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攝政大明 > 第1055章.諜中諜中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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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如安如今已是內廷之中備受矚目的后起之秀——作為御書房管事太監,他幾乎每天都能有面圣機會,偶爾間的只言片語說不定就會影響到德慶皇帝的決策——可謂是舉足輕重。

    而吳信泉身為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固然是內廷魁首、權高位重,但他陪伴圣駕的機會并不算多,近年來因為屢次辦事不利的緣故也逐漸失了圣寵,選擇與李如安拉近關系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所以,李如安原本還以為,今天這場酒宴只是吳信泉想要與自己交好的一種尋常手段罷了,并不覺得意外。

    然而,當李如安趕到禾心樓的頂層之后,卻發現吳信泉身為宴會主人,此時竟是小心翼翼的陪坐于次席,神態間滿是謙卑恭敬。

    而坐在宴席首位之上的人——赫然就是即將要成為新任太子的七皇子朱和堅!

    見到這一幕,李如安心中震驚之余,既是緊張戒備,也是暗中興奮。

    李如安很清楚——眼前這位看似溫和儒雅的七皇子朱和堅,實際上擁有著截然相反的心性,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而李如安之所以能夠看穿朱和堅的本性,自然是緣于趙俊臣的提醒。

    自從李如安攜著陜甘大捷的赫赫軍功返回京城之后,馬上就成為了內廷之中最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受到了各方各面的密切關注,趙俊臣擔心會有人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的蛛絲馬跡,這段時間也就刻意減少了聯系。

    在趙俊臣的設想之中,李如安已經成為了一枚至關緊要的棋子,應該留在更為關鍵的時刻、發揮更為關鍵的作用,絕不能輕易暴露,一切都要從長計議、慎之又慎。

    哪怕是前幾天德慶皇帝躲在御書房里誰也不見,一時間朝野各界人心惶惶,趙俊臣也完全沒有想過要提前使用這枚棋子的意思。

    事實上,近一個月以來,趙俊臣與李如安之間只是暗中聯系了一次,就是為了提醒李如安一定要警惕七皇子朱和堅——表示此人“城府極深、殺心極重、于人于己皆是不留余地”。

    李如安很清楚趙俊臣是一個何等可怕的人物,而朱和堅能讓趙俊臣這般忌憚,就顯然也是一個同等程度的可怕人物。

    尤其是這段時間以來,李如安逐漸了解到內廷高層的現狀之后,也就愈發理解趙俊臣為何會這般忌憚朱和堅了。

    簡而言之,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內廷高層們對于朱和堅的態度,早已是達成了默契、形成了鮮明兩派!

    一派是以內書房劉清、司禮監吳信泉等人為首,他們已經徹底投向了朱和堅、成為了朱和堅的忠誠犬馬,竭盡全力的支持朱和堅上位;另一派則是以御馬監徐盛、東西二廠的孔鎮與吳忻彥等人為首,這些人礙于身份與權職,并沒有明確表明立場,但也默許了朱和堅滲透與控制內廷的做法,偶爾還會暗中出力協助。

    時至今日,無聲無息之間,原本應該是德慶皇帝掌中禁臠的內廷各大衙門,卻已是變成了朱和堅的后花園。

    僅看這一點,就足以證明朱和堅的心機手段,但在趙俊臣的評價之中,朱和堅的可怕之處卻不是他的心計手段,而是他的狠辣與決絕!

    所以,李如安見到朱和堅的突然出現之后,自然是心中充滿戒備。

    但與此同時,李如安也一直都在期待著這場見面。

    李如安早就猜到,當自己成為御書房管事太監之后,朱和堅一定會設法收買自己為己用的!而且,這段時間又發生了太子朱和堉與藩王們的官司,朱和堅也必然是急切想要從自己這里打探德慶皇帝的近期動向。

    事實上,朱和堅能忍到今天才現身與李如安相見,就已是出乎意料的有耐心了。

    與此同時,以趙俊臣的眼光智慧,必然是同樣猜到了這般情況,但他從來都沒有明確表示反對,顯然也存著順水推舟的想法,希望李如安可以趁機潛伏到朱和堅的身邊、為他刺探一些情報消息。

    至于李如安本人,同樣是一個野心勃勃、不甘寂寞之輩,當然也想要左右逢源、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好處,甚至是利用朱和堅的力量來掙脫趙俊臣的掌控。

    對于李如安而言,今天這場酒宴固然是宴無好宴,但也同樣是一次機會!

