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我說,無論給他什么數據,他都能處理成我想要的結果。”
“這的確就是我需要的,所以……我就跟著他學了……”
說到這,左畢停頓了一下,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陸明的心沉了大半一截。
雖然左畢說得很輕巧,但這一種技巧嚴格來說,就是數據造假的技巧……
這可比左畢教給學生們的技巧性質更嚴重。
科研實驗講究實事求是與嚴謹。從實驗設備調試,實驗進行,數據篩選,數據處理,圖像處理……都有一定的標準。
這就導致,很多時候,實驗得到的結果雖然嚴謹,卻不是想要的結果。
隨之衍生的就是特定的數據處理方法——讓數據變成想要的樣子~
處理數據嘛,成本很低。
但要鑒定數據是否真實嚴謹,那就困難多了。這并不是重復幾次事件就能解決的人。
質疑,要持有足夠的勇氣頂著壓力。
“眼紅怪。”
“技不如人。”
“儀器不如人……”
等等名頭都會被安到身上。
如此低成本造假,高成本鑒定,一旦嘗到甜頭,道德和操守?那是什么東西?
有時候為得到一個想要的數據,就需要泡在實驗室重復實驗無數遍,這是一個枯燥且痛苦的過程……
造假不比這個來得輕松?
顯然,左畢就是其中的一員。
真正從師哥口中聽到承認,陸明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想當初,指導他做實驗的就是師哥……
左畢也有些不敢去看陸明,“我……嘗到了甜頭,通過這一技巧,我成功‘得出’了相同的數據a。”
“接下來,實驗無比順利,只差最后寫成論文發表。”
他回憶起來,“當時大佬看著實驗結論也同樣興奮了起來,這更讓我堅信,這是一個嶄新的研究方向,肯定能登上頂級期刊。”
左畢沒說完,陸明就猜到了后面的情況,不禁有些咬牙切齒:
“然后在論文發表前,那人剽竊了屬于你的第一作者了?”
他也經歷過。
有人指著匆忙發表在arXiv上的論文數據,告訴他:“只要你發表這篇論文,我就能舉報你學術剽竊。”
明明是自己做出來的成果,卻被惡人先告狀。
憋屈、憤怒!
左畢自己卻很平靜,“我都說了,是我主動讓的。”
“第一作者還能主動讓?實驗是你自己做的啊!”
陸明震撼地瞪大了自己的小眼睛,他甚至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別激動,我跟你不同。大佬是‘友善’的希望,這篇論文由他作為第一作者發表。”
左畢喝了一口水,故作輕松地笑了笑,繼續講述道:
“沒錯,實驗的確是我自己做的,但數據不全都是我用實驗得出來的啊!”
他深深地看了陸明一眼:
“他告訴我,我看到的那篇本科生畢業論文是論文發表者買的。”
“因為數據部分不充分,被打回過一次,編造了數據a以及部分結果才成功畢業。”
“等等!”陸明發現了盲點,“他怎么知道那篇本科論文的來歷?”
左畢神色古怪,“因為他拉出了一個微信群聊,指著其中一個成員的名字,也是那篇論文的作者說:”
“那是他舍友,也是向他買論文的人,他還提供了售后服務,幫忙‘處理’數據,數據a就是他得出來的。”
“……”陸明張了張嘴,突然覺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好吧,本科生論文水,老師也不想難為人。
只能說很不巧,左畢就偏偏找到了這篇論文甚至還采用了。
左畢回想起來也覺得唏噓,繼續說道:
“也就是說,我得出相同數據a的論文,也是站不住腳的,進行重復實驗,不能得出與論文相同的結果。”
“但這篇論文除了數據a,都是一步一步扎扎實實完成的,我不想讓自己這么久的努力化為白用功。”
“可問題又來了,我要是發文,一旦發現造假數據,論文就會被撤掉,一切努力白費。”
“這個時候,大佬就告訴我:”
“如果這篇論文由他來發表,就肯定不會被撤文,我還能當一個第二作者,甚至以后會幫助我發表更多論文。”
說到這,他低下頭。
這誘惑太大了,一般人頂不住。
他就是其中之一。
盡管他這篇論文的研究成果是突破性的,要不然大佬也不會費盡心力想要得到。
但只要讓了一篇,就能抱上大腿,保障了以后更多的論文發表啊!
