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駢低眉順眼地應了皇帝的話，又在里頭跪了好一會兒，直到皇帝怒氣漸散，他才弓著腰倒退出來。
“師父！”馮喜貓著腰迎上來，聲音落低幾分，“王首輔的馬車在宮門外候著，直等到二殿下走了，他們才離開的。臨走之前，還叫了個跑腿的小內侍過去問話。”
馮駢淡淡地“嗯”了一聲，王家大約是不甘落后于人的，鎮南王的勢力，王家不可能不心動。
但王首輔對圣上表忠心表的太過，再加上前兩回王家鬧出的事端，這會兒，王家在圣上跟前的地位大不如前，王首輔自然不敢違了皇帝的意思來，他那點兒心思，只能先憋在心里頭。
王首輔一向自負，王家這頭，必定是打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主意，想用二皇子這塊板磚來試試水。
這會兒，眼見二皇子在圣上跟前沒討到半分好，王首輔必定不敢再主動提這樁親事。王家大約會先消停一段日子。
“那天燕王世子的宴請，王家是誰去了？”馮駢往外走了一段路，直走上前后無人的九孔橋上，他才放慢了步子，一字一頓地問道。
“是四房那位十三爺。”馮喜弓著腰，落后馮駢身后半步，“王四爺從四五日前，就去相國寺里小住了，再過幾天，就是王家老夫人的忌日。王家捐了一大筆香火錢，王四爺過去，說是先聽大師講經，再禮佛修行幾天，算是給王家老夫人積善。”
王家的事兒，師傅交代他多關注些，馮喜便一直沒斷過王家的消息。從兩年前師傅交代下來開始，到現在，隔個三五日，宮外便會有消息遞進來。
提起王家的事兒，馮喜簡直是如數家珍。
“王家今年諸事不利，確實該積善了。”馮駢意有所指，兩手背在身后往前走了一段路，幽幽道，“那位十三爺是前些年，在外游學的那個？”
“正是他。是今年年初上，這位十三爺才回來的。對外都說是家里頭念著，所以回來了。實際上，是他在南省那邊和人開賭局，被張六爺抓個現行。張六爺什么人？眼底哪里能容得下這種沙子？當即就讓他收拾包袱滾蛋。”
馮駢聽著，腳下步子慢了幾分，這個張六爺他知道，張家不是世家，卻是以謀士傳家的神奇家族。大齊高祖皇帝當年本是盤踞東側，能一鼓作氣北征奪得江山，全因這不知打哪里冒出來的張家先祖出謀劃策。
據說，張家那位先祖是憑空出現在高祖皇帝營帳里的，他見高祖皇帝第一句話，就是問還有吃的沒？最后他在高祖皇帝營帳里吃了足足五海碗的面片湯，直吃到伙房那邊都哭窮了，這位張家先祖才訕訕收了神通。
他吃飽了，就說要報恩。
高祖皇帝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兒，那個年代，前朝積貧積弱，前朝皇室不肯作為，整個國家多的是四處逃命的流民，吃不飽的人數不勝數，高祖皇帝帶軍征戰期間，遇上這種事兒，一直都是能幫就幫了。
他壓根不指望別人能回報什么。
誰想到，這位穿的破破爛爛的張家先祖倒真是個有本事的，輕描淡寫幾句話，便讓高祖皇帝取得了好幾場大勝。
自那以后，高祖皇帝便奉他為座上賓，軍中上下都稱呼他一聲張神算。
張神算幫高祖皇帝奪了天下，拒絕任何封授，只說這是他該做的，接著，便又飄飄然離去了。
那以后，高祖皇帝再沒找到過張神算的下落。大約，是高祖皇帝殯天之前，張家才來了人，那個自稱張神算的兒子，說是來給高祖皇帝送行。
張家后代大約也遺傳了張神算那張嘴，說什么中什么，才說要給高祖皇帝送行，當天晚上，高祖皇帝就殯天了。
等高祖皇帝下葬之后，張家后人留了句‘張家一直都在，不必去尋，該出現的時候，張家人自會出現’之后，便甩甩袖子走了。
自那以后，張家名聲越發顯赫。只可惜，張這個姓是大姓，張家人那般聰明，他們有心隱匿行蹤，就壓根沒人能找得到他們。
兜兜轉轉這么多年，直到今上登基之后，張家人才又開始出現在世人眼中。
但圣上卻不怎么待見張家人，他說，這都是些裝神弄鬼之輩，上不得正道。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不過是因為圣上偷偷派人去請張家人出山被推拒之后，懷恨在心罷了。
張家也是夠有脾氣的，說不肯入世便怎么都不入，那位張六爺，據說是張神算嫡系后代，因此，在坊間名聲頗顯，王家當年廢了好大心思，才把家中子弟送到他名下做徒弟。
王四爺當年也跟過那位張六爺，后頭要外出游學，王家擔心王四爺出點什么事兒，不肯放人走，張六爺也是個有脾氣的，你不走，我就不認你了，轉頭帶了還算聽話的王家十三爺就走。
誰成想，王家這位十三爺是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這么幾年游學生涯過去，沒成材便不提了，還不如規規矩矩進學堂的尋常子弟。
張六爺的名聲，算是敗在了王十三頭上。
王家到底是氣數盡了，這些子孫后代里，如今能勉強推出來的，也只有王四爺一個。嘖，這可不大妙。
城外相國寺，必清大師前兒個代表寺里南下講佛去了，留了個廣濟在寺中照應李若。
說是照應，實際上，李若早習慣了寺中的日子，閑來無事，還會去前殿和各家夫人坐一塊兒聽聽法華經，再一道吃吃茶，說說這幾日上京城里又有了什么熱鬧事兒。
廣濟便只是偶爾傳幾句顧家的小道消息給李若聽聽，這事兒，還是必清走之前特意交代下來的，廣濟不敢不聽。
這日廣濟得了空，來給李若送寺里新做的點心，才到門口呢，便瞧見了幾個眼生的婆子丫鬟，那幾人見廣濟來了，便都極客氣的朝他行了禮，廣濟忙回了禮，捧著點心進了里間。
李若正和彭城伯府的世子夫人林氏以及林五娘子林如霜一道對坐喝茶，她接過點心，先道了謝，又問廣濟寺里這兩天可還能排得上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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