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攝政大明 > 第1137章.無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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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正思索之際,表情極為專注認真,就像是正在大腦之中迅速翻閱資料。

    大約只是半盞茶時間之后,江正已是答道:“學生這里有一個粗略想法,還望趙閣臣賜教!”

    聽到江正的這般說法,趙俊臣與楊洵二人皆是一愣。

    趙俊臣是萬萬沒想到,江正竟然還真能想出對策,而楊洵則是萬萬沒想到,江正竟然是這般迅速就想出了辦法——聽到趙俊臣的詢問之后,楊洵也同樣是陷入了思索之中,但同樣是沒有尋到任何頭緒。

    趙俊臣再次認真打量了江正一眼,點頭道:“你來說說看。”

    江正緩緩道:“若是沒有外力干涉的情況下,想要化解兩派勢力的利益矛盾,往往只有兩種解決方法,一種是己方主動退讓一步,另一種則是對方主動退讓一步,前者需要讓利,后者需要籌碼。”

    這是一句廢話,但廢話往往都是正確的,于是趙俊臣點頭表示同意。

    江正又說道:“依照學生的猜測,趙閣臣并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化解雙方矛盾,若是趙閣臣愿意主動退讓、分給‘周黨’一部分利益,其實是可以化解雙方矛盾的,而趙閣臣您如今只是不愿意選擇這種辦法罷了!

    但與此同時,趙閣臣手中也沒有足夠的籌碼,可以逼迫‘周黨’主動退讓,所以才會局勢僵持、無法化解雙方矛盾,卻不知是否如此?”

    趙俊臣再次點頭,道:“正是如此!我若是主動讓給‘周黨’一部分利益,這場矛盾自然是迎刃而解,說不定還會讓雙方關系蜜里調油,但我并不想這樣做……與此同時,‘周黨’畢竟是勢力龐大、根深蒂固,想要尋到足夠份量的籌碼、逼迫他們主動退讓,也是極難實現。”

    江正似笑非笑,又說道:“其實,在學生看來,籌碼這種東西,完全是可以無中生有的!”

    趙俊臣若有所思,隱約間已是有了靈感,追問道:“有點意思……你詳細說一說。”

    江正則是當場講了一段看似完全不相干的故事,緩緩道:“這些年來,學生追隨在老師身邊,居住于貴州境內,而貴州境內有大量少數民族,因為習俗、信仰、以及利益等方面的關系,不同民族、不同寨子經常會發生沖突,時不時就會見到火并械斗之事,所以學生也經常跟著老師到處奔走、化解矛盾……期間,學生曾經遇到過這樣一件事情。

    趙閣臣您也知道,貴州境內最常見的少數民族就是苗族,但苗族也有許多分支,分別自稱為果熊、蒙、木、嘎弄、嘎鬧等等,可謂是數量繁多。

    其中,苗族果熊的歷史最為悠久,話語權最重,而苗族蒙則是崛起勢頭更快,與官府的關系也更好,雙方可謂是實力相當、各有優勢,所以矛盾也就越來越大,苗族果熊雖然想要壓制苗族蒙,但手中并無任何籌碼。

    這般情況下,苗族果熊卻是無中生有,仗著自己在苗族各分支之中影響力更大的優勢,到處造謠說苗族蒙不遵祖訓、敗壞祖祭等等,讓苗族蒙受到了苗族各支的排斥與孤立……

    而苗族蒙為了改善自身處境,最終只好是向苗族果熊低頭退讓,于是苗族果熊占到好處之后,也再次站出來為苗族蒙澄清了謠言……這樣一來,苗族蒙不僅是吃了虧,隨后還要被迫感激苗族果熊的澄清,即丟了面子、又丟了里子。

    在這場沖突之中,苗族果熊的實力至始至終都不占上風,但它利用自身影響力方面的優勢,無中生有的憑空制造籌碼,又讓苗族蒙無法發揮自身優勢,可謂是以長擊短,最終也就贏下了這一局。”

    說到這里,江正也終于是回到了正題,繼續說道:“所以,若是趙閣臣手中沒有籌碼可以逼迫‘周黨’退讓,那就無中生有、憑空創造籌碼!

    簡而言之,就是在自身占優勢的領域,設法制造一場事端,等到‘周黨’因此而焦頭爛額、只能求助于趙閣臣之際,趙閣臣的手中籌碼自然也就有了!

