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退下,讓朕來 > 537:文心文士,寧燕
    沈棠承認。

    寧燕三言兩語便能讓她產生好感和好奇心,也讓她認識到這世界女性的另一面。

    不是養在深閨,被困一番天地,只能以有限的見識和手段為自己謀劃未來的閨閣世家女,例如沈稚;不是天真爛漫,若無意外變故,一生都要循著家族安排的人生,按部就班成長的少女,例如林風;也不是在底層泥淖辛苦掙扎,為生存耗盡大半力氣的農家女,例如白素;更不是見識過所有黑暗,摸爬打滾,過早熟悉人情世故,例如虞紫。

    寧燕成熟、穩重、堅定、自信。

    眸中閃爍著名為“野心”的光。

    沈棠從不認為“野心”是個貶義詞。

    也隱約猜出寧燕背后用意。

    但——

    倘若寧燕以“宴安遺孀”身份來投奔,念在交情份上,沈棠愿意給她一處容身之地。倘若是以寧燕個人身份……她要看到對方價值。畢竟,該掛路燈的資本家不養閑人。

    聽到沈棠稱呼她為“女士”,寧燕心緒起了波瀾,斬釘截鐵道:“自當以國士報之。”

    沈棠愕然,似沒想到寧燕的直白。

    問:“僅僅因為我是女兒身?”

    寧燕搖頭又頷首:“不止是因為沈君的女兒身,還有便是亡夫興寧對您的認可。他曾說,恨君相逢遲。來時路上我也曾想,倘若他能早些遇見沈君,或許不會如此。”

    她的眸光肉眼可見暗淡了下去,跟著又一個深呼吸,露出溫柔且堅定的淺笑:“倘若那是興寧的遺憾……那么,此刻的我站在沈君面前,或許是他在冥冥中指引……”

    若非轉道見到了徐解……

    若非徐詮家書送達及時……

    她或許要在很多很多年以后,蒼顏白發、衰老無力的時候,后知后覺知道,這世上確確實實存在著這么一道光!寧燕光是想象,便能感覺到那種令人窒息的遺憾。

    “慶幸還不遲。”

    沈棠聞言,沉默了良久。

    “是啊,還不遲。”

    寧燕與宴安,神似又神不似。

    該說不說,這倆不愧是夫妻。

    姜勝清點好種糧,將它們全部入庫,回來的時候滿面喜色。春耕能順利進行,這一年的壓力就會小很多。只是還未開心多會兒,便看到自家主公坐在屋頂托腮望月。

    “主公好雅興。”

    姜勝閃身躍至屋頂。

    離沈棠只有幾步,后者才反應過來。

    “是先登啊,全部忙完了?”

    “一切安頓妥當。”姜勝意外沈棠居然真在走神,“今日喜事連連,主公為何不喜?”

    沈棠拍拍身側的房檐示意姜勝落座,說道:“也不是不開心,只是心里堵著什么。”

    姜勝聞言驚奇。

    他認識沈棠也不算短了。

    后者什么性格?該嚴肅的時候一本正經,閑暇時候又不乏爛漫天真,時時刻刻保持著旺盛精力,仿佛不知世間愁滋味。什么時候還有她放在心上,想不通的事情?

    “因為白日那位宴夫人?”姜勝只知寧燕留下來,卻不知她是以他同僚身份留下來。

    沈棠點頭:“嗯。”

    姜勝問:“方便詳說?”

    這時候又要cue一下顧池了。

    他不在,還真有些麻煩。

    沈棠:“自然方便。”

    她說了寧燕與自己白日的對話。

    姜勝好笑道:“就因為這個?”

    沈棠略有些郁悶:“我這不是第一次碰見么?雖然她說有宴興寧的緣故在,但更多還是因為我的性別。人家奔著性別來的,而非我這個人的其他特質,我有些……”

    姜勝安靜傾聽。

    便聽到下一句:“……有些不適。因為性別最容易被替代,也因為她的莽撞輕率。這世上或許有另一個,或是另外幾個與我一般的……她貿然選擇,日后可會后悔?”

