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透著害怕、恐懼的面孔,埋在許游腰間,一雙纖細手臂緊緊摟抱著他;
黑裙、羅襪、短靴,覆滿積雪。
百里秋辭不停嚶嚀出聲,像個孤獨的孩子。
許游抬頭看向太陰星,今夜月缺,難圓。
他回想著王琉璃散道之前,所說的話......
“許兄,百里一族幾十年前遭遇之事,應是有人算計,目的便是百里秋辭;
“算計的人真是厲害,布局近百年,落子一瞬間,以我看來,便是沒有百里秋辭,也會有相似之人被其所算。
“因為在幾十年前,最少有五個門庭不低的家族先后破落,背后之人,似乎就在等著一個天資超絕,心懷悲哀的修行天驕出現。
“這次鳴蛇能夠降臨,是因百里秋辭為無暇筑基,其所修神意為哀悲,有此,才能承載住傳說中悲鳴之神。
“那些人如此而為,惹動鳴蛇降臨,絕不是單為殺戮,可是他們所求最終為何,王某猜不透。
“百里秋辭,不該因此而死,她如今昏迷,王某感受到她心中之悲已到極致,醒來后大概率會自毀,希望許兄攔下她,王某不忍見她死去。
“許兄,洛陽水深,王某雖不知你來洛陽目的為何,也不管你是為何而來,唯有一言,萬望小心。”
王琉璃話猶在耳,許游心緒轉動,理智分析著。
‘陳三秋發動九難儀式,鳴蛇意識體以百里秋辭為容器,降臨洛陽。
‘他說什么破境機緣,茫茫多魂魄將進祭壇,他吸收悲鳴魂力,就能破五入六...成為離塵境,這個境界...光是形容的名字,便很是不凡啊。
‘金丹踏離塵,這是他此次行動最終目的;
‘在祭壇毀滅后,陳三秋所求隨之而毀。
‘但,鳴蛇意識體并未消散,而是飛往西城,由西向東...似乎那里有什么東西在吸引祂...
‘也有可能是,祂討厭那里某個東西,要去摧毀...
‘這個猜測也很合理,因為那時,我似乎看到祂目中有厭惡情緒...
‘先假設這猜測是事實,那再結合王兄說的話...可以得到一個推論...
‘有人于百年前布局,讓百里一族從昌盛轉成衰敗,近些年有了百里秋辭這么一個資質絕佳之人出生;
‘如此一來,那人第一個目的便達到了。
‘隨后,百里秋辭的父親、族人先后去世,整個百里家族,只剩她一個活著;
‘并且,她父親還是因貪污之類的罪名,受不住其間壓力心衰而死。
‘這般種種,造就了百里秋辭瘋狂而又悲哀的內心,她入四神教,仿佛是早就被人安排好的...
‘百里秋辭修行極快,年紀輕輕便已經無暇筑基,帶著對洛陽城的刻骨之恨,對百里一族銘心之悲...甘愿成為神降容器,借此毀滅洛陽城。
‘但這一切...都是被人算計安排的。
‘那些人最終目的,定不止讓陳三秋破五入六這么一件,甚至,這個目的只是順帶。
‘他們真正想要的...應該就是當時吸引神靈鳴蛇的東西。
‘會是什么,能讓一個高高在上的神靈,感覺到吸引,感覺到...厭惡?
‘我的眼界還是不夠高,暫時想不出來...
‘不過,有件事倒是確定,東海行等不到明年了,早些動身,希望此行成功,若能無暇筑基,便也能有一定自保能力,好探究此間緣由。
‘十萬多人因此慘死,我之好友亦因此而死...
‘陳三秋,還有與你一道的各位先生,你們啊,都該死。’
許游散去轉動的思緒,做下決定,這幾天就出發去往東海尋覓無暇筑基的機緣。
“阿爹...秋辭好想你...”
聽著百里秋辭怯怯之聲,感受其中的孤獨,許游從儲物袋取出一只土塤輕放嘴邊。
嗚——
蒼涼的塤樂輕輕響起,其音,宛如一個行者獨自漫步在天地,舉目茫茫;
于是,行者無奈輕嘆。
許游慢慢吹奏,一曲接著一曲,半日后,百里秋辭睜開迷離的眼,抬頭望向他。
百里秋辭收回雙手盤坐一旁,神色回歸冰冷淡漠,目中泛起死意。
許游只是靜靜吹奏,四周安寧,唯有土塤在訴說孤獨;
但,孤獨往往是形容身旁無人。
此際,百里秋辭身旁,并非無人。
曲聲雖蒼涼,然而因有人陪伴,所以在孤獨之中,便多了溫暖。
一曲畢,許游放下土塤,輕聲道:“百里大人,我們又見面了。”
百里秋辭低著頭,冰冷道:“不怕我殺了你?”
