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攝政大明 > 第1147章.逼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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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朝議開始之后,在閣老程遠道的率領之下,清流們率先發難,紛紛彈劾漕運衙門的貪墨糜費,然后則是再提海漕之事,表示應該改河漕為海漕、變河運為海運。

    清流們的這般舉動,可謂是平地驚雷,頓時就掀翻了平靜許久的廟堂局勢。

    畢竟,這件事情確實是牽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站在不同立場之上,自然就會得出截然不同的觀點。

    一時間,百官們紛紛站出來表明態度,有些人與清流們一同大力抨擊漕運衙門,有些人則是聯合“周黨”百般維護漕運衙門,有些人選擇支持海漕海運之事,又有些人則是反復強調河漕河運的必要性。

    不過,因為程遠道拿到了今年漕運糧耗的詳細數目,這些數目也確實是極為驚人,自然是站在了道義制高點,也就暫時占了上風。

    在此期間,相較于表現強勢的清流、努力抵抗的“周黨”、以及那些分別選邊站隊的中立官員,“趙黨”眾人則是異乎尋常的低調沉默,并沒有隨意表態,最多也就是發表一些模凌兩可的觀點。

    “趙黨”眾人的低調沉默,自然是因為趙俊臣的低調沉默,在趙俊臣表明自身立場之前,“趙黨”眾人也不會隨意站隊。

    而趙俊臣也不是一味沉默不語,他傾聽著百官表態之際,表情很是專注認真。

    趙俊臣今后遲早都要推行海漕之事,所以就必須要考慮周詳,而今天這場朝議,無疑就是一次征集意見的大好機會。

    聽著聽著,趙俊臣表情間閃過了一絲諷刺。

    趙俊臣發現,太和殿內眾位官員的不同表態,皆是有跡可循,只要看他們的家族產業構成、以及這些產業的分布地區,就可以猜到大概。

    所有積極維護漕運衙門與漕運現狀的官員,他們個人與家族皆是在利用河漕現狀而受益;所有彈劾漕運衙門與提倡海漕之事的官員,他們個人與家族皆是會因為海漕之事而收獲更多的利益。

    說到底,終究還是利益決定了觀點,但偏偏所有人都擺出一副為國為民的高尚模樣,開口“民生”、閉口“福祉”,一個個皆是大公無私的當世圣人。

    事實上,包括程遠道在內的朝中清流們,皆是這般強烈反對漕運衙門與漕運現狀,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他們大多是出身于南方大地主階層的緣故。

    其實,趙俊臣本人也是利益的奴隸,但并不妨礙他這個時候一百步笑五十步。

    就在趙俊臣心中暗暗譏諷著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朝廷官員之際,眼看到兩派觀點爭論不休,兵部尚書王壽也忍不住站出來表態了,雖然他的官位權責與漕運之事幾乎毫無關系。

    見到王壽邁步出列,趙俊臣暗暗想道:“記得王壽是聊城人,聊城乃是河漕的必經之地,所以王壽的族人就在聊城境內經營了大量的碼頭、酒館、倉庫、甚至是青樓等生意,憑借著河漕之事大賺特賺,若是河漕改為海漕,他的家族生意很快就要衰敗……所以,王壽必然是要站出來支持漕運現狀、維護漕運衙門!”

    果然,趙俊臣的這般念頭剛落,王壽已是慷慨激昂道:“陛下,臣分管朝廷軍務以來,對于錢糧物資在運輸之際的諸般耗費最是了解不過!今年的漕運糧耗確實是有些驚人,但考慮到年初的河道堵塞之事,這般糧耗也算是合情合理,臣認為漕運衙門并不應該承擔罪責!

    至于海漕之事,臣更是強烈反對!河漕乃是百萬漕工衣食所系,若是改河槽為海漕,那么百萬漕工就會喪失生存手段,也許就會變成百萬流民,而且還是身強力壯、組織嚴密的百萬流民……一旦是出現了這般狀況,只怕是就要動搖我大明江山的社稷根基啊!”

    聽到王壽的這般表述,趙俊臣暗暗點頭,心中評價道:“王壽倒也不愧是‘帝黨’干將,還真讓他尋到了漕運與兵部之間的關系,而且這一番論述倒也算是有理有據……若是不能妥善解決漕工們的衣食問題,直接改河運為海運,也確實是取亂之道!”

    然而,王壽的話聲剛剛落下,另一位與漕運之事看似毫無關系的官員——刑部侍郎張敦也立刻站了出來。

    值得一提的是,張敦也是“帝黨”一員。

    趙俊臣見到張敦邁步出列之后,則是暗暗想道:“張敦就與大部分清流相似,乃是江西境內的大地主階層出身,江西則是漕糧征收的主要地區,江西官府為了確保漕糧的供應,一直都在暗中限制士族們兼并土地,否則就要沒地方征糧了……而這般情況無疑是影響了張敦的家族利益,所以張敦必然是要支持海漕之事!”