    所以,見到朱和堅的出現之后,李如安心中暗暗戒備之余,卻也隱隱有些興奮之意。

    *

    但表面上,李如安則是擺出一副大驚失色、誠惶誠恐的模樣,快步小跑到朱和堅的身邊,行大禮道:“小人拜見七皇子殿下,未曾想到七皇子突然駕臨,小人不僅是姍姍來遲,且又身穿便服、形象散漫,失了規矩,還望殿下恕罪!”

    在外人面前,七皇子朱和堅的形象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謙雅,當即是起身抬手、阻止了李如安的參拜,笑道:“李內臣肩負著御書房之重任,自然是身不由己,遲到片刻也是正常,咱們乃是宮外相見,也皆是身穿便服,就不必遵守那些繁文縟節了,大家隨意一些就好!”

    說話間,朱和堅已經把李如安引到自己身邊落座,愈發是態度親切,又說道:“其實,我今天也是偶然間收到消息,說是吳內臣要在禾心樓宴請李內臣相聚共飲,想著自己也正好是無所事事,就決定當一次不速之客、趁機與李內臣多多親近了!

    對于李內臣,我可是敬仰許久了,不論是前段時間陜甘大捷的赫赫戰功,還是這些日子管理御書房的井井有條,無不說明李內臣乃是內廷之中首屈一指的大才!所以,我也是有心結交,還望李內臣不要怪我來得唐突才是!”

    不論吳信泉與李如安二人在內廷之中是如何的地位顯赫,但他們終究是宦官身份,按理說是絕對沒有資格與朱和堅同席而坐的,如今可以陪坐于一旁,顯然是朱和堅刻意示恩的緣故。

    見到朱和堅的這般作態,李如安不由是有些受寵若驚,哪怕明知道這一切都只是朱和堅的偽裝,卻也是忍不住心中一暖、暗生好感。

    別的不說,就看朱和堅稱呼吳信泉、李如安二人為“吳內臣”、“李內臣”,這份尊重就讓他們異常滿足。

    事實上,在明朝時期,高層宦官是有資格自稱為“臣”的,平日里各地鎮守太監平日里給皇帝上呈奏疏之際往往也是以“臣”自居,皇帝心情好的時候也會稱呼高層宦官為“內臣”、“廠臣”;

    但到了德慶時期,因為德慶皇帝的皇恩太寡、皇威太重,屢次的清洗整頓早已讓內廷眾人嚇破了膽,平日里也不敢有任何逾越,面圣之際所有內廷高層宦官為了表示謙卑皆是以“小人”自稱,德慶皇帝也總是直接以姓名稱呼他們,“內臣”的稱謂卻是極少有機會聽到了。

    僅看這一點,內廷高層的眾位大太監會集體選擇支持朱和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相較于動輒就要清洗整頓內廷的德慶皇帝、又或者是天然敵視宦官干政的朱和堉,朱和堅對于內廷而言無疑是最好的未來選擇。

    李如安如今也算是內廷高層之人,卻也是愈發理解這些大太監的心中想法了。

    心緒百轉之際,李如安表面上則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顫聲道:“太子殿下謬贊了,小人何德何能,能受您這般看重……”

    似乎是因為心情激蕩的緣故,李如安這個時候竟是失言失態,直接以“太子殿下”稱呼朱和堅。

    朱和堅依舊是一副謹守本分的模樣,頓時是表情稍沉,皺眉道:“還望李內臣慎言,如今的朝廷儲君依舊是我那三哥,而我還只是一個未得冊封的尋常皇子罷了!我不管廟堂局勢如何變動、又有著怎樣的流言蜚語,但只要是三哥他依舊在位一日,我等就不能有任何逾越!”

    另一邊,吳信泉則是陪笑打著圓場,道:“還望七皇子殿下千萬不要怪罪李如安的失言,他只是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罷了!更何況,陛下他的心思早已經不是秘密了,再加上七皇子殿下對待我們這些可憐人一向恩厚……說一句大不敬的話,我等內廷眾人,可是早就期盼著這一天了!”