許游嘴角微微上翹,閉目道:
“不怕的。
“我上次能夠逃脫死劫,多謝饒命了,既然上次能饒過我,這次我便膽子大了些。
“早餐鋪子周老板,你提前讓他離開洛陽,是為了保他性命;
“所以百里大人,你的心中有善存在,即使你可能恨一座城,可是啊...
“即使是這樣,你的心中依舊存在善念。”
“善?”百里秋辭目光黯淡,慢慢道:“我這樣的人,會有善念?你知不知道,死在我手上的囚犯,每一個都死的很慘。
“我在鳴蛇意識內存在著,恍惚中看到了洛陽城死去一個又一個百姓,他們,可以算是被我殺的。
“我這樣的人,會有善念?你不覺得可笑么?
“你這么說,無非是看出我想自毀,而你,則想要報我上次不殺之恩,想要我活著,對吧?
“可既然我想做的事沒有做成,洛陽依舊是洛陽,那我的存在,沒有意義了。”
許游睜開眼看著積雪,緩緩道:“百里大人,你的事情,我有一個朋友同我講過;
“他跟我說,今日發生的事,若無你,也會有另外一個百里秋辭,因此我并沒有覺得,與你有多大關系;
“可能這句話不太有道理,但對我而言,很有道理。
“我也沒有那么高尚,不會說讓你放下仇恨這種話,在我看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天經地義,其中唯一要注意的,是找對真正的仇人。
“我知道你的痛苦,可我沒有經歷過,我其實無法真正理解你的痛苦;
“所以我也無法勸你豁達,此刻我來找你,一是因,你對我有恩,二是因,我那位朋友不想看你死去,所以我來了,我只是想告訴你,這樣死去,太不值得。”
“不值得?我這樣的人...還能不值得?”百里秋辭自嘲道。
若非剛剛土塤之音的孤獨意味讓她沉浸,她此時已經自斷生路了,又因此,她才愿意聽許游說話。
這時,許游看向她,柔聲微笑道:
“嗯...跟你說說我另外一個朋友的故事,很快的,就當是你聽了我的曲子所要付的錢財,聽一聽?
“百里大人既有我所認為的善心,那應當跟我一樣很講道理,不會拒絕我吧?”
百里秋辭默默點頭。
“以前,我經過一個偏僻小鎮,在那里,我結交到了一位摯友......”
許游慢慢講述紅鳶的故事,百里秋辭本不以為意,聽著聽著,她目中泛起悵然,冷漠的神意減弱許多。
等到故事結束,天已經蒙蒙亮,許游再次吹奏土塤,悠遠一曲述天地之大美;
百里秋辭閉目聆聽,感受到其中存在的溫暖,這是她墜入瘋狂后,第二次感受到真正的溫暖;
第一次,是那個叫做青風的姑娘。
許游最終站起身,對著黑衣姑娘作揖一拜:
“百里大人,你還記得那日所說么?
“天高不可測,地深不可明,塵世無邊際,星羅無窮國;
“天地何其廣闊?你同我一樣,應該都很想去看看罷?這般死去,天地未入眼中,豈非不值?
“在我看來,很不值,許木告辭了。”
百里秋辭目中有向往的光,她想起幼年時,父親總同她說,天地如何美好......
“乖女兒,等你長大了,要去多看多走,這個世界很美的。”
“秋辭,等你看到了天地的美,說不定,就能找到這一生,真正存在的意義,爹沒空去,以后,你把爹的那一份,一同看進眼里,好不好?”
“......”
許游指了指兩人身旁,那里有一簇王琉璃以草木法生長在姑娘身邊的狗尾巴草;
青翠,若春。
少年慢慢離開,四周天地似乎重歸安寧。
“喂。”
一道清麗聲音在背后響起,許游轉身看去,卻見百里秋辭站起身,嘴里叼著狗尾巴草,輕聲道:
“謝謝了。”
許游含笑搖頭,道:
“愿你我以后看到的天地,能跟想象的一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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