    依學生的看法,苗族果熊對付苗族蒙的手段,雖然算是高明,但還不夠精妙,因為苗族蒙至始至終都知道,相關謠言乃是苗族果熊所傳播的,所以他們在低頭退讓之際也就不大服氣。

    更何況,苗族果熊只是為了逼迫苗族蒙低頭退讓,而趙閣臣則是為了與‘周黨’緩和關系,目標并不相同……

    所以,趙閣臣出手之際,最好是盡量隱蔽一些,只要是手段足夠巧妙,讓‘周黨’無法察覺到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等到趙閣臣親自下場為他們解決了這場麻煩之后,他們不僅會與趙閣臣主動緩和關系,甚至還會對趙閣臣感恩戴德!”

    說到這里,見到趙俊臣與楊洵二人皆是陷入了沉思,江正稍稍一頓之后,則是繼續補充道:“學生剛來京城不久,對于廟堂局勢并不是特別了解,也無法提供具體的方法,只能根據自身的見識,向趙閣臣提供一個大體的思路。

    但實際操作究竟應該如何做,學生一時間也是無能為力,若是趙閣臣認為學生所提供的這個思路有些作用,就只能親自完善細節了……

    但學生認為,趙閣臣與周首輔的情況,相較于苗族果熊與苗族蒙的情況并不完全相同,苗族果熊的優勢是歷史悠久、影響力更大,而趙閣臣相較于周首輔,在影響力方面則是不占優勢,反而還要處于劣勢……

    但趙閣臣能與周首輔并肩齊立,也必然有著自身優勢,譬如說趙閣臣掌握著朝廷財政大權,大可以在這方面多下一些功夫!”

    聽到江正的詳細解釋,趙俊臣也完全明白了江正的意思。

    不得不承認,江正的思路很有道理,也讓趙俊臣尋到了下一步的計劃方向。

    “簡而言之,就是利用自己在朝廷財政方面的優勢,暗中為‘周黨’制造一場麻煩,再等到適當時候親自出手解決這場麻煩,趁機賣給‘周黨’一個人情,然后就可以緩和雙方關系……確實是一個可行之策。”

    想到這里,趙俊臣不由是陷入了沉思。

    眼見到趙俊臣的這般表現,楊洵與江正二人也皆是沉默不語,以防是打斷趙俊臣的思路。

    與此同時,楊洵看向弟子江正的目光,也充滿了詫異與驚奇。

    這是因為,楊洵突然發現,江正雖然跟在自己身邊多年,可謂是繼承了真傳,但他在解決問題之際所采用的思路,竟是與楊洵自己截然不同!

    也就是說,相較于楊洵所傳授的那些內容,江正所學到的東西已經出現了很多不同之處。

    楊洵傳授給江正的知識,乃是規則的制定、執行、以及隱藏在規則之下的邏輯,而江正的此時思路,卻更傾向于不同規則之間的利益博弈、以及利用規則贏得沖突的手段。

    作為一名學問高深的當世大儒,楊洵對于這些差異自然是異常敏感。

    更讓楊洵感到詫異的是,他竟然是直到今天才發現了這一點!

    于是,楊洵不由是暗暗思索,究竟是江正此前一直都在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還是說,江正與趙俊臣相接觸之后,心中想法已經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轉變?

    但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不是楊洵樂意見到的。

    楊洵隱隱間已是覺得,自己把江正引薦給趙俊臣當幕僚的事情,也許會在未來引起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另一邊,江正注意到楊洵的目光打量之后,則是心中不解,不明白楊洵的反應為何是這般奇怪。

    就這樣,安靜氣氛持續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趙俊臣也終于是整理好了思路,再次把目光轉向了江正。

    這個時候,趙俊臣已經決定要把江正收為幕僚了。

    畢竟,江正能在短時間內就為趙俊臣尋出對策,絕對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奇才,他所展現的能力與心智,已經完全不遜于當初的趙山才了。

    更何況,趙俊臣若是要依照江正的計策行事,也必須要把江正收為幕僚。

    否則,今天這場談話的詳細內容,也許就會在不久之后傳播出去,而“周黨”一旦是收到消息之后,就絕無可能與趙俊臣緩和關系了。

    不過,趙俊臣依然是有些懷疑,江正今后會不會成為楊洵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心中暗暗有些顧慮。

    所以,趙俊臣認真打量了江正片刻之后,突然問道:“江正你身上可有功名?”

