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攝政大明 > 第1114章.畫餅是政客的必修技能(一).
    ……

    ……

    因為河南巡撫張博真與洛陽知府鄭以誠二人呈給朝廷的奏疏,太子朱和堉所面臨的輿論環境,也再次的稍有好轉。

    畢竟,張博真乃是首輔周尚景的心腹門人,鄭以誠則是剛剛投靠了趙俊臣,而周尚景與趙俊臣二人出于各種考慮,目前立場皆是傾向于保全太子朱和堉。

    于是,張博真與鄭以誠二人在各自的后臺指示之下,立場也皆是偏向于朱和堉,他們呈送于朝廷中樞的奏疏內容,也就皆是避重就輕、設法為太子朱和堉開脫。

    按照他們在奏疏之中的說法,太子朱和堉與福王府的那場流血沖突乃是福王朱慈佟主動挑起,然后又皆是暗示福王長子朱和增之死與福王一脈脫不開關系,太子朱和堉的種種行為皆是迫不得已,或許是有莽撞過激之處,但也稱得上是情有可原……

    這樣一來,朝廷各方抨擊太子朱和堉的聲音也終于是稍稍減少了一些,也開始有更多聲音為太子朱和堉說話。

    這般情況下,德慶皇帝也感到身上壓力稍減,心情亦是好轉了一些。

    于是,到了第三天,德慶皇帝也就有閑心再次微服私訪了。

    而德慶皇帝這次微服私訪的目的地,依然還是供奉著“南海三圣”的“同濟廟”,那里還有德慶皇帝心目中的“得道高人”張道全!

    或許是因為專注于朝務的緣故,德慶皇帝這些天一直都沒有再次見到“仙緣”,也沒有夢到任何與神仙佛圣相關的事情,這般情況讓德慶皇帝心中頗是不安,很擔心“南海三圣”所降下的機緣已是消失,所以就忍不住再次前往了“同濟廟”,希望張道全能為他指點迷津。

    但這一次,德慶皇帝身邊只帶著近侍太監張德與御馬監掌印徐盛二人,并沒有通知趙俊臣,更沒有讓趙俊臣伴駕隨行。

    另一邊,發現德慶皇帝再次駕臨之后,張道全自然是放下了手頭一切事情全程相伴,不僅是陪同德慶皇帝游覽了“同濟廟”的景色與殿閣,隨后還把德慶皇帝引進了自己的修行室內,與德慶皇帝論道了近半個時辰。

    在此期間,張道全依然是把故弄玄虛的作風發展到了極致,隨時都會擺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架勢,總是說一些看似玄之又玄、細想之下又會發現并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大道理,但德慶皇帝已是身陷局中,竟也是深信不疑。

    對于德慶皇帝遲遲不能再次遇見“仙緣”之事,張道全只是規勸德慶皇帝耐心一些,表示一切都只是仙人的考驗,也讓德慶皇帝再次安心了一些。

    而最令人驚訝的是,德慶皇帝期間竟然還把廟堂中的幾件疑難之事講給了張道全,希望張道全能為他提供一些意見。

    當然,德慶皇帝并沒有直白講訴,而是使用了借喻的手法,以太子朱和堉的事情為例,就被德慶皇帝描述為“原本要繼承家業的兒子,竟然動手打了遠房長輩,不僅是引起了族人的紛紛不滿,鄰居好友同樣是多有非議”云云。

    幸好,張道全雖然是一個天才神棍,自然是不缺乏小聰明,但他并沒有太多的見識與大智慧,聽到德慶皇帝的請教之后,也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意見將會造成多么巨大的影響。

    所以,張道全這個時候依然是只顧著維持自己得道高人的人設,也只懂得說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微言大義”,被德慶皇帝追問逼急了就是一句“時機未到”、又或是“該明白的時候你自然也就明白了”,德慶皇帝自然也就沒有任何收獲。

    就這樣,德慶皇帝在“同濟廟”內滯留了一個多時辰,聽了滿腦子的大道理,好似是收獲頗豐、又好似一無所獲,有時候還會懷疑自己悟性愚鈍,但終究是被張道全順利糊弄了過去,暈乎乎的返回宮中了。

