**的家眷族人可是考慮到了安南伯鄭芝龍的情況?”

    趙俊臣點頭道:“確實如此,**乃是鄭芝龍義父李旦的后人,若是陛下您株連了**的族人,就意味著李旦有血脈斷絕之危,任誰也不知道鄭芝龍收到消息之后會有怎樣的反應您也知道,安南伯他一向都是聽調不聽宣,朝廷目前正值多事之秋,最好還是不要刻意刺激他!只是重懲**、留下**族人的性命前程,再向安南伯傳去一封旨意,告訴他朝廷的這般做法全是為了賣他一個面子,想必安南伯也會領情的。”

    聽到趙俊臣的解釋之后,德慶皇帝的表情有些不爽快。

    身為九五之尊,德慶皇帝早就習慣了乾坤獨斷,最討厭被迫賣給別人面子,安南伯鄭家也早就成了朝廷的一塊心病,如今還不等安南伯鄭芝龍做出反應,朝廷就要顧及他的反應、率先做出讓步,卻是讓德慶皇帝愈發不高興了。

    見到德慶皇帝的表情變化,趙俊臣輕聲說道:“陛下,臣的這般建議,也是為了朝廷大局考慮!以您的英明,自然是早就看出來了,最近這些年來,朝廷各地頻頻遇到天災、百姓耕種常有欠收,國庫存糧時不時就會告罄,糧食缺口也是每年都會擴大,臣拆了東墻補西墻、好不容易才維持了基本周轉,沒有出現太大的混亂與紕漏

    然而,這終究只是一時手段,民間糧價近年來已是翻了一番,百姓們皆是苦不堪言!朝廷的耕地就這么多,絕無可能短時間內大幅提升糧食產出,臣的農務改革也需要兩年以上的時間才能見到顯著成效”

    說到這里,趙俊臣面現苦笑,又說道:“臣固然是有辦法賺銀子,但銀子現在也是越來越不值錢了,經常是手里拿著銀子也買不到糧食!這般情況持續下去,臣擔心朝廷遲早都會遇到一場無法解決的**煩!

    所以,臣為了**的族人求情,也是迫不得已,就是想要趁機向安南伯鄭家示好,再通過鄭家尋到一些新的買糧渠道,鄭家的船隊龐大,行動范圍包括了中華境外的幾十個小國,必然是有助于朝廷渡過這兩年的難關!”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解釋,德慶皇帝的表情依然是有些猶豫。

    德慶皇帝也知道朝廷的糧食隱憂,但終究不是迫在眉睫的麻煩,并不值得德慶皇帝放棄顏面。

    趙俊臣知道德慶皇帝一向好面子,就再次勸道:“不過,這般做法也只是為了利用安南伯鄭家一時而已!等到臣的農務改革、商稅整改、川鹽開發等等舉措皆是見了成效之后,朝廷就再也無需為錢糧而煩心了!

    到了那個時候,朝廷既有源源不絕的錢糧補給,又有北擊蒙古收復疆土的赫赫戰功,士氣民心皆是不缺,安南伯鄭家就再也不是朝廷的對手,陛下您到時候想要迫使鄭家低頭服軟,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這一次,德慶皇帝的表情稍有柔和,終于是心動了。

    沉思良久之后,德慶皇帝又問道:“這封奏疏之中,你還舉薦了閣老左蘭山離京前往山西、繼任山西巡撫之位,也是為了你下一步的商稅整改計劃?”

    趙俊臣依然點頭,道:“陛下圣明,一眼就看穿了臣等心思!聯合船行已經走向正軌,朝廷東南數省的商稅整改也已經初見成效,僅僅是半年時間,朝廷的商稅收入就增加了三倍有余,今后還會越來越多!

    所以,臣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把商稅整改推行到西北數省,效仿聯合船行的成功案例,也把晉商、陜商聯合于一處、為朝廷效力!更何況,山西乃是直隸與陜甘三邊的必經之路,等到朝廷正式收復河套地區之后,這個位置也是至關重要,關系到陜甘三邊與河套地區的后勤補給,絕不能有任何輕視!

    這樣一來,朝廷就必須向山西境內派去一位擁有足夠份量的重臣坐鎮!臣思來想去,還是以左蘭山左閣 蘭山左閣老最為合適,他不僅是份量足夠,也懂得一些商稅整改的事情,由他擔任山西巡撫,朝廷的各項政策就可以迅速推行了。”

    德慶皇帝再次沉思良久,終于是點頭道:“既然如此,這兩件事情就按照你說的辦吧!等到明天的朝會之上,朕就會宣布左蘭山的任命不過,朝廷與安南伯接觸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朕自然會另派一位合適人選前往福建聯絡鄭芝龍,你只要幫著參謀一下就行。”

    趙俊臣的諸般說法固然是有道理,但德慶皇帝是絕對不允許趙俊臣與安南伯鄭家建立太緊密的關系的。

    這兩股勢力若是勾搭在一起,即使是德慶皇帝也會頭痛不已。

    相較之下,任命左蘭山為山西巡撫就只是一件小事情了,雖然是擴張了趙俊臣的勢力影響,但這一切都是為了扭轉朝廷財政入不敷出的局面,只要是朝廷財政徹底邁入正軌、短時間內再無憂患,德慶皇帝也就無需依賴趙俊臣的理財手段,到時候再是想要拔除趙俊臣的勢力也未必就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至少,德慶皇帝如今就是這般想法。