    果然,張敦與王壽雖然都是“帝黨”一員,但他這個時候則是與王壽唱了反調,義正言辭的說道:“陛下,臣出身于江西,也最是清楚江西百姓們因為河漕弊政所承受的沉重負擔!若只是向朝廷繳納正常稅糧,那也是百姓責任,自然是義無反顧,但若是還要百姓們額外承擔數倍的漕運糧耗,那就是一項惡政了!王尚書只看到了幾十萬漕工的衣食,卻忽視了數千萬百姓的沉重負擔,豈不是因小失大?”

    張敦的說法依然很有道理——事實上,也正因為各有各的道理,河漕與海漕之爭才會是持續百年也沒有結論。

    雖然,張敦實際上只是想要兼并百姓土地,但并不妨礙他表面上為了百姓福祉而大聲疾呼。

    而就在百官們因為各自利益而爭論不休之際,德慶皇帝也覺得不勝其煩。

    自從德慶皇帝登基至今以來,河漕與海漕之爭已經反復出現了七八次,每次都是爭議良久,但每次都無法達成任何共識。

    對于德慶皇帝本身而言,他其實是傾向于河漕的,不僅是因為德慶皇帝本身就在利用河漕現狀汲取各種利益,也是因為德慶皇帝的執政方針一向是以維穩為主,除非是見到了明確的利益好處,否則德慶皇帝并不喜歡看到任何變化。

    對于執政者而言,所謂“變化”其實就意味著變數與混亂。

    于是,德慶皇帝的目光終于是轉向了趙俊臣。

    在德慶皇帝看來,趙俊臣無疑是滿朝百官之中最善于算賬的人,若是趙俊臣認為海漕之事的好處更多,德慶皇帝也許就會認真考量、改變想法,但若是趙俊臣認為海漕的收益不大,那么德慶皇帝也就會繼續抗拒海漕之事——在這個方面,德慶皇帝還是很信任趙俊臣的。

    然而,德慶皇帝把注意力轉移向趙俊臣之后,他很快就發現了一件事情。

    自從朝議開始之后,趙俊臣一直是沉默低調,所以“趙黨”眾人竟也就沒有任何一人站出來表明態度!

    要知道,“趙黨”眾人的利益同樣是與漕運之事息息相關,有些人因為漕運現狀而受益,也有些人因為漕運現狀而受損,但偏偏沒有任何一位“趙黨”官員站出來表態、趁機為自己與家族爭取利益。

    顯而易見,“趙黨”眾人皆是耐心等待趙俊臣率先站出來表明態度,然后他們才會根據趙俊臣的態度決定自己的立場。

   &nbs sp; 這般情況,無疑是體現了趙俊臣對于“趙黨”勢力的掌控力之高,以至于所有“趙黨”官員皆是把趙俊臣的態度與意志,視為是他們決定自身立場的首要條件。

    又或者說,相較于趙俊臣分配給他們的利益,與漕運相關的那些利益對于“趙黨”官員而言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從這方面而言,“趙黨”顯然已經變成了一個極為緊密的利益共同體。

    看出這一點之后,德慶皇帝的眼中頓時就出現了一些陰霾,

    與此同時,德慶皇帝的心中想法,也與昨晚的周尚景極為相似。

    “只看‘趙黨’眾人的這般表現,就知道趙俊臣的勢力根基已是愈發穩固了,若是任由他進一步擴張壯大,遲早都會變成一個不受控制的后患……

    只可惜,近些年以來,朝廷的運氣總是欠佳,江山各地屢屢發生天災,國庫存糧也是捉襟見肘……在朝廷的糧荒困境徹底解決之前,朕還要繼續隱忍,只能暗中壓制……目前還不是徹底根除后患的最佳時機!”

    暗思之際,德慶皇帝已是擺出一副信任備至的態度,向趙俊臣問道:“趙愛卿,你乃是朝中閣老,對于朝廷財稅之事亦是最為熟悉,對于漕運現狀也必然是最有見解,為何一直都沒有表態?對于程閣老等人彈劾漕運衙門之事,以及百官們的河漕海漕之爭,你又有何想法?”

    趙俊臣的沉默低調乃是刻意為之,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

    這個時候,百官們皆已是闡述完畢了各自意見,德慶皇帝則是親自開口詢問,趙俊臣選在此時站出來表明立場,自然就可以產生蓋棺定論的效果。

    于是,趙俊臣邁步出列之后,緩緩答道:“啟稟陛下,臣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因為臣剛才一直都心中暗暗計算河漕與海漕的詳細利弊。”

    德慶皇帝饒有興趣的問道:“哦?都知道你最是善于算賬,那你可有計算出結果?”

    趙俊臣點頭道:“經過臣的詳細計算之后,發現程閣老剛才所列舉的那些數字皆是沒錯,因為京杭運河的堵塞,今年的漕運成本大概是漕糧的四倍左右,若是換成海漕海運,成本則大概只有漕糧的八成左右!”