    *

    卻說,張道全移步到修行室之外、送別了德慶皇帝之后,看著德慶皇帝等人漸漸遠去的背影,他自認為表現不錯,也是一身輕松,不由是嘴角閃過一絲得意笑容。

    然而,當張道全轉身返回修行室內,眼前所見到的一幕卻是讓他忍不住表情一僵。

    沒想到,就在他離開房間送別德慶皇帝的短短片刻間,趙俊臣竟已是鬼魅般毫無征兆的出現在修行室內,如今就盤膝坐在德慶皇帝剛才所坐的蒲團之上,正似笑非笑的打量著他。

    見到趙俊臣的突然出現,張道全先是嚇了一跳,然后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表情再次一變,小心翼翼的問道:“趙閣臣,您剛才……一直都藏在密室之中聽著我與陛下的談話?”

    原來,趙俊臣當初出資修建“同濟廟”之際,就已是預見到了類似于今天的情況,所以就在張道全的修行室內另建了一間密室。

    與此同時,趙俊臣還向張道全提出了一項不容置疑的要求,那就是張道全今后一旦是要與朝野重要人物私下密談,就必須要移步于這間修行室,到時候趙俊臣的親信也會躲在密室之中負責記錄與觀察。

    也正是因為趙俊臣的當初要求,張道全今天與德慶皇帝單獨相處、講神論道之際,才會刻意選在這間修行室內進行。

    然而,張道全雖然也知道暗室之中一直有人存在、負責記錄與觀察,卻萬萬沒想到這個人竟是趙俊臣本人!

    聽到張道全的震驚詢問,趙俊臣則是表情不變,緩緩說道:“今天乃是陛下第一次孤身來訪‘同濟廟’,可謂是關系重大,我當然不敢怠慢,聽到消息就匆匆趕來了,也仔細旁聽了你與陛下的全程談話……你的表現很不錯,既沒有出現紕漏,也沒有妄生事端,我很滿意。”

    見到趙俊臣表情間的滿意不似作假,張道全也不由是心情一松——他對于趙俊臣的敬畏已是發自本能,相較于趙俊臣,他面對德慶皇帝之際反而還要更為輕松一些。

    趙俊臣認真觀察了張道全一眼,對于張道全的敬畏態度很是滿意,然后伸手一指自己面前的蒲團,再次道:“坐下談話吧,有些事情我前幾天就想與你深談一番了,只是這些天廟堂之中發生了許多事,一直等到今天才能抽出時間。”

    張道全不敢怠慢,連忙是小心翼翼的坐在趙俊臣的面前,垂首道:“小人恭聽趙閣臣的教誨。”

    趙俊臣再次笑了笑,悠悠道:“教誨談不上,就是希望有些事情可以敞開說,深入交心一番罷了。”

    頓了頓后,趙俊臣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又問道:“陛下上次與我一同駕臨‘同濟廟’,期間曾是有過表態,要出資為‘南海三圣’在各州府縣廣建廟宇,更還要把這項肥差交由你來負責,你當時顯然是心動了,但卻又因為我的暗示逼迫,不得不婉拒了陛下的這項建議……現在我要你說真話,對于這件事情……你心中究竟有沒有怨氣?”

    張道全頓時是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小人哪里敢心中有怨氣?小人的一切都是趙閣臣恩賜的,自然是趙閣臣說什么小人就做什……”

    “說真話!”

    趙俊臣加重語氣打斷了張道全的話語。

    趙俊臣很少會用這般嚴肅的語氣,張道全不由是嚇得身體一顫。

    但最終,張道全遲疑沉默了片刻之后,還是垂首低聲道:“其實……小人當時確實是心中生出了一絲怨氣!……但也就一絲而已!

