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回了流光院，頭一件事兒，便是倒頭睡了一覺，金枝望著她疲累的睡顏，到了喉嚨口的擔憂又只得咽了回去。
翌日一大早，李若叫綠玉去把顧遂遠書房那邊伺候的碧煙叫過來。
顧家從前窮得要死，這些伺候的人手，也都是李若嫁過來之前，趙夫人看不過去，提前幫著采買進來的，除卻劉夫人和顧明月以及顧遂遠身邊親近的那幾個，其余人的賣身契，都捏在李若手上。
從前，李若想不起來拿捏他們，只唯唯諾諾的順從劉夫人以及顧遂遠，所以這顧府的下人才會那般不把她放在眼底。
這個碧煙也是后頭采買進來的。仗著在顧遂遠身邊伺候筆墨，爬上了他的床以后，便越發不把李若這個軟骨頭的大奶奶放在眼底，綠玉過去喊她，她便托大，推說身體不適，不肯來。
綠玉是個暴脾氣，從前是李若約束著，她才收斂了，如今李若話里話外那意思，便是不打算在顧家呆下去了，那綠玉自然也沒道理再叫這些小人踩在頭上作威作福。
她是半點兒不慣著碧煙，擼起袖子上手啪啪甩了兩巴掌過去，把碧煙都給打蒙了頭，捂著臉“你啊，我啊”的啊了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賤蹄子就是矯情！”綠玉朝碧煙那張擦了粉的小臉上啐了一口，“大奶奶叫你去，哪里輪得到你推脫？”
碧煙被賣之前家中情況尚可，也識得幾個大字，牙婆子指望著拿她賣個好價錢，自然也是好好養著的，進了顧家以后，她被顧遂遠挑在書房伺候，誰不是捧著敬著？綠玉這一頓打罵，直接把碧煙給嚇破了膽。
直到跪在李若跟前時，碧煙還是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
李若端著杯明前龍井，隔著蒙蒙的水霧看向地上的碧煙。
上輩子，碧煙在杜瀾兒進門不久后就被顧遂遠抬了姨娘。
顧遂遠說，碧煙知書達理，又極為懂事可人，她家里要逼她嫁給一個年過五十的老頭兒，顧遂遠看不過去，才放話說要把碧煙收房。
他說，總不好讓人無名無分的跟著他，他心底過意不去。
彼時顧遂遠緊緊握著李若的手，低聲道，他不過是看著碧煙可憐，想給她一個名分，好叫她在府上有所依靠。
正好，也叫她擺脫那賣女兒的家，自己心底，依舊是只有李若一個人，叫她不要為這些小事吃味。
“我知道，楚楚你最是大度了。”顧遂遠捏著她的手，輕聲細語地說道。
李若強忍著痛心點頭應了他的話，又撥了桐花院邊上的跨院給碧煙住，當天晚上，顧遂遠就歇在了碧煙那兒，翌日一早，他出門上朝，碧煙便打扮的妖妖嬈嬈到流光院來給李若請安。
說是請安，實際上，就是來炫耀罷了。
碧煙故意露出了手腕和脖頸上那些曖昧的痕跡，當著李若的面，又說自己腰酸背痛，話里話外，皆是炫耀。
彼時李若愛顧遂遠愛得深沉，那些痕跡，便宛如尖刀利刃，在她心口上割開了一道道口子，她痛得不能自已，但一想到顧遂遠的話，卻還是得強打起精神來，裝出落落大方的正室模樣，好吃好喝地養著碧煙。
如今細細一想，那會兒，她真是蠢鈍如豬。
李若從抖如篩糠的碧煙身上收回目光，聲音淡淡地道：
“叫你過來，是有件事，要你去辦。大爺的書房，都是你統籌管著的？”
碧煙顫著聲兒答應了一聲，李若又道：“正巧，我陪嫁里有支前朝書圣的狼毫找不到了，你瞧一眼，看這狼毫的樣子，眼不眼熟？”
金枝從李若手上接了圖紙，轉而遞到碧煙跟前，舉著給她瞧了眼。
碧煙抖著身子飛快掃了一眼，眼珠子不停亂飛，吞了吞口水，說道“奴婢，奴婢只管伺候筆墨，大爺的東西擱在何處，奴婢一概不知。”
李若“哦”了一聲，點著頭，也不接她的話，只自顧自說道：
“我記得你家里從前是干賬房的？你阿爹昧了主家的銀錢，后頭被一狀告到了衙門里，你阿爹被仗責四十，至今躺在床上起不來身，靠湯藥吊著命。你們全家，如今都靠你拿回去的月俸養著？”
“是......”碧煙這會兒上下牙齒恨不得黏在一塊兒，整個人縮成一團，心里有些沒底，這位向來心軟又沒骨頭的大奶奶，怎么突然這般有氣勢了？
“嗯。我聽人提起，前兒個你家里頭的弟弟過來找過你，說是，想把你買回去，嫁人？
這樣吧，你年紀也不小了，耽誤著，倒也不是那么回事兒，不如，就由我做主，叫了你家里的弟弟來，讓他給半吊大錢，我把你的賣身契還回去，你跟著家里頭，回去成親嫁人。我這倒也算成就了一樁好姻緣。”
李若話音一落，碧煙整個人如遭雷劈，“大奶奶！”
她怎么能出府？她出了府，就得被家里拿去給那年過五十的老頭兒做續弦！那樣的糟老頭子，怎么能和光風霽月的大爺比較！
碧煙一下慌了神，哭著喊著撲到李若跟前，不住地磕頭，求李若讓她留下來。
“奴婢不敢奢求大爺什么，只求有個吃飯的地界罷了，大奶奶，大奶奶您發發慈悲，讓奴婢留下來吧！”
她從前仗著顧遂遠的寵愛，沒把李若這個大奶奶放在眼底過，如今李若這么輕描淡寫的一說，碧煙才恍然明白過來，自己還是奴籍，她的賣身契還捏在李若手上！
她是生是死，全都看李若一句話！
李若抿了口茶水，淡淡看了她一眼，須臾，才輕笑著道，“你瞧瞧，我不過那么一說。你怎么就哭了？綠玉，扶起來，給她擦擦眼淚。我聽說，大爺很喜歡你。”
碧煙再沒了囂張的心思，縮著肩膀，打著嗝道，“大奶奶，大爺，奴就是個玩物......”
“怎么會？你能討了大爺歡心，我瞧著，也覺得欣慰。”李若這番話讓碧煙摸不著頭腦，大奶奶叫自己過來，難道不是為了挫自己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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