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退下,讓朕來 > 370:草寇流民(九)
  聽某人這么說,顧池自然不會攬活兒給自己找不快。有這個功夫跟幾家勾心斗角耍嘴皮,還不如窩在被窩多睡一會兒。

  “既然如此,便預祝你此行順遂。”

  上南、邑汝兩地沒那么難纏,也看是跟誰比較。跟秦禮這樣水潑不進的硬骨頭比,肯定要簡單不少。但真想說服他們出賣珍貴的勞動力,這事兒還有的磨呢。

  祈善臭著一張臉。

  顧池給他提了一個小小的建議,笑道:“其實元良可以先從邑汝下手。”

  上來第一家就找天海。

  呵呵,用主公的話來說——

  祈善這是頭鐵到不怕腦震蕩啊。

  “我何嘗不知……”祈善嘆氣。

  三家之中,邑汝跟河尹關系最疏遠,二者僅有做生意的合作伙伴關系。

  論親疏遠近,應該是邑汝最難說通。

  實則不然。

  邑汝反而是最容易下手的。

  理由也簡單,三家出身不同。

  天海、上南、邑汝。

  吳賢出身最高,家世底蘊名聲全有了。他從小接受世家子教育,帳下僚屬又多是天海以及附近州郡世家豪強,秦禮還曾是王室勛貴,各個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不可能三言兩語就愿意放下身段去干苦活。

  上南谷仁和邑汝章賀則是半斤八兩。

  不,應該說谷仁比章賀條件還好點。

  人家谷仁祖上確實闊綽過,只是隨著戰亂以及經營不善而江河日下,到谷仁這代就只剩下個名頭。饒是如此,這個名頭也在谷仁成長路上提供了極大幫助。

  這個出身讓他拜得良師,又入了良師的眼被招婿,給予最大限度的扶持,之后兩位岳丈也欣賞他。可以說,他只是開局比較慘,但成長發育之路蠻順遂的。

  三位岳丈,三位貴人。

  反觀章賀就慘了,一切靠自己。

  章賀對外自稱是某落寞小族旁支子嗣,顧池估摸著這都是他給自己臉上貼金,真實出身可能比這個還低點。自小體弱多病,久病成醫,好運學得一手精妙醫術。

  偏偏長相不算很優秀,而辛國選拔人才還看臉,導致章賀三次參選又三次落選。

  好不容易另辟蹊徑入了醫署,爬上一把手太醫令的位置,結果又橫生枝節。

  不僅丟了前途還險些丟了小命,東躲XZ,隱姓埋名多年才能“重見天日”。

  甭管人家是真的醫者仁心,還是借此手段籠絡人心,但不可否認——章賀大半輩子跟庶民打交道。游走底層,見多人間疾苦,更能體諒庶民面臨的徹骨之痛。

  起點太低,僚屬世家子不多。

  這也意味著章賀想長久走下去就不能失去他最大的基本盤——庶民。

  民心才是章賀最大的依仗。

  因此,對于這種利民惠民又能減少庶民繁重徭役的舉措,即便章賀有秦禮一樣的擔心,但為了“庶民好”、為了籠絡人心,也有五成以上的概率幫忙打短工……

  上南谷仁次之,最難啃的一塊骨頭,反而是跟河尹私人交情最好的天海一派。

  顧池:“你都知道,還故意選天海?”

  這不是自討沒趣嗎?

  祈善默不作聲,并無解釋的意思。

  “你跟秦公肅究竟什么深仇大恨?”顧池換了個角度八卦,“除了當年你慫恿前主公放火將他逼下山出仕,又提前搞死前主公破壞秦公肅計劃,你還干了什么?”

  顧池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細節。

  天海、上南、邑汝三方使者,表面上邑汝使者最沒棱角脾氣,但心聲就數這廝最會算計,他待在城外都能聽到這廝撥算盤的聲音,算盤打得震天響,精明!

  谷仁他六弟面上和善、內心核善!

  而秦禮九成九的火力都是沖著祈善來的,祈善干啥他都能往陰謀論扯,整一個……哦,主公說的什么批替埃斯弟,完全魔怔了。但對河尹倒是非常欣賞。

  再想想祈善的行事尿性。

  顧池懷疑這中間還有不為人知的八卦。

  祈善:“……”

  他不露聲色:“你管太多了。”

  顧池:“……哦。”

  這里頭果然有內情。

  祈善:“……”

  他冷冷白了顧池一眼,眼底寫滿威脅,奈何顧池這樣的滾刀肉根本不慫。

  呵呵。

  一個眼神還想嚇退他?