    趙閣臣您是最明白小人的,小人這一輩子也沒有別的志向,就是希望‘同濟廟’能夠成為上清、全真、禪宗、三論宗那樣的佛道大派!而小人自己也能稱宗作祖、名揚天下……

    陛下當初提議要為‘南海三圣’廣修廟宇,還要讓‘同濟廟’負責具體事宜,這樣一來,等到各州府縣的‘南海三 ‘南海三圣廟’紛紛建成之后,就相當于變成了‘同濟廟’的分支,‘同濟廟’也就能迅速與全真、上清、禪宗、三論宗等大派相提并論了,小人的志向也就能迅速實現……

    然而,就因為趙閣臣您當時一直瞪著小人,眼神好是駭人,嚇得小人不得不婉拒了陛下的提議,但小人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實現心中志向的機會,也頓時就破滅了,所以……小人雖然明知道趙閣臣您一定是另有深意,但還是忍不住生出了一絲怨氣。”

    耐心聽完了張道全的訴苦,趙俊臣不置可否的輕輕點頭,道:“哦?只是有些怨氣?而不是怨恨?這般情況倒是要比我想象之中好一些。”

    張道全又是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小人會對趙閣臣生出一些怨氣就已經是大不應該了,又哪里敢怨恨趙閣臣……絕對不敢,借小人一萬個膽子也不敢!”

    話是這樣說,但張道全的真實情緒究竟是“怨氣”還是“怨恨”,卻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趙俊臣笑著點頭,好似是相信了張道全的解釋,態度也是愈發溫和,緩緩道:“這就對了,打開天窗說亮話,把心里話說清楚,大家之間的誤會也能少些!否則,你總以為我是刻意給你使絆子、阻攔你實現志向,我則是總以為你心里暗藏怨恨、心生二意,隔閡也就出現了,接著就是漸行漸遠,今后也很難再有合作……說不定還會反目成仇、變成你死我活的局面。”

    趙俊臣的語氣溫和,但聽到“你死我活”這四個字之后,張道全又是嚇了一跳,不由是身體一顫。

    正常來講,“你死我活”這個詞的意思是“你我二人總要死一個”,但張道全相信趙俊臣此刻所說的“你死我活”,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含義——你死,我活!

    然而,不等張道全再次解釋,趙俊臣已是擺手打斷,繼續說道:“你剛才曾是說,我當初之所以會強迫你拒絕廣修廟宇之事,乃是另有深意,這般想法倒也沒有錯!

    我且問你,你一直希望‘同濟廟’能夠成為像是全真、上清、禪宗、三論宗這樣的佛道大派,但你是否有想過,全真、上清、禪宗、三論宗這些佛教大派為何能有今日之規模與聲勢?是因為他們的信徒廣布?還是因為他們的廟宇眾多?”

    張道全又是一愣,猶豫許久后答道:“小人認為,信徒廣布與廟宇眾多皆是不可或缺。”

    趙俊臣則是面現失望,好似是很不滿張道全的短視,然后則是擺出一副諄諄教導的模樣,緩聲道:“錯了,你完全顛倒了因果!信徒廣布與廟宇眾多皆乃是這些佛道大派的成功結果,而不是它們的成功原因!這些佛道大派乃是成功獲得朝野各界認同之后,才像是今日這般信徒廣布、廟宇眾多,但你認為它們為何能成功收獲朝野各界的認同?”

    趙俊臣的慣用手段——想要成功說服一個人,就必須要讓這個人一直陷于疑惑狀態之中,然后再是趁機灌輸自己的觀點,可謂是屢試不爽。

    如今張道全就深陷于疑惑狀態之中,認真思索了片刻之后,遲疑問道:“是因為它們的教義高深?”

    但下一刻,張道全就搖頭親自否定了這般推論。

    作為一個天才神棍,他很清楚各派教義對于廣大普通信徒而言并無多少實際意義,絕大多數信徒都無法分辨佛道各流派之間的教義異同之處,但這般情況并不會妨礙信徒們崇神拜佛、捐獻香火。

    眼見到張道全一時間無法尋到正確答案,趙俊臣則是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其實,答案我已經告訴你了,這些佛教大派之所以能夠收獲成功,就是因為他們獲得了朝野各界的認同!

    正是因為他們收獲了朝野各界的認同,所以朝野各方勢力哪怕不會主動協助它們,但也不會刻意刁難它們,更不會在它們遇難之際落井下石!

