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高照的大殿中一片寂靜,淡淡地血腥味在空中飄散著。
凌攬月有些茫然地望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一幕,片刻后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是站在一個奇怪的視角看著殿中的一切。
居高臨下的,將所有人的一切都收在了眼中。
蕭九重穿著一襲玄色長衫,眉宇間還帶著風塵仆仆之色。
他此時的臉色十分蒼白,猶如被冰凍的冷玉沒有一絲血色。
凌攬月想上前提醒他注意身體,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也說不了話。蕭九重也似乎沒有看到她一般,他此時半跪在地上,懷中倚靠著一個女子的身體,他的目光也落到了那人身上,沒有分給她分毫。
她感到腦海中有什么在翻涌,這一幕讓她感到熟悉又恐慌。
她將目光緩緩移到蕭九重懷中的女子身上,那張臉憔悴消瘦,甚至沾染了不少血跡。
但她依然認出了,那是……她的臉。
凌攬月心中不由得一顫,飛快地看向殿中其他地方。
蕭紹滿臉驚恐地跪倒在地上,但身上的痛處又讓他不由自主的蜷縮起身體。他的臉色比蕭九重懷中已經沒有了聲息的她還要難看,眼底滿是驚恐。
趙璋顧文華的模樣也好不了多少。
顧憐星狼狽地跌倒在地上,扶著肚子痛苦的呻吟著,可惜并沒有人理會她。
唯獨陸觀月依然還坐著,他將一只手搭在桌上,半邊身體靠著桌子支撐著,抵御入骨相思之毒帶來的痛處。
他看向蕭九重的目光并沒有什么恐懼之色,反倒是帶了幾分扭曲的愉悅。
凌攬月呆呆地望著這一幕,終于后知后覺得想起來。
哦,我已經死了。
“阿月……”蕭九重摟著她,手指微微顫抖著輕輕拂過她消瘦的面容,“阿月,我回來晚了……”
凌攬月想說:“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之前我還替舅舅報了仇,我也不是那么廢物,對吧?”
可惜,她什么也說不了。
蕭九重靜靜地擁著她,單膝跪地一言不發。
蕭紹等人直覺此時的蕭九重很可怕,并不想招惹他注意。
但入骨相思的毒性并不允許他們默默忍受。
劇烈的痛楚掩蓋了他們對蕭九重突然死而復生歸來的恐懼,痛苦地哀嚎起來。
“陛下。”一個身披鎧甲的男子帶著一身風雪走了進來,他手中提著一把染血的劍,每走一步血便順著劍鋒滴落到地上。
是沈醉笑。
沈醉笑神色冷肅,滿身殺氣。
他目光落在蕭九重懷里的人身上,想要上前查看卻追究停下了腳步。
“陛下,整個皇城已經全部控制住,一干叛軍逆臣,等候陛下發落。”沈醉笑說著這話,目光卻落到了不遠處顧文華和趙璋的身上。
半晌,蕭九重才抬起頭來,淡淡道:“堵上嘴,拉出去。”
沈醉笑知道他說的是誰,朝身后打了個手勢。
很快有同樣穿著鎧甲的士兵進來,將地上哀嚎的人提起來往外拖去。蕭紹想要哀求,沈醉笑抬腳一腳踢在了他的胸口。蕭紹吐出一口血來,哪里還能說話,只能毫無反抗地被拖了出去。
陸觀月自己撐著桌子站起身來,唇邊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似乎在欣賞著蕭九重的痛苦,問道:“他們都死了,對吧?不然你也回不到洛都來。”
蕭九重不答。
陸觀月也不在意,繼續道:“蕭九重,你可真夠厲害的,都那樣的還死不了。從他們沒及時趕回來我就知道,肯定出事了。可惜…你還是回來晚了一步。凌闖死了,我可愛的小師妹也……”
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睜大了眼睛,臉上露出了一絲痛苦之色。
他雙手捂住了喉嚨,一縷血水從指縫間無聲地滑落,滴落在衣襟上綻出朵朵血花。
蕭九重抱著她起身,神情平靜,眼底卻泛著一絲猩紅的血色。
“陸觀月。”蕭九重低聲道,他唇邊露出一抹笑意,那笑容讓旁邊看著的凌攬月心中一驚。
她從未在蕭九重臉上見過這樣的笑容,充滿了惡毒和殘忍。
他說道:“你要找的人已經死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
陸觀月臉色一變,看向蕭九重的眼神終于變了。
他眼中充滿了恐懼,他想阻止蕭九重說出接下來的話。
然而此時的他并沒有這個能力,也或許他并不是真的想要阻止。
“叛軍大敗之際,她被人丟在了亂軍之中。她被流民抓住,被人凌辱而死。她的尸體…被人給煮了吃了,朕派人找過去的時候……只剩下一個腦袋了,你要看看么?”