這誰不心動?
所以,選擇了和這個大佬同流合污,抱上了大腿……
“我答應了……事情也正如大佬所說的那樣發展了下去:”
“這篇論文的確是突破性的,引出了新的研究方向,吸引了很多人的關注。”
人類科研領域已經發展到了一定地步,越來越難得取到成果,畢竟,熟悉領域的低垂果實已經被前人給摘走。
一個新研究方向的出現,當然更容易出成果,也會吸引渴望有所成績的人爭先投入。
“但同時,也引來了一眾中佬和小佬的質疑,因為他們通過重復實驗得不出相同的結果。”
“但很快,質疑就消散了,因為……”
“這篇文章的第一作者是名氣不小的大佬!”
“數據a做不出來,只能是這些中佬小佬的能力問題。”
“大佬指導我發表更多論文,我也親眼見證著大佬發表的那一篇論文不斷被引用。”
“很諷刺,那個編造的數據a,甚至被用作研究的根基……”
“憑借這篇文章,大佬在圈子里名氣越來越大,甚至有比大佬更大佬的人站在由數據a作為地基建立起來的宮殿頂峰,沖擊院士。”
“不知不覺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完全演變到了我難以預料到的局面!”
“我開始害怕,害怕一切被挖出,數據a終究是編造的,這就是學術造假!”
“這地基是虛假的,這宮殿也是脆弱的。一旦地基崩塌,多少人的努力會付諸東流?”
“而這數據和我脫不了干系,我也無法信任那個大佬,萬一他出賣了我呢?”
“那么……我就成了罪人,成了這個研究領域的罪人!”
這是他當時惶恐的真實反應。
見狀,陸明拍了拍左畢的肩膀以示安慰:
“但事情沒有演變到那種地步,師哥。”
“對啊……”
左畢深呼吸一口氣:
“你可能不知道,就在事件發展到不可挽回前,你揭發了大佬,揭發他剽竊論文、威脅他人、證偽數據a……”
“在一切罪證下,傅老師也出手了,在他說出真相前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那宮殿也崩塌了,你也被無數人記恨上,成為了罪人。”
他反而受到了最輕的影響,也就是幾篇接受大佬指導的論文受到了調查而已。
也是因為這件事,曾經希望在科研圈干出一番大事業的雄心壯志,也徹底被消耗殆盡。
他灰溜溜地離開了科研圈。
理清楚這一切來龍去脈,陸明覺得嗓子有些干澀:
“師哥,那篇論文是你做出來的?”
“是的,反正錯在我,是我太懦弱,也太貪婪了。”
左畢抬頭對陸明強笑了一下:
“我當時甚至還慶幸自己沒有成為那個罪人,而你成了那個罪人……真夠卑鄙的啊!”
“陸明,對不起。身為師哥,我不如你這個師弟……所以,這一次讓我來吧,將聯名信給我。”
他累了。
看著一點也沒變的陸明,他更覺得自己是那樣不堪。
呵……
或許正是有著不少像他這樣的人,袖手旁觀甚至甘于墮落,冷漠地看著科研圈一點點腐爛。
現在,這樣的臭味已經傳到了競賽圈……
他還能再裝瞎嗎?在他師弟面前。
看著這樣的師哥,陸明突然笑了。
但還不夠。
“那我們一起吧?你不是說過嗎?人多影響力才大,不過只有我們兩個老師也不夠,我想請你幫個忙。”
左畢一怔,很快就領會到了他的意思:
“你想將其他省的老師也拉下水?”
陸明笑著點了點頭。
學生能團結起來,他們老師為什么不能?
……
而在兩位老師達成共識前。
另一邊。
池遠、李浩源跟面前的兩個女孩面面相覷,不言一語。
自從池遠解釋了原因后,就演變成了這樣。
英子聽完后,甚至送給了他一個白眼。
小學妹更是露出了同情的表情——這兩個學長湊一塊果然是有理由的。
都這個時候了,一點求生欲都沒有!