    這樣一來,這些佛道大派就可以順利傳承下去,無論上清、全真、禪宗、三論宗,皆已是延續了數百上千年時間!擁有這般漫長的傳承時間,他們就能擁有無數的徒子徒孫,也就能涌現大量人才為它們完善與傳播教義,對于普通信眾而言也更有說服力,擴張影響力的時候自然也是事半功倍……然后,無論廣修廟宇、還是信徒廣布,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聽到這里,張道全不由是輕輕點頭,認為趙俊臣的說法很有道理。

    趙俊臣的語氣則是再次變得嚴肅,繼續道:“這也是我當初讓你拒絕廣修廟宇的真正原因!你認真想一想,你目前只是收獲了陛下一個人的認同,但還沒有獲得朝野各方的認可,若是尋常時候也就罷了,有我的暗中庇護,朝野各方勢力就算是不認同‘同濟廟’,但也不會與‘同濟廟’刻意作對!

    然而,你若是同意了廣修廟宇之事,所消耗的銀糧與民力將會是何等的規模龐大?這般規模龐大的消耗,又將會損及多少人的利益?到了那個時候,朝野各方就不會只是不認同‘同濟廟’那般簡單了,而是會對‘同濟廟’恨之入骨!即使是擁有我的全力庇護,‘同濟廟’也將是四面楚歌、處處樹敵!

    你再是認真想一想,哪怕是擁有陛下的全力支持,難道‘同濟廟’還能與天下人為敵不成?更何況,陛下如今已是五十有六,又還能庇護‘同濟廟’幾年時間?說句不恭敬的話,一旦是陛下將來駕崩了,朝野各界又皆是對‘同濟廟’懷有敵意,你‘同濟廟’又將會是怎樣的下場?歷朝歷代滅佛毀道之事難道還少了?

    呵,你的志向乃是稱宗作祖,但那也必須要留下徒子徒孫才行,你認為自己到時候還會留有徒子徒孫嗎?至于要讓‘同濟廟’成為上清、禪宗那樣的佛道大派,就更是癡心妄想!至于你本人,也別想著名傳千古了,在朝廷的全力打壓與蓋棺定論之下,不會遺臭萬年就算不錯了!”

    聽到這里,張道全不由是汗如漿下,顯然是被趙俊臣的描述嚇得不輕,心中曾經對趙俊臣的不滿也當即是不翼而飛,只覺得自己目光短淺、利欲熏心,果然還是趙俊臣眼光長遠、深謀遠慮。

    “多謝趙閣臣的指點,若不是趙閣臣說明白了利弊,小人只怕是作死而不自知!”

    說完,張道全已經離開蒲團,向趙俊臣連連叩首答謝。

    趙俊臣親手扶起張道全,態度也恢復了溫和親近,道:“你我乃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對于‘同濟廟’投入了頗多資源與心力,幫你也就是幫我,你若是成功了我也會收獲不菲,你若是失敗了我也會受到牽連!所以你一定要明白,我無論是作出何般決定,都一定是為了你好!”

    趙俊臣的這一番話,實際上是偷換了概念,“一條船上的人”并不意味著雙方就一定會永遠的守望相助、不離不棄,但人類每當是聽到“因為、所以”這般描述之后,總是會下意識的心生信服,卻很少會認真思索這里面的因果關系是否真的存在。

    張道全只有小聰明而無大智慧,自然聽不出趙俊臣的偷換概念,一時間只覺得趙俊臣的說法很有道理,對于趙俊臣也再無懷疑。

    于是,被趙俊臣攙扶起身之際,張道全發自真心的問道:“但還望趙閣臣能夠指點一二,小人若是想要讓‘同濟廟’發揚光大,又應該使用何般方法才是最為穩妥?”

    趙俊臣輕輕一笑,知道眼下正是自己給張道全畫餅充饑的大好機會!

    對于張道全的恐嚇,只能暫時阻止張道全的離心與怨氣,等到張道全今后回過味來,依然還會抱怨趙俊臣毀掉了他實現志向的大好機會。

    所以,想要讓張道全能夠長久的為自己全力做事,不僅是需要分析利弊、出言恐嚇,更還要畫餅配合才行!

    許多時候,“畫餅”要比實際利益更能激發一個人的積極性與主動性,乃是上位者不可或缺的必修手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