    朱和堅嘆息一聲,也不再堅持,只是表情間滿是悵然。

    然而,朱和堅的眼神深處,卻是閃過了一絲滿意。

    李如安與吳信泉對視一眼之后,竟是有些默契,很快就轉移了話題,李如安開始恭維朱和堅的宅心仁厚與清譽滿朝,吳信泉則是表態恭賀李如安的晉升與重用。

    就這樣,酒席間的氣氛再次活絡了起來,朱和堅也是順坡下驢,不再是冷臉相待,依然是一副毫無皇子架子的親切態度,與二人有說有笑、有來有往。

    但漸漸的,在吳信泉的刻意引導之下,三人間的話題逐漸轉向了御書房,也趁機向李如安打探御書房的情報。

    只見吳信泉笑瞇瞇的說道:“如安管理御書房的時間尚且不足半月,但已是成效斐然!御書房近年來屢禁不絕的消息外泄之事,竟是短時間內就被徹底根絕了!如今御書房內人人自律,可謂是氣象一新啊!

    咱家可是聽說了,這段時間以來,陛下因為太子與藩王們的官司心情不佳、留在御書房里誰也不見,外朝的權臣們急切想要從御書房那邊打探消息,誰曾想御書房這一次竟是守口如瓶、嚴守機密,一絲一毫的消息都沒有傳出去,可把他們給急壞了!”

    朱和堅也是笑著點頭,道:“我也聽說,父皇他對于李內臣的表現很是滿意。”

    李如安連忙表示謙遜,但心中則是有些冷笑。

    這段時間以來,因為御書房嚴守機密而是心急如焚的人,只怕也包括了眼前的七皇子朱和堅與司禮監吳信泉!

    然后,就像是李如安的預測一般,吳信泉話鋒一轉,突然問道:“如安,七皇子殿下與咱家皆乃是陛下最為信任之人,御書房的事情固然是要瞞著外朝那些臣子,但也沒必要瞞著七皇子殿下與咱家啊……

    近些日子以來,七皇子殿下與咱家眼看著陛下心情不好,皆是有心要為陛下分憂,但又不明白陛下他老人家的想法,心里也是著急啊!若是無法猜透陛下的心思,七皇子就不能為陛下盡孝,咱家也不能為陛下盡忠,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皆非好事,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所以啊,趁著今天這次機會,你就稍稍向我透漏一下,陛下他這段時間以來在御書房內究竟做了些什么事?又說了些什么話?”

    朱和堅再次的面現不快,斥責道:“吳內臣,我等身為臣子,又豈能窺探父皇的消息?更何況,李內臣身為御書房管事太監,對于御書房內所發生的事情就理應是守口如瓶,你這樣做豈不是讓他為難?”

    吳信泉則是笑瞇瞇的說道:“對于外臣自然是要守口如瓶,但依我看,如安他對于七皇子殿下的態度,必然是有所不同的……對不對?”

    說話間,吳信泉依舊是笑瞇瞇的盯著李如安,但眼神中滿是審視。

    另一邊,朱和堅也不再堅持立場,只是端起了茶盞靜靜飲茶,但他的眼角余光暗暗觀察著李如安的反應,看似溫潤柔和的目光深處,更是充滿了冷酷與肅殺之意。

    見到朱和堅與吳信泉這兩人的一唱一和,李如安就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出選擇了。

    究竟是盡忠職守、緘口不言?還是順水推舟、透漏消息?

    一旦是透漏了御書房的消息,就等于是交納了投名狀、被人抓住了把柄,正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有了今天的第一次泄密,就會有今后的無數次泄密,只怕是從今往后就會身不由己,徹底淪為朱和堅埋在御書房的眼線,若是今后事情敗露,也必然會被德慶皇帝當眾杖斃。

    但好處則是,李如安可以趁機與朱和堅拉近關系,甚至是逐漸成為朱和堅的心腹,在德慶皇帝、趙俊臣、朱和堅三人之間左右逢源,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這其中的分寸尺度極難把控,但收益也是極大。

