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還不亮，萬年先生和洪清便已經吃過飯，換了身輕便的衣裳，由米管事派來的人領著，往城里頭四下閑逛去了。
福州城不算特別大，至少，比不得上京，可也比凜城洪都這些地方大上許多，東西兩市分賣的東西也不同，往北一帶，則是福州達官貴族們的居住之處，往南直到墻根處，多為茶樓酒肆，越靠近北邊，則越是繁華。
洪清一路走一路看，忍不住低聲感慨道，“這福州城，繁華歸繁華，可總覺得少了點兒什么。”
“少了人氣兒唄。”萬年先生覷他一眼，那眼神里明晃晃掛了一個‘笨’字。
“萬掌柜的這話說得差不離兒。”米管事派來的這人名叫冬瓜，長得確實和冬瓜沒什么兩樣，圓頭圓腦的，瞧著和善憨厚，這會兒聽見萬年先生這么一說，他便咧著嘴笑起來，
“.......前些年這街邊擺攤的小販也多，偶爾也有賣炭翁，大家也愛熱鬧，街市上人擠人都是常見的。就是........”
冬瓜四下看了一圈兒，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后頭的話，到底沒敢說出口。
洪清心底一頓，抬頭看了眼萬年先生，大約，也猜出了丁點兒消息。
從西市出來，拐角處一棵百年的榕樹底下，有一家開了好幾代的糖水鋪子，冬瓜領著他們挑了張靠樹蔭的桌子坐下，樂呵呵地和熬糖水的婆子說，“阿婆，三碗糖水兒，再要十個糖酥餅！十塊桂花糕！”
“別，十個糖酥餅吃不下的.......”洪清抬了抬手，他不怎么吃甜的，萬年先生也不怎么吃。
冬瓜抓著腦袋笑起來，“沒事兒，沒事兒，你和萬掌柜的吃一點兒嘗嘗，剩下的我都能吃了！”
正說著呢，那邊熬糖水的婆子已經送了糖酥餅和桂花糕上來，聞言笑起來，“他就愛吃這個，不過是借著爺兒們，多點一些，十塊八塊的，尋常，就是給他打牙祭都不夠。”
“阿婆這是揭老底兒呢。”冬瓜嘟囔了一句，那阿婆笑哈哈兩聲，那邊有客人在叫，阿婆也沒和他們多說，拿圍裙擦著手，說了一句慢用，又弓著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到另一桌客人那兒去了。
萬年先生盯著她那只矮了一半兒多的腿，沒吱聲。
冬瓜把糖酥餅和桂花糕都往洪清和萬年先生那兒推過去，瞄著萬年先生的視線，低低道，
“阿婆的腿是兩年前傷的，她兒子，原本是跑船做生意的，一年跑兩趟。結果，后頭出了意外，船被劫了，海寇押了她兒子，要她拿錢去贖人。
阿婆報了官，官府開始不肯不接，說是沒狀子，不肯接，阿婆又不識字，家里頭沒人能寫狀子，沒法子，花了五兩銀子，找了訪行的人寫了狀子，兜兜轉轉遞過去，官府那邊扣著狀子，一直拖拖拉拉........”
冬瓜塞了一個糖酥餅，嘴巴像是被糖糊了，含糊不清地支吾兩聲，“.......總之，就是人沒救回來，阿婆還被官府那邊的人說了一通，說她狀子遞得太遲，耽誤了救人的時機。
阿婆哭得幾乎背過氣兒去，又要找官府的人說理，可你說，這民告官，哪有好結果的？”
“豈有此理，簡直欺人太甚！”洪清一拳砸在自己膝蓋上，抬頭望著冬瓜，問道，“阿婆的腿是官府的人打傷的？”
“那倒不是，她是被誤傷的，誤傷！”冬瓜壓低了幾分聲音，“人家官府說了，就是以為她要對賈大人不敬，不小心推了她老人家一下，誰想到她老人家點兒背，腿就正好撞在了刀上.......”
“胡說八道！”洪清腦袋上青筋突突直跳，誰閑的沒事兒往刀口上撞的？這些人，可真是說謊不打草稿！
再說了，阿婆那么大年紀的人了，他們下手這樣不知輕重，可見是半點兒沒把尋常百姓的性命放在眼底，這福州官場，簡直是叫人沒眼看！
“嗨，這地方，人家說什么就得是什么。再說了，后頭那位賈大人也好聲好氣地賠了不是，還叫人給阿婆送了二十兩銀子！”
冬瓜狠狠咬了一口糖酥餅，伸出兩根手指頭在萬年先生和洪清眼前劃過，“那可是二十兩銀子呢！真舍得！”
這話，可委實不是什么好話。
萬年先生咳嗽一聲，把話給拉了回來，“阿婆開這糖水鋪子，是自個兒的主意？還是你們東家的主意？”
“還是您慧眼如炬。”冬瓜笑著朝萬年先生拱拱手，“這兒，是咱們東家給盤的地盤兒，阿婆起先做生意的本錢，也是東家給的。就連這糖水喝糖酥餅桂花糕的方子，也是東家給的！”
說到這兒，冬瓜莫名挺起胸脯，一臉的驕傲。
萬年先生看得笑起來，這個冬瓜，還真是人如其名，像個冬瓜一樣！
幾個人喝了糖水，萬年先生和洪清各嘗了一塊兒糖酥餅和一塊兒桂花糕，剩下的，全被冬瓜一個人風卷殘云般的掃蕩完。
碗里頭剩下兩口糖水，冬瓜端起來，仰頭咕咚咕咚灌下去，抬手擦了一下嘴，準備從腰間拿錢，就看見洪清已經站到了阿婆身邊兒去，給她塞了好些銀錢。
阿婆正推拒著，萬年先生也起身走過去，樂呵呵道，“您做的東西好吃，算是給我們嘗了新鮮，這點銀錢，您理該拿著的。再說了，咱們出門在外，也確實沒帶銅板，這若是不給，可就是吃霸王餐了。”
“這......”阿婆站在那兒，兩手捧著那點兒碎銀子，手足無措地看向冬瓜。
“您就收著吧，下回我再帶萬掌柜的過來，您老多給些糖水就是。”冬瓜大手一揮，替阿婆做了主。
阿婆失笑，“好好好，下回你們再來，我給你們留著米糕，那個好吃，回頭一定給你們留著！”
從糖水鋪子出來，冬瓜問萬年先生還要去哪兒逛逛，萬年先生瞇著眼，微微朝城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就去碼頭看看吧。”
福州碼頭這兒人貨都多，尤其是這個點兒，正好趕上各家商行運送貨物，來回的車馬人群別提多擁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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