  天真!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

  祈善一早便去城外邑汝援軍駐扎營地,治所官署少了幾人,比往日清凈。

  來來往往的官吏步履小心,生怕發出大的聲音干擾同僚——帶頭內卷的主公出門干仗,工作便落到留守人員身上,瑣事又多,這幾日屁股幾乎要跟議政廳綁定。

  不少官吏嘴里似兔子嚼菜般叼著早點肉餅,同時奮筆疾書,文從字順。

  秦禮被請進來的時候,就瞧見這樣詭異又滑稽的一幕,那名僚屬從事老臉一紅,沖著秦禮匆匆一禮,繼續埋頭伏案。

  秦禮察覺出氣氛尷尬,便挪開視線。

  他是來找祈善的。

  但今天官署值班是顧池。

  問祈善?

  顧池將秦禮引到待客側廂。

  道:“祈主簿一早便去邑汝大營了。”

  秦禮一聽便知道祈善的目的。

  他一夜未眠,加之昨夜情緒激動,氣血震蕩,面色不復此前紅潤,隱約透著青白。

  聽到祈善下落,他似譏嘲般道了句:“祈元良慣會異想天開、強人所難……”

  顧池那顆八卦之心蠢蠢欲動。

  奈何秦禮的心聲對祈善并無多少篇幅,似隔靴搔癢,讓他內心喟然長嘆。

  “使者不妨等等,祈主簿不久便歸。或將事情告知于我,由我代為轉達?”

  他好奇秦禮此次來意,莫非是后悔昨晚沒讓祈善橫著出去,于是越想越氣,一大早上殺過來,要給祈元良補上幾劍?

  結果出人意料。

  秦禮是來詢問如何安排人手。

  顧池一時沒反應過來。

  疑惑道:“什么人手?”

  “祈元良昨夜上門,不就是為了借天海人力給河尹開鑿河道、興建水庫?”秦禮神色波瀾不驚,看著似有詫異的顧池,平靜地吐出一句,“此事,在下謹代表主公應了!”

  顧池:“……”

  顧池:“???”

  顧池:“!!!”

  他忍不住懷疑自己在做夢。

  秦禮怎么就答應了呢?

  以秦禮昨晚的火氣,今早帶著兵馬離開河尹他都不意外,居然……答應了?

  秦禮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

  感受這股暖意滑過喉嚨。

  “顧督郵可有疑問?”

  “恕我冒昧,使者與祈主簿似乎……”顧池還是忍不住八卦之心,問出口了。

  “私仇歸私仇,公事歸公事,在下不至于公私不分……”秦禮一句話就將這茬打發了,不忘試探一句,“只是——爾等,或者說沈君,真知道縱容此事的惡果嗎?”

  若無祈善,他真的很欣賞沈君,甚至一度擔心沈棠是不是受了祈善的蒙蔽。

  顧池知道秦禮要問什么。

  他只道一句:“夫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使者以為,此言善否?”

  秦禮:“二者不可相提并論。”

  所謂因噎廢食,便是害怕一件事情會出小毛病就索性不去做,但讓武膽武者與庶民競爭并非小事。若僅限趙奉和沈棠帳下幾人,外人只當茶余飯后談論的“奇人異事”,但看河尹態度,顯然是想將此道推廣開來。

  如何不愁人?

  可想過一旦失控,如何收場?

  若是換做旁的人怎么問,顧池大概率懟一句“杞人憂天”,但對面的人是秦禮,他自然要給面子。想了想,換了種委婉說辭。

  這世上沒有什么制度是一開始就完美無瑕的,利用武膽武者耕地勞作,讓眾多孱弱庶民從繁重徭役解脫,這也是積極的一面。

  “使者可知繁重徭役多害人?”

  假使是祈善夾槍帶棒這么問,秦禮哪有理智去靜心聆聽思索?但顧池不一樣。

  秦禮對這位面相孱弱的青年文士有些同情,下意識會遷就對方,給予更多的耐心。

  官府徭役繁重問題,也是導致秦禮故國覆滅的主要原因之一,他有研究。

  因此,他很難回答出來。

  不是不了解,而是太了解了。

  徭役需要每家每戶出青壯參加,但青壯又是一個家庭主要勞動力,失去青壯意味著耕作耽誤,收益減少,再加上繁重的賦稅,能輕而易舉逼迫一個家庭走上絕路。

  而且,徭役繁重耽誤耕作只是一個弊病,還有大量庶民因不堪勞作而亡的。

  秦禮有心去改,但無力回天。

  徭役一事涉及太多利益牽扯。

  他稍微動一動便可能惹來殺身之禍,他不懼怕為國捐軀,只怕死得毫無價值。令故國覆滅的,也不只是一個徭役那么簡單。

  但,顧池這話給他極大啟發。

  他心下閉眸,深吸一口氣。

  一改先前的姿態,誠心請教。

  一樁事情,若利大于弊,便有執行的價值。他想知道河尹沈君怎么想的。

  即便沈君年幼想不到弊端,身邊的幕僚策士也不會看著人自掘墳墓。此事,或許真是他們幾番商討,權衡利弊后的結果?