    更何況,根據趙俊臣的情報,朱和堅的 和堅的本性最是陰狠毒辣,一旦是李如安開口拒絕,只怕是很快就要命喪黃泉了。

    所以,對于李如安而言,其實從一開始就沒什么好猶豫的,因為他并沒有更多選擇。

    想到這里,李如安只是稍稍沉默了片刻,很快就如實講訴了這段時間以來御書房內所發生的各種事情,態度很是老實。

    聽完了李如安的講訴之后,朱和堅的表情稍顯陰沉,眼神逐漸冰冷,態度也不似剛才那般親切。

    也許是朱和堅認為自己已經控制了李如安的緣故,也就略微卸下了偽裝,稍稍顯現了自己的真實形象。

    “你是說,三哥他呈送給父皇的奏疏,其實是有一明一暗兩封,世人只知道明面上彈劾眾位藩王的那一封奏疏,卻不知暗中還隱藏著另一封密疏!而父皇他就是因為看過另一封密疏之后,才會有這段時間的奇怪態度?”

    察覺到了朱和堅的態度變化之后,李如安的表情舉止也是愈發拘禁起來,點頭道:“正是如此!但太子殿下的第二封奏疏之中究竟是何內容,除了陛下之外,卻是無人知曉……”

    話到一半,李如安似乎是突然間想到了什么,又補充道:“不過,陛下今天與眾位重臣議事完畢之后,卻又單獨留下趙俊臣密談許久,當時陛下屏退了御書房所有人,同樣是無人知曉這場談話的具體內容……但這場談話結束之后,我返回御書房伺候陛下的時候,卻發現太子殿下的那份密疏已經變換了位置,所以……除了陛下之外,趙俊臣或許也看過了這份密疏!”

    朱和堅眉頭一皺,直接問道:“那份密疏如今在何處?你平日里在御書房辦差,可有機會接觸到它?”

    出于直覺,朱和堅認為這份密疏也許會成為自己的今后隱患,忍不住想要犯險一探究竟。

    李如安連忙搖頭,道:“那份密疏已經被陛下親自鎖進了御書房的密匣之中,我雖然也有機會接觸那個密匣,但若是沒有密匣鑰匙的話,卻也是束手無策啊。”

    朱和堅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但很快就有了答案,表情似笑非笑,又問道:“那么……若是我為你尋到了密匣鑰匙呢?你有沒有膽量為我偷看一眼那封密疏里的內容?”

    隨著朱和堅的話聲落下,李如安頓時是大驚失色。

    事實上,不僅僅是李如安被嚇了一跳,就連旁邊的吳信泉也是表情惶惶、面色蒼白。

    他們都沒想到,朱和堅會是這般大膽,竟想要窺探德慶皇帝的秘匣密疏!

    而朱和堅只是繼續盯著李如安,靜靜等待著李如安的答復。

    最終,李如安的表情僵硬,但還是咬著牙輕輕點頭。

    見到李如安的這般表態,朱和堅滿意的點了點頭,態度也恢復了此前的親切與溫和,輕聲道:“既然如此,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三天之內,我就會設法復制一把密匣鑰匙交給你!”

    朱和堅早就知道德慶皇帝有一個密匣,里面存放著一些極為重要的機密奏疏,這些機密奏疏只要有任何一份泄露出去都會震動朝野,而密匣鑰匙一向是由德慶皇帝隨身攜帶,旁人根本沒有機會接觸。

    但恰好,后宮之中目前最受寵信的淑妃張佳敏,卻是朱和堅的人,等到德慶皇帝留宿過夜之際,想要暗中拿到一份鑰匙模型,并不是一件難事。

    想要這里,朱和堅的笑容愈發是讓人如沐春風,意味深長的補充道:“李內臣,父皇他雖然是精力不減當年,但終究是歲數不小了,而你我二人的年紀相近,往后的相處時間還會很長,并且我這個人也不似三哥那般敵視內廷干政……

    依我一貫以來的心中想法,內廷宦官勢力一向是依附于帝王,乃是歷代皇帝的得力臂助,不僅是直接代表著天子意志,較之外朝百官也要更為可靠!