    江正點頭道:“四年之前,學生曾是來到京城參加會試,最終位列二甲第七名,擁有進士功名。”

    聽到江正的回答,趙俊臣不由是有些吃驚。

    看江正的年紀,不過是二十五六的樣子,又一直跟在楊洵身邊研習律學,對于正統的儒家經義必然是沒有投入太多精力,趙俊臣原以為他最多也就是擁有舉人功名,沒想到江正早在四年之前就考取了進士功名,而且排名很高。

   ;   僅看這一點,就知道江正的聰慧與才學,還要更高于趙俊臣的預想。

    稍稍吃驚之后,趙俊臣則是輕輕搖頭,道:“你擁有二甲進士的功名,才智也是頗為不俗,只是留在我身邊當一個幕僚,實在是太屈才了……你若是愿意的話,我可以保舉你進入廟堂為官,在我與楊大儒的全力扶持之下,必然是可以平步青云、前途無量。”

    趙俊臣很重視江正的才能,也想要重用此人,但相較于把江正留在身邊擔當幕僚,趙俊臣還是希望江正進入廟堂之中當官任職、成為自己的心腹朋黨,今后依然可以為自己出謀劃策,卻又不必擔心江正成為楊洵的眼線、緊緊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然而,對于趙俊臣的這項提議,江正則是立刻搖頭道:“學生曾是認真總結過一名朝廷官員所需要的基本素質,也曾認真思索過自己的長處短處,最終結論是學生必然無法適應官場上的蠅營狗茍,所以學生當年中了進士之后才會辭官離開廟堂,返回老師身邊繼續學習。”

    “哦?你曾有總結過朝廷官員所需的基本素質?究竟有哪些?說來聽聽。”

    趙俊臣饒有興趣的再次追問。

    江正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答道:“欺上瞞下、利益交換、推諉責任、爭功邀名、蠱惑人心……若是想要在官場上如魚得水,缺少任何一項都不行,反而是實際政績可有可無,所以學生認為自己并無能力在廟堂之中立足。”

    隨著江正的話聲落下,同樣是厭惡廟堂爭斗的楊洵輕輕點頭表示認同。

    趙俊臣對于廟堂環境可謂是如魚得水,也完全符合江正所總結的幾項基本素質,但他此時并不覺得尷尬,只是再次打量了江正一眼之后,認真道:“千萬不要低估自己。”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說法,江正不由是表情微變,還以為趙俊臣是在譏諷自己。

    雖然,江正剛才的那些說法也同樣存有譏諷趙俊臣的嫌疑。

    然而,趙俊臣則是繼續說道:“我這樣說并不是在譏諷于你,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但我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有兩種君子,一種是普通君子,另一種則是‘有作為的君子’,前者只需要問心無愧即可,但后者的要求卻要高多了,不僅要問心無愧、堅守底線,還必須要比小人更為精擅那些蠅營狗茍的伎倆!唯有這樣,君子才能戰勝小人,也唯有戰勝了小人,君子才能有所作為。”

    說到這里,趙俊臣微笑道:“你乃是楊大儒的親傳弟子,自然是一位君子,但我希望你還能成為一位有作為的君子……就像是你的老師楊大儒一般。”

    說來說去,趙俊臣還是希望江正進入官場,而不是留在自己身邊當幕僚。

    然而,江正認真思索片刻后,依然搖頭道:“老師他自然是一位大有作為的君子,不僅能堅守底線原則,還可以反過來算計小人,但學生自問做不到這一點,就算是可以勉強做到,也必然是一輩子心神憔悴、毫無樂趣,所以學生還是想要留在趙閣臣身邊當一個普通幕僚,只需是出謀劃策即可,不必去考慮決策之際的取舍之事。”

    “既如此,你今后就留在我身邊吧,你是一個有才能、有抱負的奇才,當幕僚雖然是屈才了,但對我而言卻是一件好事,我今后也一定會重用于你……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身為我的幕僚,雖然不必親自做出決定,但依然會頻繁面對取舍問題。”

    見到江正的態度很是堅定,趙俊臣也不再強迫,只是表現出一副既歡迎又惋惜的模樣,又表示自己今后一定會重用于他。

    *

    接下來,趙俊臣就把自己府里的幾位主要幕僚召來正堂,又把江正介紹給了他們。

    牛輔德、蘇西卿、李倫等人皆是異常驚喜,更還有些受寵若驚,畢竟江正不僅是擁有遠高于他們的進士功名,還是大儒楊洵的親傳弟子,在讀書人眼中可謂是地位極高。

    于是,幾位趙府幕僚也紛紛表達了歡迎之意,拉著江正不斷說著恭維話。

    江正在接人待物之際,總是一本正經,似乎很少會出現表情變化,氣質間也總是有一股咄咄逼人的銳氣,但他與幾位趙府幕僚相識之際依然是態度客氣,很快就融入了圈子。

    看著江正與幾位趙府幕僚相互說話,趙俊臣先是微微一笑,但表情很快就變為嚴肅,隨后就把手邊那份資料推給了楊洵。

    然后,趙俊臣壓低聲音說道:“楊大儒,您很快就要接任大理寺卿了,與方世文交接公務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所以,趁著交接公務之前,我這里有一份資料,需要您來看一眼。”

