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游臉上有著禮貌的笑意,對著那驚訝的中年人輕輕點頭,“見過周先生。”
“哈哈,真沒想到能在此地見到你。”
周先生贊嘆道:“前幾日聞聽許先生一曲,真是如飲甘露,沁人心扉,本以為許先生精力皆已放在二胡之上...
“卻是沒想到,許先生似乎也通弦琴?”
剛剛聽那個女子樂師一曲歡快的弦琴,這位先生雖覺得其音已算上乘;
可是,到底不如那夜聽到的二胡聲歡快好聽;
當中之高低差異,不小。
——這讓周先生多少產生些失落感,他方才就想著,若是那個許先生亦會弦琴...
那僅需達到其二胡造詣的一半,僅需一半;
便當的上大家之名,如有可能,再以如此造詣來此地,當能入得前百!
可這念頭只是想想,周先生的理智告訴自己,曲樂之道耗心耗力,這世上很難有人將多種樂器共通。
所以周先生今日總有些許遺憾,可是沒想到,居然真在此地見到了許游;
此間心緒微妙,幾如柳暗花明,不由讓周先生欣喜異常。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許游那面參試竹牌,正是從他手中流出的;
世間之事,總有巧合。
此時,許游靦腆道:“先生過譽了,許木資質平平,二胡之道只算尋常,弦琴之法亦當不得一個‘通’字。”
“誒!許先生...”穿著得體的中年人高興之下,本想再熱絡幾句,就被身旁之人以眼神制止。
‘倒是激動之下忘了此地是何處,若是我對許先生過度熱情...那等許先生一曲過后,若是不通過也就罷了...
‘可若是許先生琴藝確實高超,入了前百之名,那我此時多言...怕是多少會讓人覺得有什么內幕交易...此必定有損許先生與我的名譽...’
心中驚醒,周先生抿住了嘴,把喉嚨里快要翻滾而出的字眼吞入脾肺;
雖不好多言語,但其眼神看著許游,卻是透露難以掩飾的光彩。
身為洛陽知名的丹青手,周先生平生除了‘字’外,便獨獨沉浸于‘曲樂’;
見許游在此,就如同見到一塊有著石皮的玉胚;
石皮之內,可有美玉?
‘許先生琴藝究竟如何?真是期待啊!’周先生如同賭石客將切玉胚,難免緊張、激動。
蔡易觀察了他一眼,內心難免升起好奇:
面前這個琴師,究竟得是怎樣的曲樂造詣,才會讓周先生變的如此?
‘有趣有趣,此子如此沉著,周先生又是這模樣...想來他有些本領,嗯...一聽便知究竟...’
蔡易捻須沉吟,慢慢道:“呵呵,先生卻是一表人才,且撫琴弦,我等靜聽。”
許游輕輕點頭。
他與周先生相識這個小插曲,在樂會集舉辦地并沒有掀起什么波瀾;
因為不止他一個認識裁判團的人,剛剛總有知名的琴師,與裁判團相識之人言談兩句;
但,如周先生這樣見到一個參試琴師便如此激動的情況,卻是只有這一次。
此刻,蔡易將‘擴音珠’放置在了矮桌上,乳白色的熒光溫和流動;
把許游的雙眼映照的明亮。
八方那道道目光鎖定著;
來自裁判團,來自其余琴師,來自涼亭觀眾;
有期待的,有不屑的,有狐疑的;
眾人的眼神總有紛雜的情緒;
情緒交織著,化作雪亮的熒芒,似從無形變作有形,熒芒便有了不低的重量;
卻不能把少年壓住分毫。
少年琴師輕輕坐下,那些注視不能讓心跳加快半分,亦不能使呼吸有絲毫紊亂。
一身黑衣的少年微微閉上雙目,兩粒星瞳被夜遮住,然而他卻于黑暗中看到絕美的風景;
那是海。
兩邊嘴角上翹了些許,露出寧靜的笑。
雙手輕抬,十只修長的手指撫到了瑤琴五弦;
乳白色的光暈映照下,弦與指竟是那般和諧。
見此,那宮廷首席樂師便眸光一亮;
還未有音符跳躍,他卻已經感受到少年一身琴意。
“要開始了!看他如何丟人!”
“哈哈!”
外圍那涼亭內,兩個穿金戴玉的女人又聒噪起來,小聲不屑,肆意輕笑。
王夫人努力做出優雅的模樣,卻緊緊握著手,嘴唇已是抿在那兒,羞紅的臉頰上,那兩粒好看的瞳孔中...
