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
卷帶涼意的風刮過臨海城港口，劃分為貨船泊位的碼頭，劉氏采潮船正緩緩駛離，逆著浪濤去往洛陽。
江畔，許游、趙客雙手虛握成禮，彎腰輕拜：
“李大哥，洛陽再見了。”
“李大哥，等我闖蕩江湖有錢了，會還你錢的！”
那采潮船上，李程亦作揖告別，聲音既感慨又隱含擔憂：
“許先生，趙兄弟...再見！”
嘩啦啦——
聲音融入潮水，船也漸漸遠去，直至視線中見不到那兩個少年人，雙鬢斑白的李程才收回目光。
這段時間與那二人喝酒，極為暢快，成了難忘經歷，李程倚靠船舷，微有悵然說：
“莫道江湖遠，何處不相逢？”
......
站在碼頭的木板上，許游笑問道：“準備去江湖了？”
“是啊！”趙客腳步邁出，回頭說道：“我去闖蕩江湖了，許先生，再見啦！”
“好。”許游雙手攏袖，注視著趙客遠遠離去，走下碼頭去往售賣船票的票務司。
——今晨翻過黃歷，是個宜出行的日子，如今衣服內襟里除了那本舊黃歷外，還有一本懸賞書；
此書貼身放著，可見它在許游心中的份量。
‘這就是藏寶圖！’許游摸了摸衣襟，心里有些自得。
花了幾炷香的時間，慢慢來到了設立在港口的票務司，看了幾眼走進。
這是幾座相互打通的建筑，門庭不小，此時排隊買票的人并不算多，入內可見中間位置擺放一排橫著的臺子，其內有專人售票，旁邊還有木板，上面清晰寫著近期出航的船只。
在之后則空曠無墻，鋪設著連接航海船的通道，站在票務司大廳內，因空墻存在，便能夠感受到微弱的海風。
許游安靜排隊，眼神打量著周圍，過了少頃快輪到他買票，旁邊一個樣貌尋常的守衛笑著上前，問道：
“這位小哥，準備去哪里？”
“望水島，望水城。”許游禮貌道，他感覺的出來，這個守衛過來跟自己搭話，似乎有什么意圖，應當九成八不是惡意。
‘他的語氣，像是要給我介紹什么...’許游等待守衛回應。
——昨天得到魚皮海圖，回到了東福酒館后，許游很研究了好多功夫，借此規劃了出行路線，定下的第一站，是臨海城往南近千里的望水島。
此島范圍不小，其上有城池建設，城以島為名，這座望水城頗為繁華，屬于安全航道必經之地。
此去雷澤，前面一半行程都能夠跟隨商船抵達，但到了風暴海域范圍，就幾乎出了近海，尋常商船大抵不會航行到那里；
那時候，還需再尋一艘船，對此事，許游有幾個粗略計劃，只是現在卻不需多想。
“小哥，看你這樣子，應該沒怎么出過海吧？”
守衛打量許游，見他斗笠下的面容似有些青澀，且皮膚沒有風霜感，便做出判斷；
這是一個經驗豐富的人大都具備的技能。
“對。”許游點頭表示認可，畢竟這沒什么不好承認的。
見此，守衛語氣含有熱情道：“望水城距此近千里，海上行程不比陸地，即使航道安全，也有可能發生難以預料的變數；
“比如去年秋天，有一條商船在航道上遭遇風暴，損失慘重，就連船客也失蹤了好幾個！”
“他們挺不幸的。”許游噙著微笑，語氣沒什么變化，靜候下文。
守衛笑容更多了，再道：“是不幸啊，如果那些人乘坐的商船堅固一些，如果船長、水手們經驗更豐富一些，那說不定失蹤的人當時就不會出事；
“而是遠遠避開風暴，擁有一次難忘的海上經歷，你說對吧？”
‘看來...他這循循善誘，是要跟我推薦一艘值得信賴的船么？’許游點點頭，示意守衛繼續。