  倘若如此——

  秦禮心間似乎起了點兒波瀾。

  “恕禮愚昧,還請顧君賜教。”

  顧池:“……”

  看著秦禮準備跟自己促膝長談的架勢,顧池在內心將祈善問候了百八十遍。

  這廝自己跑得快,留他應付秦禮。

  秦禮這廝古板得很,不達目的不罷休,不好打發。顧池借著飲茶的空隙,心思活絡起來,思索著壓榨武膽武者究竟有啥好處。

  _(:з」∠?)_

  好處難道不是他們人力便宜?

  自家主公的初衷,也僅僅是為壓榨趙奉啊,白嫖天海的勞動力而已……

  只是,這些理由可不能擺出來。

  傳到吳賢耳中,兩家還不絕交?

  讓他想想,有啥高大上的借口……

  電光石火間,顧池擬定好腹稿,準備開始他的忽悠狡辯……啊不,解釋。

  “唉,賜教不賜教的,不敢當。”

  顧池故意放慢語速,讓自己看著更加高深莫測,實則就是為了拖延時間。

  “此事有利有弊,端看如何取舍了。”

  秦禮點點頭:“嗯。”

  認真聽講的架勢,恨不得當場做筆記。

  顧池嘴角抽了抽:“武膽武者非同常人,即便是低等級武膽武者,一人也能抵十人用,中級武膽武者更不用說,能讓多少庶民免于徭役之苦?沒了繁重徭役,家家戶戶青壯便能安心耕作,男耕女織,生活富足……”

  “可——若田地都到了武膽武者手中,他們無田可種,自然也無糧可食。”

  顧池反問:“只有種田才能果腹?”

  秦禮:“???”

  顧池心下懊惱自己口快,急忙找補。

  “倘若一名武膽武者能耕出十人乃至百人所需糧食,糧食還會精貴嗎?”

  秦禮被問得一怔。

  瞬間,似茅塞頓開。

  是啊——

  若是糧食泛濫,價格哄抬不上去,庶民可以用其他營生賺來的錢買糧食,買得起自然就不會餓死。只要不餓死,總能想到其他辦法活命,因為基本的生存門檻低了。

  只是——

  秦禮又有疑惑了。

  “倘若世間良田被幾家姻親權貴所控,他們商量著一起將糧價抬高,或者少給庶民工錢……庶民不一樣生存艱難?”這問題犀利。

  顧池心下腹誹這廝怎么這么多問題,他道:“若是這種情況,這幾家姻親已經越界了,他們的力量能輕易動搖國本,王室國主還能容忍他們?世間庶民何其多?若他們過不下去了,國不將國,國主王位還能坐穩?此事自然會有人出手干預。”

  誰敢這么干,九族骨灰都給揚了。

  顧池篤定,自家主公絕對干得出——人家拿著河尹幾家地頭蛇的尸體筑京觀這樣的事兒都干出來了,還有啥不敢干的?

  真要有這樣的蠢貨犯到她手上?

  呵呵,估計她做夢都要樂醒,因為又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將人抄家了。

  從別人口袋掏錢給自己,豈不美哉?

  秦禮若有所思地點頭。

  不得不說——

  祈元良的同僚就是比祈元良靠譜。

  只是——

  他又有問題了。

  “倘若世間良田都被武膽武者占據,國主又該用什么限制他們?他們手中有糧,自身又有傲人武力,何不招兵買馬,自己為王?”

  顧池:“這就要看那位主君的魄力了,有無這本事壓制天下武膽武者!”

  秦禮對這個回答最不滿意:“人力有時盡,一代英主不代表代代英主!”

  顧池道:“使者怎知,那一代英主無法想出能一直限制武膽武者的制度?任何事情都是從無到有,經歷一代代人摸索,逐漸完善的。再者,武膽武者也是庶民,他們不是生來就有野心。他們逞兇好斗,乃是環境所逼,自保之策。若能一生富足,誰不想安安穩穩當個富家翁?誰愿意馬革裹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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