期待更多,緊張再多,難受...最多。
周璐鼓起嘴巴,嬌俏的臉上寫滿了鼓勵。
王琉璃仍是不樂觀的看著,王先生看似平靜,實則額頭已經流下幾滴冷汗。
一座更精致的涼亭內,白衣少女依舊是兩手托腮的模樣,好奇看著那將要撫琴的少年。
嗚——
一道秋風自遠處拂至,把少年散落的發絲吹晃,黑色的衣角在風聲輕動。
許游仍閉著雙目,黑色的視線內,有一片寬闊的大海正騰起高高的浪潮;
那片海的天空,懸掛著一輪皎潔的圓月。
“呼...”
輕輕吐出一口氣,雙目睜開,兩粒若晚星般明亮的瞳孔倒映著瑤琴,少年無聲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叮——
一個音符自指尖跳躍,隨著‘擴音珠’散至四方。
噔——
又有音符在琴弦上爬起,打著旋兒飄蕩。
眾人剛剛聽聞兩個清透的弦音...
正此時;
那少年十指成了幻影般抖動,震顫的琴弦跳起了一個又一個靈致的符音。
宮、商、角、徽、羽;
大雅之音忽然便連成了一片,若海面浪潮般層疊翻滾。
少年目中的那片海,于這美妙的琴音中似幻化而出,出現在樂會集廣場之上;
出現在眾人恍惚的視線內。
那一個個音符,便是一道道浪潮。
嘩啦——!
于洛陽觀滄海;
聞聽著海浪,眾人的視線越發恍惚;
安靜;
此地只剩瑤琴跳出的音符;
他們連呼吸都不忍心加重半分。
那宮廷首席樂師瞪大了雙眼,周先生滿臉的震撼。
‘擴音珠’仍在擴大著海的聲音。
便在此時;
五弦瑤琴的音色有了變動,由壯闊的海,化作亮熒的月。
空靈、幽靜的音符連綿起來,與方才縱意、灑脫的弦琴雖大為不同,之間卻并沒有一絲的凝滯;
恍若...海上生明月。
于是此地之人不僅觀了滄海,還惹了自海中升起的月;
由此,更為沉醉。
瑤琴上的音符一個接一個的旋轉、回蕩。
弦有妙音,諸君靜聽。
滄海有珠,明珠為月。
許游輕輕笑著,一曲‘海上月’卻是到了尾聲,隨著最后一個音符在乳白光暈擴散之后;
明月落,滄海隱。
此地樂會集,聚人近兩千之數;
人連綿在一處,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亦連綿起來。
原來這世上竟有如此...大雅之音。
靜。
少年一曲已畢,現場仍是一片寂靜。
片刻后,終于有人反應了過來;
宮廷首席樂師蔡先生伸出雙手,用力鼓起了掌。
于是裁判團的人便隨之回過了神。
啪!啪!!
掌聲于此處交錯響起。
啪!!啪!!
那千名琴師亦由心鼓起了掌。
啪!!
啪!!!
雷鳴般的掌聲忽然便響徹整個樂會集!
無需那位蔡先生開口公布結果;
王夫人已經激動的臉色更紅了一分,她挺直了腰背,讓坐姿顯得得體,大方;
堵著的那口氣早被海浪扯了去;
淡黃絲帕終是在指尖松了。
優雅的夫人維持優雅的神態;
為了體面,她并沒有去看、去反諷那兩個善妒的女人。
其實,并不需要她去言說,那兩個女人早在掌聲響起之前,便深深埋下了腦袋;
厚重的脂粉都蓋不住她們羞愧的紅臉,再沒有高人一等的姿態。
王夫人平復著呼吸,嘴角露出好看的笑容;
優雅,挑不出半分不體面。
王先生手掌鼓的激烈,已是隱隱作痛。
周璐激動的快要跳了起來。
王琉璃停下舞扇的動作,看怪物一般直盯著許游。
雪衣滿臉贊嘆,一雙細長的眼睛充斥著詫異。
那姓周的丹青師無聲道:“許先生...真乃世間罕見之美玉!”
他忽而莞爾想著,那日劉老爺四百銅錢請到了許游...當真是撿了天大的漏。
此時此刻;
許游站起身,禮貌笑著,等待結果的宣判。
蔡易深深作揖一禮,語氣總壓不住激動之意:
“先生姓許?
“許先生,明日還請到高臺...再奏兩曲!
“蔡易當沐浴更衣,洗耳恭聽!”
“蔡先生言重了。”許游作揖回禮。
他直起身,看向那中央的高臺。
少年欲上高臺;
將上高臺。
嗚——
總有人間一兩風,填我十萬八千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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