    我剛才也說過了,李內臣你乃是內廷之中首屈一指的人才,只要是今后能夠保持忠心,前途也遠不止御書房管事太監這般簡單。”

    另一邊,吳信泉滿是敬畏的看了朱和堅一眼之后,很快就收斂了神態間的異常,同樣是表態承諾道:“說起來,如安你是御馬監出身,而我則是司禮監的掌印,咱們兩家衙門一向是多有沖突,但這些沖突終究只是內廷里的內部矛盾,如今咱們同樣為七皇子殿下做事,今后必然會有許多合作機會,也需要相互間的幫襯與扶持……如安乃是聰慧之輩,當然是心中明白,你今后若是同時擁有了司禮監與御馬監兩大衙門的支持,將會是何等的前途無量!”

    聽到朱和堅的暗示、以及吳信泉的保證,李如安不由是表情一動、目光閃爍,一時間竟是忘記了剛才的慌亂。

    與此同時,他心里的天枰,也已經悄然間傾向了朱和堅。

    李如安很清楚,自己身為一名內廷宦官,今后的權勢與成就,必須是要依附于他人的支持。

    或者,就像是明熹宗時期的大太監魏忠賢那般,依仗著皇帝的寵信與支持,足以權傾朝野、只手遮天;又或者,就像是隆慶年間的大太監馮保那般,與內閣首輔張居正結為政治盟友,兩人一內一外共掌廟堂、專擅政務。

    李如安的野心極大,原本是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下一個馮保,所以他固然是想要左右逢源、趁機擺脫趙俊臣的控制,但他并不打算徹底背叛趙俊臣,依然是希望與趙俊臣保持合作關系,也希望趙俊臣能夠成為下一個張居正。

    但如今看來,相較于趙俊臣,朱和堅能夠給他的好處,似乎還要更多一些。

    所以,相較于成為下一個馮保,成為下一個魏忠賢似乎也不錯?

    對于李如安而言,這才是真正的命運抉擇,頗是有些猶豫不決。

    就在李如安內心猶豫之際,朱和堅與吳信泉二人已是再一次的轉移了話題,就像是尋常酒宴一般,相互閑談一些朝野趣聞,就好似剛才所發生的那些談話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李如安心中有事,難免是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偶爾附和幾句,但朱和堅與吳信泉二人只當是李如安正因為偷窺密匣的事情而感到緊張,倒也沒有懷疑更多。

    大約一炷香時間之后,眼看著天色漸暗,紫禁城即將要關閉宮門,李如安與吳信泉二人必須要趕在宮禁之前返回宮中,于是隨著朱和堅的表態離開,這場酒宴也就趁勢結束了。

    *

    卻說,酒宴結束之后,李如安與吳信泉二人隨著朱和堅魚貫下樓之后,就看到一名表情陰鷙的太監迅速迎了上來,正是朱和堅的隨侍太監賈倫,他已經為朱和堅準備了坐轎。

    在李如安與吳信泉的恭送之下,朱和堅眼看就要邁步走出禾心樓的大門,卻又是突然間停下了腳步,轉頭問道:“李內臣,你前段時間一直都留在陜甘三邊監軍,也親眼見證了趙閣臣的赫赫戰功……你對于這個人有何評價?還有,你與趙閣臣在陜甘三邊共事多日,可有建立一些交情?”

    這個時候,李如安正在想著自己與趙俊臣的事情,猛然間聽到朱和堅的這般詢問之后,不由是心中一驚。

    但幸好,不久前德慶皇帝也曾向他詢問過相同的問題,所以李如安心中早就準備好了答案,很快就收斂了心中驚慌情緒,答道:“依小人的看法,趙閣臣的能力手段皆是不凡,心中既有建功立業的野心,也有顧全大局的隱忍,可謂是一代人杰!在他執掌陜甘軍政期間,態度也是極為強硬,與他在京城中樞所展現的溫和形象截然不同,我當時雖然是身為監軍,卻也全然無法與他相抗衡……

    在那段時間,趙閣臣確實是有意要與我搞好關系,但我身為內廷中人,顯然是不適合與外臣有太多接觸,再加上趙閣臣的作風太過強勢,我身為朝廷監軍竟是顯得可有可無,關系也就愈發疏遠了,并沒有太多交情。”

    這一番話,正是李如安當初回應德慶皇帝的答案,德慶皇帝當時聽到這般回答之后也很是滿意。

    然而,朱和堅的反應則是與德慶皇帝截然不同,意有所指的說道:“你如今已是御書房的管事太監,相較于當初的陜甘監軍,地位愈發緊要了!又因為陜甘三邊的共事經歷,趙俊臣今后十有八九還會再次出面拉攏于你……我倒是認為,你這一次完全沒有必要拒絕于他,與他攀些交情也是不錯的,若是可以趁機爭取到趙俊臣的信任,那就再好不過了!”

