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游拉著桃夭跳下青巖，卻不去管那盞燈火。
他之前端著燈盞，是覺得四周之人皆如鬼，陰影之中皆是魔。
許游不想自己與之有觸；
所以他便一直以火光照亮己身，與四周之惡劃分界限。
畢竟。
他覺得自己是個積極向上，且樂觀陽光之人。
然而如今陰影中只剩下殘破的麻繩雕塑，人氣已逝。
眾人魂魄或入了九幽，或煙消云散，只剩下一個個軀殼存世，許游便不再需要燈盞之火了。
他帶著桃夭來到石橋上，紅鳶赤著上身，卻并不避諱。
而許游目光清澈，毫無一絲邪念，只是對她笑道：“夜里風涼，還得穿件衣服才是。”
紅鳶臉色微紅，點頭答應。
她想要撿起衣物，卻發現地上只剩鮮血，那上衣早已經破碎，隨風而逝了。
許游抬手一抹，一件紅色衣裙憑空出現，他遞上衣裙，輕聲道：“這是為我妹妹長大后準備的，應當剛好適合你，便先穿了去。
“不要不好意思，若是以后有緣再見，你還我一件紅衣就是。”
紅鳶怔了須臾，展顏而笑。
她伸手接過衣裙，許游轉過頭去，紅鳶便于此地更衣。
“許先生，今日之恩，紅鳶日后必當報答。”她這般說著，神色極為認真。
許游今日對她之恩當真太大，不僅是助她入道這一件。
紅鳶內心之中更為感激的是那最后一曲琴音，使得她看到了父母與老夫子的真正心意。
她本已不想存活于世，可此時卻已經改變了觀念。
既然能活，那就好好活著。
這時，許游輕笑道：“紅鳶姑娘，我們應當算是朋友了吧？”
紅鳶怔了怔，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是朋友，就不要提什么報恩之言。
許游再次作揖，緩聲道：“書上云，天地有大美之景，紅鳶姑娘，今日能夠見到你，許游便如同見到天地之壯闊一般；
“姑娘當如天上流云，無拘無束才是；
“望姑娘日后再無困擾，山高路遠，許游這便告辭，江湖之中，后會有期。”
言罷，許游對著正摸著細犬腦袋的桃夭笑道：“該走了。”
桃夭站起身，戀戀不舍的看著細犬。
那細犬此時毛發光滑，斷腿恢復完好，只是眼睛仍然瞎了一只，左耳缺了半塊。
會這樣，是因為剛剛紅鳶恢復肉身之時，有靈光將它籠罩，便連帶著它亦恢復過來。
此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細犬對著桃夭搖晃斷尾，神色再無猙獰之意。
萬物有靈；
它已知這小丫頭并非是紅鳶的敵人。
桃夭看著紅衣少女，歪頭道：“姐姐，我們走啦！”
紅鳶輕輕笑著，“會再見的。”
桃夭吐了吐舌頭，攥住許游衣角，隨著他一同走下石橋，走到大柳樹下。
唰。
許游從衣襟內取出折扇將之打開，默默看了會上面的題字。
須臾后，他蹲下身，以手挖土，挖出了一個小坑，再將折扇安置其中，又認認真真填土。
折扇埋到了地下，許游答應書生之事，已經做到。
他站起身，抬頭看向了柳樹枝條，靜立了片刻，折下了一節柳條。
許游將柳條放于地面上，又作揖輕輕一拜；
做完這些，他轉身走到河邊，無視那一個個雕塑，抓著桃夭縱身一躍，便一下子跳到了河對面，繼而兩人走入街巷，消失在紅鳶視線之中。
紅鳶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輕聲道：“當如天上流云...無拘無束...”
她看了許久，蹲下身摸了摸細犬腦袋，“小黑，記得他們味道了么？我也不知該去哪里...不如慢慢跟隨...
“這樣也能早日再見；
“說不定，以后能為他們盡我微薄之力。”
細犬享受著她手掌的溫度，親昵的搖晃尾巴。
“汪汪。”
紅鳶聽它的叫聲，臉上又有笑意浮現。
“記得便好，我回去收拾行囊，我們離開這里，看看天地大美之景？記得剛剛許先生是這樣說的。”
“汪汪。”
紅鳶起身來到大柳樹下，看著地上那節柳枝，她靜立了許久。
她忽然跪了下來，輕聲道：
“爹，娘，紅鳶不孝...
“紅鳶不孝...愿爹娘來世不再遭受無妄之災...
“愿爹娘來生平安喜樂。”
她沉默了片刻，又默默道：
“老先生，紅鳶多謝當日相救之恩，以后紅鳶必不會輕賤自己，愿您早入輪回...”
萬千枝條垂落之地，有一紅衣少女不顧泥濘，在地上跪了許久許久，磕了許多響頭。
恍惚之中，似有三道人影站在她身邊，對著她含笑點頭。
紅鳶微笑著流下了眼淚。
與此同時，有一匹紅馬在北戴鎮街巷中緩緩邁步，車板之上，隨意坐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哥哥，你什么時候給我準備的長大后穿的衣服呀？”
“你猜。”
“上次那個鎮子買的？還是上上次？這咋個猜嘛！你告訴我好不好？”
“呵呵...你好好猜。”
“哦呦！你猜我猜不猜？”
“......”
伴隨著兄妹二人打鬧的聲音，車馬已經到了北戴鎮入口。
馬兒一步邁出北戴鎮。
許游坐在車板上，看著漸漸離遠的鎮子，他閉上了雙眼，輕聲道：
“總有人會撣盡身上的泥塵...”
他又睜開雙眼，抬頭看向了漫天星辰。
那星辰與明月共存的天幕中，有云朵飄蕩。
許游看著星空，緩緩道：
“站在云端與諸神共舞。”
桃夭蹙起眉頭，小腦袋思考著自己哥哥話語的含義。
許游已是躺到一旁，閉上雙眼似要睡上一覺。
桃夭等了一陣，感覺許游已經睡著了去，便眼珠一轉，壞笑道：“哎呀！黃歷掉了！”
卻見車板之上，那少年騰的起身摸向胸口，等摸到一物之后，少年無奈道：“你又嚇唬我了，別鬧，睡覺。”
“嘻嘻。”小丫頭笑著，躺到少年身邊，側身抱住他的腰，輕輕閉上了桃花眼。
車馬緩緩而行，有星辰月色之光為之引路；
向北而行。
那北戴鎮中，紅衣少女背上了一個包裹，向著鎮子外慢慢走去。
一只黑色細犬歡快圍著她轉圈。
少女行走的方向...
亦是北方。
那鎮子河道旁，立著躺著一根根麻繩。
無聲訴說著今夜的故事。
故事中，有琴有舞；
有荷花不染泥塵，綻放盛開；
亦有人間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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