    姜勝不知沈棠這句話的真正內情,只是根據字面意思分析:“主公要相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即便這位夫人奔著主公 奔著主公性別而來,也遲早會因為其他特質而折服。”

    沈棠反問:“若不能呢?”

    她雖自信,但也沒自信到誰都喜歡她的程度。短板在哪里,她最清楚不過。

    姜勝笑道:“自是良禽擇木而棲。”

    文心文士其實沒啥節操。

    這個主公不合胃口就跳槽唄。

    又不是一輩子吊死在一棵樹上。

    誰知,沈棠又是長長一嘆。

    “她恐怕擇不了……”

    姜勝這會兒還不知“擇不了”是什么意思,也不知寧燕這女人一旦下了決心,有多么殺伐果決。第二日,并未看到寧燕。

    只瞧見寧燕帶來的少年和她的女兒。

    康時這廝轉了性,右手拿著湯匙,左手端著粥,輕聲細語哄著女孩兒多吃兩口。

    那嗓音……

    聽得人齁甜。

    “來,乖囡囡,再來一口。”

    “吃不下了。”

    “最后一口好不好?”

    事實證明康時這廝不講信用,連哄帶騙,哄著女孩兒將一整碗都喝完了,末了還掏出帕子給她仔細擦了嘴。不知何故,康時似乎格外喜歡讓女孩兒喊他“康叔叔”。

    這孩子喊他一聲。

    他嘴角都能咧到后耳根,像個牙子。

    “康叔叔,阿娘在哪里?”

    康時哪里知道?

    “她約莫是忙去了。你今日就好好跟在康叔叔身邊,叔叔帶你去長長見識……”

    “還是看小豬嗎?”

    “今兒不看小豬了,瞧點別的。”

    例如看他怎么工作。

    這孩子是真的乖,也好帶。溫溫柔柔、可可愛愛的模樣,實在是讓人喜歡。康時每每看到這個有幾分神似友人的孩子那么乖巧,總能觸動內心某種隱秘的爽點……

    只是——

    之后十余日都沒見到寧燕。

    好似人間蒸發。

    問主公,主公也是諱莫如深,只用“她去辦正事”這個借口敷衍。康時敏銳發現不對勁,寧燕能有什么正事需要消失這么久?最最重要的是,小祖宗要哄不住了!

    一連十余日沒看到阿娘,本就敏感不安的女孩兒終于忍不住,半夜偷偷摸摸哭起來。這陣子都是康時跟少年帶著她。少年還是普通人,睡得沉,康時卻被哭聲驚醒了。

    “怎得了?可是夢魘了?”

    康時循著哭聲在屋外角落找到孩子。

    “阿娘……嗚嗚,阿娘是不是跟阿爹走了……她是不是也不要囡囡了……”她記得阿爹也是這樣,突然有一天就看不到了。她想念得緊,但每每提到阿爹,阿娘總要哭。

    她雖不懂死亡,但也知道阿爹回不來了,那次之后,再也不敢提一句阿爹。

    現在——

    阿娘也不見了。

    埋在康時懷中哭得難過。

    卻不敢發出大聲,只敢悶聲嗚咽。

    康時好笑道:“怎么會呢?你阿娘真是去忙正事,康叔叔保證,再過幾日她就回來看囡囡了,要是說不準,康叔叔就……”

    話未說完,頭頂落下一道陰影。

    他正半蹲著。

    見狀抬頭看去。

    來人正是寧燕本尊不假,一陣子不見,她似乎年輕不少,只是面色煞白,比天邊月輪還要面無血色。深更半夜,冷不丁出現,讓人憂心這是活人,還是她的鬼魂。

    “季壽,給我吧。”

    聽到熟悉聲音,女兒一下子掙脫康時懷抱,撲向寧燕。她的力道不重,但寧燕卻吃疼得倒吸了口冷氣,臉色越發死白。

    “可是想阿娘了?”

    她將女兒穩穩托起。

    康時起身之時,隱約瞧見寧燕腰間似綴著一枚眼熟的東西,這東西,他也有。

    文心,花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