    德慶皇帝卻不知道,趙俊臣早已經派出了自己的使者許慶彥,這個時候已經護送著**的家眷族人,快馬加鞭的奔向福建境內了。

    但表面上,趙俊臣依然是一副恭順模樣,連忙答應了下來。

    談完了這些正事之后,德慶皇帝又與趙俊臣說了些家常,還刻意夸贊了如今已是貴為惠妃的趙穎兒,表示趙穎兒進宮之后一向是表現賢惠婦道,深得德慶皇帝的喜愛,今后還要尋機再抬一抬趙穎兒的位置。

    很顯然,這是德慶皇帝對于趙俊臣又一次的刻意安撫了。

    說到趙穎兒,德慶皇帝似乎是聯想到了什么,突然問道:“伺候惠妃的那個侍女叫做張招娣的女子,你可有一些了解?她的家世如何?為何會留在惠妃身邊伺候?”

    聽到德慶皇帝的詢問,趙俊臣則是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了一絲疑惑與思索,似乎是無法在第一時間聯想到張招娣的身份來歷。

    思索片刻后,趙俊臣搖頭道:“這個惠妃尚未入宮的時候,臣倒是見過張招娣幾次,只記得她是一個懂事聽話的女子,家世也不是很好,所以才會成為惠妃娘娘的婢女,但她終究只是一個婢女,與臣尊卑有別,所以臣與她也沒說過幾句話,并不知曉詳情。”

    頓了頓后,趙俊臣又是表情疑惑的問道:“陛下您若是好奇張招娣的身世經歷,何不直接去問她?她自然是不敢有任何隱瞞!”

    聞言之后,德慶皇帝眼中閃過了一絲無奈。

    德慶皇帝表面上是夸贊趙穎兒有多么的賢惠婦道,但實際上德慶皇帝早就已經受夠了趙穎兒那些令人嗤笑的小聰明、以及善妒淺薄的惡劣性格,只是礙于趙穎兒與趙俊臣的關系,所以才會刻意容忍她到現在。

    可以說,若是趙俊臣今天垮臺的話,德慶皇帝當天晚上就會把趙穎兒打入冷宮,絕不會多留一刻。

    至于趙穎兒身邊的張招娣,卻是與趙穎兒截然相反,她的氣質、性格、容貌等等皆是德慶皇帝所喜歡的類型,也引發了德慶皇帝的關注,一直想要把張招娣收入宮中,只可惜趙穎兒的性子太過于善妒,德慶皇帝只要是稍稍對于張招娣多些關注,張招娣事后就會遭到趙穎兒的虐待,使得德慶皇帝不由是心生愧意,一直是無法下手,對張招娣的了解也就遠遠不夠了。

    正是因為如此,德慶皇帝今天才會詢問到了趙俊臣這里。

    思前想后,德慶皇帝只覺得心累,緩緩一嘆道:“婦道人家,還是大氣一些討喜。”

    見到趙俊臣又是面現疑惑,德慶皇帝也不多做解釋,只是點頭道:“朕乏了,就不多留你了,你盡快前往戶部衙門坐鎮、解決漕運的事情吧!你既然是已經在朝會上夸下了海口,漕運的事情就一定要盡快解決,否則朕也護不了你。”

    而就在趙俊臣行禮告辭、退步離開之際,德慶皇帝又突然補充道:“對了,朕聽說你最近這些日子與太子走得很近但朕的心意你也明白,儲君廢立的事情關系到朝廷之根本,必須要由朕乾坤獨斷才行,容不得任何人干涉,你最好是不要給朕添麻煩說起來,老七的病情好轉,也是因為你府里的那位章神醫出手診治的緣故,你與老七存著這層情誼,也一向是關系不錯,又何必是舍近求遠?你回京的時候,朕刻意安排老七去迎你,究竟是為了什么,你也要好生琢磨琢磨,切不要讓朕心中失望!”

    聽到德慶皇帝的隱晦警告,趙俊臣微微一愣,依然是態度恭謹的垂首答道:“臣明白了!”

    *

    御書房內,等到趙俊臣離開之后,德慶皇帝若有所思。

    按照德慶皇帝的原先安排,太子朱和堉今后遭到廢黜之際,趙俊臣就應該是扮演一個發揮了關鍵作用的主要推動者,甚至是成為太子朱和堉遭到廢黜的直接原因。

    到了那個時候,趙俊臣就會引來百官的猜忌、清流的敵視、以及朝野的批評,他原本已經逐漸扭轉的聲譽也就會再次變得狼藉不堪。

    然而,趙俊臣返京之后的告病不出、以及趙俊臣與太子朱和堉之間的突然結盟,卻是徹底打亂了德慶皇帝的如意算盤。

    “事情有了變化,但未必就是壞事!等到老三處理了藩王的事情返回京城之后,朕就要與趙俊臣攤牌,讓他出面推動廢黜之事!朕就不信了,趙俊臣到時候還敢違抗朕的旨意不成?到了那個時候,趙俊臣背叛了他與老三的結盟,也一樣會聲名狼藉!這件事情,容不得有變!”

    *

    另一邊,趙俊臣離開了御書房之后,也是一路若有所思的走到了午門之外,打算去戶部衙門坐鎮,出手處理漕運的事情。

    不過,趙俊臣正準備乘轎的時候,卻發現李成儒正站在不遠處,表情復雜的等候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