“噗!”一口鮮血從陸觀月口中噴了出來。
“住口!你胡說!”陸觀月厲聲道,神色宛若厲鬼。
他一開口,喉嚨上的血流得更快了。
蕭九重平靜地道:“她的腦袋,朕讓人幫你帶回來了。”
陸觀月慘叫了一聲,跌跌撞撞地外跑去。
沒有人阻止他。
蕭九重抱著她走了出去,外面細細的小雪已經變成了鵝毛大雪。
不知何時,殿外已經黑壓壓地沾滿了人。
這些人一個個身著鎧甲,身上血氣未散,顯然剛剛經歷了一場血戰。
雪地上,蕭紹幾人痛苦的蜷縮成一團,他們哀嚎著,呻吟著,掙扎著想要哀求蕭九重救命。顧憐星狼狽地躺在地上,身下的雪地上已經被鮮血浸成了紅色。
蕭九重看著幾人的眼中沒有絲毫的憐憫之色。
“陛下,不知這些叛賊如何處置?”
蕭九重道:“四十九日之后,凌遲!”
“是。”沈醉笑低頭道。
蕭九重不再說話,低頭看了看懷中的人,抱著她轉身離開。
凌攬月發現自己不受控制,只能跟著蕭九重一路離開。
蕭九重抱著她的尸體一路走回了欽安殿。
欽安殿是蕭九重原本的寢宮,蕭紹登基之后便舍棄了這里另辟宮室。
此時欽安殿內外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蕭九重緩緩將她放到后殿的榻上,終于悶咳了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來。
凌攬月想要上前,依然無濟于事,只能無奈地看著。
“阿月,對不起…朕回來晚了。”蕭九重輕撫著她慘白的臉頰,輕聲道。
“阿月,朕若是早些殺了蕭紹……你就不會死了。”蕭九重道:“別怕,朕會替你報酬的。朕定會讓他們后悔來這個世上走一遭!”
說完這話,他又沉默了良久,方才苦笑道:“說這些,還有什么用?一失足成千古恨,若早知有今日,朕寧可當初……”
他的聲音太低,凌攬月忍不住上前兩步,想要聽清楚他后面的話。
卻見蕭九重俯身,血跡未干的唇輕輕貼上了她蒼白無色的唇。
凌攬月呆呆地望著這一幕,瞬間仿佛有什么在腦海里炸開一般。
她呆滯地望著這一幕,聽到蕭九重道:“朕后悔了,若早知今日,當初便是死我也要將你留在身邊。”
腦海中記憶越來越混亂,仿佛有無數東西在腦海中炸開。
凌攬月望著蕭九重靜靜地摟著自己,緩緩閉上眼睛的模樣,只覺得心口仿佛也要跟腦子一起炸開了一般。
她不由得捂住心口,閉上了眼睛。
終于忍不住大叫了一聲,猛地睜開了眼睛。
“阿月!阿月!”
凌攬月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明亮依然是白晝。
明媚的陽光灑落在窗前,但凌攬月卻覺得渾身發冷,仿佛依然置身于風雪中一般。
“阿月?怎么了?可是又做噩夢了?”
凌攬月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俊美無儔的面容,看清了他眼底的擔憂。
她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
“阿月?”蕭九重蹙眉道:“朕讓人叫太醫過來。”
“不。”凌攬月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伸手拉住了蕭九重的衣袖。
下一刻,心口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她臉色一變,一扭頭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染紅了跟前的地面。
“阿月!阿月!來人,叫太醫!”
