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雄兔眼迷離 > 昭昭(十八)
  而她并不愿去死的,她若存了死心,哪里還能躺到石亓的帳子里,又被薛凌撈了回來。既然經歷那么多的事,她都沒抹了脖子,怎會為了這么個潑皮就將自個兒許了閻王。

  她倒是見過當年有同齡的小姑娘詛咒惡罵,咬舌自盡,誓死不從胡人。然并沒誰如愿。死了又怎樣,只要稍微有些好顏色的,尸首余溫散盡之前,都是絕佳的肉體。

  明日是個什么樣子,誰也猜不得。也許薛凌名震八方,身邊跟了個至交忠仆。一說起來,便是那姑娘結草銜環,千里追明主。可此刻計較,緣由來的功利又諷刺。普天之下,含焉覺的只有一人能護的住她。

  她仍惦記著逃亡路上,薛凌將衣服讓給她,吃食飲水也都先緊著她用。且她無需再向薛凌解釋過往,她曾和石亓不著寸縷的出現在所謂薛姑娘面前。胡人也好,妓奴也罷,都已經被知道了。

  被知道了,薛姑娘仍然毫無芥蒂的帶了她一路。

  甚至于,比起那兩位羯族的小王爺,對她還要熱絡些,含焉想的近乎發癡。而關于薛凌為何要救倆胡人,喜怒哀樂掙扎的關頭,她沒能生起半分疑惑,更無半點這個薛姑娘是不是要與胡人勾結的家國大義。

  再說那男子,雖是不好擺脫,卻是好騙的很。許是因為含焉確實長的像個富貴女,身上銀子也多。三五句嬌聲軟語,只說自己“是京中殷實人家的小女兒,被人拐了到這里,今日本是要逃,哪曾想遇了冤家。”

  那男子便喜不自勝,摟著含焉又親又抱,道:“原是如此,合該是老天爺賞我賴二的艷福。你既愿意跟我,我這就去請了城里婆子酒席,也不屈你了身份”。

  他盯著含焉胸口不放,連咽幾口口水,色膽又起,卻穩了穩心神,道:“圣人說的好,出嫁從夫,辦這些東西需要花不少錢,你那家當,我就先拿去置用著。”

  含焉如何知道那錢拿不回來,側了臉道:“夫君要用,哪有不依的。那原是我從家里出門隨身攜帶的零碎花銷,藏在荒郊,才沒讓歹人搜了去。今日既交與你,好生持家。日后與我回門,也免叫家中二老輕瞧了去。”

  她這會話說到倒格外順溜,眉眼風情宜喜宜嗔,又是嬌羞說自己遇了良人,又是哀慟惦記多年未曾見過京中雙親。一會依偎在賴二懷里說要白頭偕老,轉眼又淚眼婆娑的求著男子陪她走一趟,不然寧死不能成親。

  又如何能不順溜,她本就是干著迎來送往的勾當。先前情怯,不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自慚形穢。

  現下再瞧,哪有什么光。

  既是一團漆黑,反倒不懼自己是個什么模樣。

  賴二何曾見過這陣仗,他在此處聲名狼藉,好人家的女兒見了就要繞著走。趕上賣弄的,他又窮的一天到晚摳腳皮當咸菜,誰會貼上來。更莫說有含焉這等如花似玉的容貌。

  然他雖色欲熏心,卻還有點滴理智尚存,沒答應含焉即可要走。只指天罵地的發肆,若負了含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說著又要推含焉躺下。

  含焉半推半就,解了衣衫,卻又大力坐起,換了副面孔,佯裝不喜道:“我也是錦衣玉食過來的。被那歹人擄了三年,吃糠咽菜,生不如死。好不容易出來了,難不成還要學那些粗使婆子住你這等透風茅屋?你既心悅于我,總該置辦幾間大屋,買些使喚下人,不然,怎生過日子?”

  賴二小半日里見了含焉三副面孔,一會是畏畏縮縮的小娘子,一會是風情萬種的婦人,這又成了個嫌貧愛富的刁婆子,雖略犯嘀咕,剛剛被含焉忽悠出來的憐愛之情卻還沒退卻,又哄著道:“好好好,一會我就去買了來,只管買你喜歡的”。這說的到不是假話,一百多兩銀子,足夠在這找個大院,婆子丫鬟也得買倆,不還得伺候自個兒么。

  含焉便又施施然往下躺,頗為心疼道:“怕是那點散碎銀子也不經花的,莫不如你我早些成了親事,一道回家里,我讓娘親多許些體己錢,少也得....”.她卡了一下口,佯裝推了一把賴二。

  “少也得一萬兩。”

  “我們去寧城,那兒熱鬧,夫君做些小本生意也好”

  她遠不似薛凌沒缺過錢,下意識覺得一千兩已經是頂了天的數額,卻唯恐唬不住賴二,生硬轉了口,“一萬兩”三個字說的頗不自在。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對,趕緊隨口胡謅了些摸不著邊的大話,生怕賴二有所察覺。

  這等磕絆,若換個有點家世的來,如蘇遠蘅等人之流,一眼便能瞧出含焉唾沫星子都是假的。然恰好賴二也就是個井底蛙,哪能分出真假來。那會不想陪著含焉走,是唯恐煮熟的鴨子飛了去,現聽得一萬兩銀子,驚的他手中動作都停了。

  起了身,瞪大了眼道:“多少?”

  含焉身上無一物,壓著的人驟然離開,她多少還是紅了些眼角。扯了床下衣衫,蓋住自個兒,愁促道:“怎么,不夠嗎?我再求求母親,多也是有的。只求夫君你待我好些.....莫學..莫學那歹人...”

  話道此處,她干脆撇開臉,雙手捂著眼睛,嗚咽出聲。

  賴二狂喜之情溢于言表,趕緊將含焉攬在懷里,大力摟著道:“好好好,你要怎么好,就怎么好”。他三下五去二穿了衣衫就要出門,道是“去看看有沒腳夫,連夜啟程,越快拜見岳父二老越好。”

  含焉反道推辭了兩個來回,說“既然定下了,也不急在這一刻,不若等秋日涼時上路”。然這些廢話如何攔的住賴二,更莫說含焉不過欲拒還迎。

  待到賴二風似的竄出門好一會,含焉縮在床角,哭的悄無聲息。涕淚滂沱,轉眼濕濡大片衣袖。

  夏日正是西北繁華之時,南北來往客商眾多,只大多到了寧城就住腳,少有會走到這里來的。若是本地有什么要買賣的,都是有壯力收了送到寧城去。商已為營生末等,這等活計就只能算偷奸耍滑的宵小了。賴二別的不在行,對這些兩頭吃好的三教九流,卻熟的很。

  有了一萬兩銀子的盼頭,他也用不著吝嗇手頭上的,第二日一早就帶著含焉跟著幾個跑馬的啟了程。打算先行至寧城,再置辦一架上好的馬車,請倆車夫趕著。到了京中,也好掙個面子。

  他想的自是花紅柳綠,卻忘了他連寧城也沒去過幾次。而含焉,也從未南下過。不過,她早就失了保得萬全的打算,她連要怎么甩脫賴二都沒想過。她只想快些離開這,快些離薛凌近一些。

  怎樣都可以,這一路,怎樣都可以。

  因為這個可以,她飛快的到了京中,站到了薛凌面前。所以她跟申屠易說“我就人盡可夫”,的確是人盡可夫。

  胡人可,漢人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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