沒出他所料，守衛笑著說：“跟你講這些，正是想推薦你一艘好船，小哥你先別急著拒絕啊！”
許游搖頭道：“請講，我聽著的。”
“好！”
守衛清了清嗓子，流暢說道：
“小哥既然是初次出海，如果想旅途能夠愉悅且享受，不如乘坐白鷹船！這艘船以臨海城為起始點，往返三千里，入水二十余年，一直都沒出現過太大意外！
“我給你介紹介紹，它的船體長近十丈，寬三丈，比起其他商船更大，且造船所用的木材，皆是火焰難以燃燒的奇木，這意味著，在船上可以放寬心生火做飯，再大的火都沒事！
“這是件挺難得的事，對吧？”
“嗯。”許游情緒沒有太多波動，但笑容也沒停下。
守衛聲音更流利，像是這些說辭在以往已經說過許多次的感覺：
“白鷹船這么大，上面的設施便自然不少，有專門聚會的船上酒館，有海釣位，有用以休息、三種價格不等的艙位等等；
“坐這樣的船，旅途就不會枯燥了，不是么？
“更為重要的是，白鷹船的船長，是一位經驗豐富的長者，我還知道，這位船長在年輕時候，還是一個名聲不算小的滄海客！
“小哥你想想，一艘好船，一個出色的船長，疊加起來，是不是等同于舒適安全的旅程？”
“啊...是是是。”許游被挑起了興趣，小雞啄米點頭。
守衛高興笑了聲，“那小哥你買票吧，我就不打擾了！”
他并沒有繼續推薦下去，只是把事實說出，讓許游自己做決定。
“好，冒昧問一句...你為什么極力推薦這艘白鷹船呢？”許游沒忍住好奇，問這句話的時候，他看著守衛粗糙發黑的皮膚，這應當是常年暴曬留下的痕跡。
而守衛那雙帶著世俗味道的眼睛，亦有風霜存在的印記。
‘他以前應該常年待在大海上，年紀大了些，心力跟不上...所以才在這里做守衛么？’許游暗自猜測。
“哈哈！是這樣的，小哥別看我好像沒力氣的樣子，其時以前年輕時，我也很愛闖蕩大海，瘋的厲害呢！”
守衛樂呵道：“有一次我遭遇了海盜，反抗不得將要身死之際，是白鷹船的船長救下了我，所以等我年紀大了再沒那精力去大海，來到這里當守衛后...
“便會跟人推薦那艘船，小哥，我所言非虛，白鷹船很舒適，又相比更安全！買了不吃虧！”
“明白了。”許游輕聲應和，對守衛禮貌微笑了下，走到售票臺詢問價格。
等問完價，他的笑容忽然僵硬，只因白鷹船上最便宜的三等艙位，也要五兩白銀。
許游吸了吸氣，聯想到之后不短的路途，若是乘坐好一些的商船，那確實會愉快些；
所以忍著肉痛，保持體面的笑，在守衛偷偷注視中，買下一張三等船票；
手上拿著木片做成的船票，輕輕抖了下，內心為干癟的錢包默哀一個呼吸。
這時，那守衛上前幾步，慎重提醒道：“小哥，你要記得啊，在大海上不要招惹海賊！那些家伙沒什么不敢做的！
“他們不僅會出沒大海，那些海島上的城池、鄉鎮不比陸地上的治安，亦常見到海賊，要小心啊！千萬不要招惹他們！”
這樣善意的提醒，令許游不禁認真點頭；
隨后抬起腳步走出票務司，沿著通道來到寬闊泊位，排著隊，抬頭看向江海之畔那艘將要登上的白鷹船。
海風撲面而來，衣袖隨之飄舞，許游閉目輕笑道：
“既讀萬卷書，當行萬里路。”
逆江回望，洛陽城自然是見不到的。
江河入海潮聲急；
其音切然兮，似與少年問：
問君此去，幾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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