凌攬月無力地靠在她懷里,扯著他的衣袖抬頭望著他,“九、九叔,好痛……”
“哪里痛?”蕭九重輕聲問道:“別怕,太醫馬上就到了。”
“心口痛。”凌攬月道:“好像,被人拿刀捅了一樣痛。為什么、為什么要我忘了那些事,忘了你……”
蕭九重臉色頓變。
“你不想要我了,為什么…還要、對我這么好?”
蕭九重眼底隱現出痛苦之色,他伸手遮住凌攬月的眼睛,低聲道:“阿月,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
下一刻,他一指點在了凌攬月的穴道上。
凌攬月沒有絲毫的掙扎,悄無聲息地睡了過去。
蕭九重緩緩放開遮住她雙眼的手,低頭看著她美麗的蒼白面容。
太醫來得很快,跟著太醫一起來的還有沈醉笑和凌闖。
凌闖本是進宮來找蕭九重議事的,聽說凌攬月在宮中還有些不悅。
他并不希望外甥女和蕭九重有太多的交集,有些事情注定沒有結果,就不必過多的糾纏。
三年前蕭九重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么?
兩人走到清寧宮外正好見到急匆匆趕來的太醫,凌闖瞬間便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顧不得失禮便直接闖入了宮中。
看到躺在床上的凌攬月,凌闖心中不由一沉。
蕭九重站起身來看向他,神色凝重。
“她想起來了,斷塵已經徹底失效了。”
凌闖有些氣急敗壞,怒道:“怎么會?!醫圣呢?為什么醫圣還沒有到洛都!”
當年醫圣確實說過,斷塵的藥方有些問題,效果可能沒傳說中那么穩定。但誰能想到,傳說中連殺夫喪子都不能動搖的斷塵,竟然在太平無事的狀態下,區區三年就失效了。
蕭九重沉聲道:“前天收到消息,醫圣已經到洛都附近了,朕拍了人去接。”
凌闖這才松了口氣,醫圣連三年前那樣的情況都能治好,更何況只是……
但是看著躺在榻上人事不省的外甥女,凌闖的心中還是十分沉重。
他只有阿月一個嫡親的親人了,誰也不能奪走她!
太醫被急匆匆地招來為凌攬月診脈,一摸到脈搏瞬間就變了臉色。
平素他也是見過凌小姐的,看起來身體十分健康啊,這脈搏怎么會……
太醫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人,心中忍不住抖了抖。
定了定神再一次把脈,然而結果并沒有按照他期望的好起來。
凌闖沉聲問道:“太醫,不知阿月現在怎么樣了?”
太醫看向兩人,遲疑著有些不敢說話。
蕭九重沉聲道:“直說。”
太醫顫抖了一下,低聲道:“回陛下,凌大將軍,凌小姐不知何故…突然、呈心脈將斷的跡象。只看這脈象,凌小姐的心臟應當遭受過重傷,只是不知為何…分明是舊傷,卻此時才呈現出來?”
說到此,太醫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蕭九重。
他記得,陛下的心脈似乎也有問題。
但陛下有內力護體,又有靈藥養護,情況并沒有凌小姐這樣嚴重。
凌小姐如今這模樣,分明已經是油盡燈枯之相啊。
蕭九重思索了一下,問道:“九轉護息丹,能不能給她服用?”
太醫搖頭道:“九轉護息丹確實是一等一的靈藥,但凌小姐的心脈已經……這樣強效的藥,只會虛不受補,甚至會直接沖斷凌小姐的心脈。”
凌闖道:“那要如何是好?”
太醫汗顏道:“下官無能,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眼下凌小姐暫時昏迷不行,倒不算是壞事。凌小姐的心脈再也受不起絲毫的刺激了,若無絕對把我,還是不要喚醒她比較好。”
凌闖問道:“就這樣昏睡著,她的病情不會惡化?”
太醫道:“會,但如果現在喚醒她,有可能……”
在場三人自然明白太醫的意思。
如果就這么昏睡著,凌攬月的心脈可能會慢慢惡化,但如果現在就將人喚醒,有可能就直接……
沈醉笑臉色也十分難看,他看了看床上的凌攬月,咬牙道:“醫圣走得哪條路?我帶人去接!”
蕭九重沉聲道:“不必,朕已經派人去了,你們先看著阿月,朕去找個人。”
凌闖和沈醉笑都沒有問他要去找誰。
他們都清楚,這個時候整個洛都只有一個人可能救得了阿月了。
陸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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