    聽到朱和堅的這般說法,李如安頓時是心中恍然,卻又暗暗感到有些荒謬。

    沒想到,朱和堅與趙俊臣竟是存著相同心思,皆是希望李如安潛伏到對方身邊、為自己刺探對方的消息。

    不過,這般情況,卻也有利于李如安今后的左右逢源。

    從今往后,李如安不僅會是趙俊臣隱藏在德慶皇帝與朱和堅身邊的眼線,也同樣會是朱和堅暗埋在德慶皇帝與趙俊臣身邊的探子……若是德慶皇帝今后產生了類似想法的話,李如安當然也很樂意向德慶皇帝提供趙俊臣與朱和堅的情報。

    一時間,李如安竟是產生了一種錯覺,認為自己可以憑借一己之力攪動天下局勢變動。

    念頭轉動之間,李如安的表情并沒有太多變化,只是點頭答應道:“既然是七皇子殿下的吩咐,我自然是全力照辦,若是今后趙俊臣那邊有了任何動作,我一定會立刻稟報于殿下。”

    朱和堅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你能明白這些,自然是最好不過,我喜歡聰明人。”

    說完,朱和堅就轉身離開了。

    然而,朱和堅身邊的太監賈倫卻是多停留了片刻,只見他認真打量了李如安一眼之后,就緩緩說道:“李內臣,咱家名叫賈倫,乃是七皇子殿下身邊的隨侍太監,七皇子殿下的身份太過敏感,也是備受朝野矚目,今后必須要避嫌,只怕是無法與你頻繁接觸!所以,雙方的聯系與溝通之事,今后將是由我負責,還望多多指教!”

    聽到賈倫的說法,李如安不由一愣,也同樣是認真打量著賈倫。

    注意到賈倫的冰冷目光之后,李如安的眼神微微一縮,但臉上則是笑容不變,道:“還請多多賜教。”

    *

    大約一刻鐘時間之后,朱和堅已是返回了七皇子府。

    坐在書房之中,朱和堅沉思了片刻,突然間抬頭輕笑道:“這個李如安……賈倫,你今后必須要小心一些了。”

    賈倫目光一閃,反問道:“難道這個人不可信?”

    朱和堅搖了搖頭,道:“或許可信,或許不可信,但我從來都不會寄望于這種充滿變數的東西……只是,從他的身上,我察覺到了一股不甘人下的勃勃野心,雖然他自認為隱藏得很好……你今后必須要格外努力一些,否則只怕是壓不住他。”

    賈倫沉默片刻后,點頭道:“明白了。”

    另一邊,李如安也已經返回到自己的宮中住處,腦子里不斷回想著今天這場酒宴的前后經過。

    見到賈倫的出現之后,李如安心中原本已是逐漸傾向于朱和堅的天枰,卻又悄然間恢復了平衡。

    李如安原本還以為,他若是徹底投向了朱和堅之后,今后也許能有機會成為下一個魏忠賢,至少要比與趙俊臣合作之后成為下一個馮保的機會更大一些。

    但見到賈倫之后,李如安卻是突然發現,這個人才是朱和堅心目中最受信任的太監,“下一個魏忠賢”只怕是輪不到自己。

    “這樣看來,七皇子的提議固然誘人,但也不能太快做出抉擇,還是要保持左右逢源的做法不變,今天的事情也要盡快通報于趙俊臣,絕不能輕易斷了后路……唉,只可惜趙俊臣并不希望我成為第二個馮保,他對于內廷干政的容忍度,并不比太子強上多少,所以還是投靠七皇子的好處更大、機會更多,但他身邊已經有一個賈倫了……若是沒有這個人就好了……”

    暗思之際,李如安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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