    聽到趙俊臣同意了自己的說法,程遠道不由是面現得色。

    事實上,若是趙俊臣否認了這些統計,程遠道就會立刻公開這些統計的來歷,把宋煥成召來證明這些統計數字皆是來自于戶部內部,到時候趙俊臣無疑就會變成說謊小人。

    但隨后,趙俊臣的下一番話,卻又立刻就讓程遠道變了臉色。

    “然而,程閣老的這些數字雖然準確,但并不全面……或者說,在統計海漕成本的時候并不全面,但統計河漕成本的時候則是過于全面了!

    譬如說,在統計河漕成本之際,程閣老還加入了疏通運河與修繕漕船的耗費,但這些耗費雖然數目巨大,但也都是必要開銷……這些耗費最多也只能證明河漕的成本太高,卻不能證明漕運衙門的貪墨奢靡……

    事實上,歷年以來,每當是遇到河道堵塞之事,河漕成本皆是漕糧的四五倍之多,乃是慣例常態,若是因為這件事情就認定漕運衙門失職有罪,那么我朝歷任以來的漕運衙門所有官員,就皆要追究責任了!”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說法,幾位“周黨”官員當場就刻意的笑出了聲,程遠道則不由是面現怒意。

    原因無他,程遠道本人也是出身名門豪族,他的母系先祖就包括萬歷年間的漕運總督楊一鵬!

    趙俊臣的意思很明顯,若是要追究漕運衙門的責任,那也要首先追究程遠道母家先祖的責任。

    于是,程遠道一時間也無法繼續追究漕運衙門的罪責,而是自認為抓住了趙俊臣的話柄,立刻問道:“哦?聽趙閣臣的意思,你也認為海漕的成本更低、好處更多了?”

    對于程遠道而言,相較于彈劾漕運衙門的罪責,推行海漕才是更為重要的事情,不僅能讓程遠道本人留名史冊,更還能為清流們爭取到更多利益。

    聽到程遠道的詢問,趙俊臣轉頭沖著程遠道善意一笑,點頭道:“從長遠來看,海漕的成本確實更低,所以本閣當然也愿意支持海漕之事!

    但本閣剛才也說過了,程閣老計算海漕成本之際,數字雖然精準,但并不全面!

    譬如說,海漕之事一旦推行,則必須要擴建沿岸海港,至少要擴建三到五處……大約會耗時五到十年左右,耗銀約是五百萬兩到八百萬兩之巨……但這項成本,程閣老似乎并未計算。”

    聽到“十年”、“八百萬”這些數字之后,包括德慶皇帝在內,太和殿內許多人皆是皺起了眉頭。

    廟堂之中的利益就這么多,一旦是把大批銀子長期投向海港建設,百官們所分到的好處豈不是就要變少了?

    “好家伙,一口氣就要把八百萬兩銀子全都揣進工部的腰包,怪不得趙俊臣會表態支持海漕之事!”——這就是許多官員此時的內心想法。

    事實上,隨著趙俊臣的話聲落下,工部尚書陳東祥立刻就跳了出來,拍著胸膛信誓旦旦的表示工部一定可以妥善完成海港擴建的任務。

    等到陳東祥表態完畢之后,趙俊臣則是表情平靜的繼續說道:“除了海港擴建之外,若是要改河漕為海漕,曾經的那些漕船就都不能用了,必須要新建一批可以承受海浪顛簸的巨型福船……考慮到每年的漕糧規模,至少要建造五百艘,每條福船的成本大約是八到十萬兩銀子,維護費用則是每條每年五百兩銀子左右!”

    陳東祥的眼睛愈發亮了,立刻就再次跳出來大聲保證,表示工部不僅能妥善完成擴建海港的任務,也有余力為朝廷建造大批遠洋福船,恨不得當場立下軍令狀。

    百官聽到這里,心中想法則是——“趙俊臣簡直就是恨不得把國庫銀子全部搬到工部!”

    然而,趙俊臣的表述依然沒有結束。

    眾人矚目之下,他的表情依舊沒有太多變化,只是繼續說道:“除此之外,還要考慮到海盜劫掠的危險,所以就必須要擴建朝廷水軍……但這筆開銷究竟要多少,臣一時間也計算不清楚,具體還要看兵部的計算……但臣估摸著,這個數目應該是五百萬兩到一千萬兩之間!”

    趙俊臣說到這里,百官的態度變化也是愈發明顯,就算是清流們也紛紛是沉吟不語。

    畢竟,把大量資源交由兵部擴充水軍,這已經關系到文武之爭的底線!

    另一邊,趙俊臣每次提到一個數字,德慶皇帝的眼角就會忍不住的輕輕一抽……

    等到趙俊臣說完之后,德慶皇帝深吸一口氣,然后也不等百官們繼續表態爭議,就直接開口蓋棺定論道:“關于海漕之事,暫且擱置……國庫的存銀剛剛才充裕一些,這件事情還是多等幾年再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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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狀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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