    見趙俊臣說話之際刻意壓低聲音,表情也是格外嚴肅,楊洵不由是心中重視,拿起這份資料仔細翻閱,很快就面現凝重。

    這份資料的內容,皆是大理寺近年來所審判的爭議案件,因為時間倉促的關系,這份資料的內容雖然還算是全面,但并不是特別詳細。

    但以楊洵的眼光與經驗,依然是迅速察覺到了這些案件的蹊蹺之處。

    “這些內容……都是真的?”仔細看完了資料內容之后,楊洵表情嚴肅的抬頭問道。

    趙俊臣也是嚴肅點頭,道:“這些案件在大理寺皆是留有記錄,楊大儒很快就要接掌大理寺,到時候一查就知!晚輩自然是不敢有任何誆騙!”

    楊洵咬牙道:“方世文……他可是朝廷的大理寺卿,乃是朝廷法紀的維護者與執行者,最是需要公正審案,他、他怎么敢做出這些事情!他眼里可還有朝廷法紀?!”

    趙俊臣搖頭道:“近幾十年來,我朝的歷任大理寺卿,首要條件乃是態度中立,但態度中立分為兩種,一種是誰都敢得罪,另一種是誰都不敢得罪,而方世文顯然就是后者……

    他平時審案還算公正,但一旦是案件涉及了朝中權貴,他的屁股也就歪了!而楊大儒您所看到的這些爭議案件,就皆是與朝中權貴有關系。

    譬如說,前首輔沈常茂的兒子沈聰,曾在三年前當街策馬撞死了一名幼童,方世文就看在沈常茂的面子上,設法為沈聰逃脫了懲處,只是賠了一點銀子了事……據說,此案審結的當天晚上,沈常茂就擺下了一場大宴用以招待方世文,也許暗地里還另有好處……

    再譬如說,半年前曾有百姓失手打傷了兵部尚書王壽的小舅子胡海,順天府就判了那名百姓三十仗刑,這件事原本與大理寺沒關系,誰曾想方世文硬是插手,除了三十仗刑之外,還增加了流放三百里的刑罰,兩項刑罰相加之下,那名百姓很快就死在了流放路上……

    其實,早在半年之前,陛下就已經不滿意方世文了,想要換一個人執掌大理寺,結果方世文趁著這件案子討好了兵部尚書王壽,而王壽則是陛下的心腹重臣,所以他的位置也就暫時穩固了……”

    聽到趙俊臣的這些解釋,楊洵的眉頭越皺越緊,眼中有怒意不斷閃爍。

    不過,楊洵也不會聽信趙俊臣的一家之言,只是把這份資料收入懷中,然后就起身向趙俊臣告辭,道:“老夫立刻就去大理寺衙門查探真相,若是這些案子確實存在不公之處,老夫必然會推翻這些冤假錯案,也會向陛下彈劾方世文的罪責……

    至于趙閣臣的今日做法,無論是不是為了利用老夫對付方世文,都算是維護了朝廷法紀,所以老夫也會投桃報李,不會向他人提及今天的事情,趙閣臣放心就是!”

    趙俊臣剛才曾是提到過“君子”與“有作為的君子”之間的不同,而楊洵早在十年之前就能位居朝廷九卿之列,顯然就是一位“有作為的君子”。

    所以,楊洵其實要比尋常小人更為聰明,一眼就看穿了趙俊臣想要利用自己對付方世文的意圖。

    只不過,楊洵并不在乎這些,他只在乎朝廷法紀,但依然是利用這一番話,稍稍敲打了趙俊臣一下。

    趙俊臣當然也聽懂了楊洵的敲打之意,但他面色不變,依然厚著臉皮拱手說道:“若是能為朝廷法紀出一份力,晚輩自然是義不容辭。”

    楊洵深深看了趙俊臣一眼,然后就直接離開了,趙俊臣則是親自把他送到了趙府門外。

    送別了楊洵之后,趙俊臣的表情恢復了嚴肅,立刻就返回到書房之中,準備詳細制定一份能讓“周黨”對自己感恩戴德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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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趙俊臣送別楊洵的同時,七皇子朱和堅也正在準備著“南京祭祖”的事宜。

    在朱和堅看來,德慶皇帝的計劃已是萬無一失,可謂是“成則有功、敗也無過”,但因為這件事情與周尚景有關系,朱和堅依然是心中隱隱不安。

    畢竟,德慶皇帝的智慧手段雖然不凡,但這些年來一直都沒能在周尚景身上占到便宜。

    所以,為了讓自己的南京之行更為萬無一失,朱和堅就必須要安排更多的后備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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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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