要編也編一個靠譜點的理由啊。
‘陸老師叫他們來只是為了商量撈分的事情’?
——這個理由誰信!
別說英子學姐會信,她都信不了。
不過,這樣尷尬下去也不是辦法。
小學妹露出了友善的笑容,輕輕開口打破了尷尬的氛圍:
“這樣啊……不過,李浩源學長?”
一不小心叫得太溫柔,讓李浩源的眉毛都抖了抖。
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突然覺得有點冷。
“我覺得學姐和池遠學長還有話要說,咱們就不打擾他們了,你覺得呢?”
李浩源偷偷地用余光瞄了池遠一眼。
這家伙掛著發抖的笑容,擠眉弄眼瘋狂地朝他使眼色。
——都解釋了,英子似乎也沒有質疑,但為什么還盯著我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喬英子同學的心情還是不美麗,那眼神緊緊地盯著池遠,令人毛發。
李浩源翻了個白眼。
——你媳婦兒為什么盯著你,你問我?
……救不了、救不了,真救不了……
“好好好!”李浩源連說了三個好字,忙不迭地點頭。
他選擇毫不猶豫地無視了基友的求助眼神,只想早點逃走。
小學妹露出了滿意的點了點頭,“學姐,我們先走了。”
英子眼神就黏在了池遠臉上,頭也不回地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
就這樣,在池遠滿是怨念眼神的注視下,李浩源像是小狗狗一樣,乖乖地跟在小學妹身后離開了。
到這個時候,一點也不靠譜!
見色忘友是吧?
池遠在心底瘋狂吐槽。
但英子可不管他心底怎么想,幾步上前,不待池遠解釋,就墊腳拉住了他的衣領。
突、突然這么霸道?
池遠看著癟起小嘴的英子,滿臉不高興的樣子,有些傻眼了。
但身體卻順著這股力,下意識彎腰,配合著她。
“你!……”
她想要說什么,但還是停住了,“算了……”
這家伙在她面前的演技真爛,還謊都編不明白,仔細想想,似乎又是一件好事。
至少他瞞不住她。
但是,他居然想瞞她,甚至還想騙她,今天她必須問清楚!
當然,不是在這走廊上。
“你舍友在嗎?”她執拗的眼睛緊盯著池遠,如此問道。
看著眼前的這雙大眼睛,池遠底氣不足,“不在……”
英子開心的時候,眼睛會瞇起來,形成月亮般優美的弧度;
而當她生氣亦或者對某件事執著的時候,眼睛就會像這個時候一樣瞪得溜圓。
“很好。”英子點了點頭,隨后拉著他往池遠的房間走去。
怎么了啊……
池遠難受地彎著腰,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反常的女孩。
奇怪,今天有點莫名其妙。
“英子,你去男生的房間,這不太好吧……”他做著最后的掙扎。
英子沒有回答他,只是自顧自地拉著他往前走。
再說了,有什么不好的?
池遠的房間她比他自己還熟悉,更別說,兩人甚至在酒店同一個房間待過!
見英子完全不打算理會自己,池遠暫時放棄了掙扎。
一路被拽到男生的樓層,路上還遇到了不少男同學。
“喂,喂。那個被女孩子拽著走的,是池神?”
“我看看……還真是!”
“拽著他的是喬神?”
“哇哦?”
這些聲音再怎么壓低,還是傳進了池遠和英子耳中。
沒辦法,在物競中,女孩子的存在感就是這么強。
英子小臉微紅,忍不住低下了頭,但還是不愿意松開池遠。
只是腳下的步伐更快了。
這一幕被池遠看在眼里。生氣也不忘害羞,有點可耐。
與英子形成鮮明的對比,池遠的臉皮特厚,腰板雖然彎,但眼神銳利,將看熱鬧的人通通瞪回去。
——咋的,沒看過小情侶鬧別扭啊!
——還有,‘妻管嚴’?什么妻管嚴,真男人能屈能伸,現在是該屈的時候而已。
他的腰板一會兒,就能直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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