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雄兔眼迷離 > 不知春(二十六)
  這話乍一聽是那么個理,細想卻是哪哪都不對,卻又說不出來。薛凌皺著嘴唇憋了半晌,想給這老不死鼓個掌,又覺在這破地不好過于張揚。

  忍忍心頭不快,拾了外袍在手要走,又聞慧安師太道:“近日佛門多舛,還請施主來去切勿招搖,免擾菩薩清凈。”

  薛凌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衫,估摸著是顏色鮮艷了些,與寺里人格格不入。要說是個香客,現在隱佛寺也沒幾個燒香的,當下又扯了件僧袍搭在身上,這才離了門。

  昨日陪著來那啞婆子還在南竹院外等候,薛凌一見人在隨即放下心來。自己一路往后山走,本遇不著幾個念經的和尚,現有這婆子在,真就遇見了得道高僧,也只說認了寺里姑子作仙家,來敘個舊,想來也挑不出錯。

  她既嫌熱,又不想跟禿頭套近乎,忙將那僧衣扯了去。

  啞婆子比劃了兩下,她亦只作不見,大步一邁走在了前頭。婆子無奈,也只得隨行其后。然著實運氣不錯,加之薛凌這一路耳眼玲瓏,聽見動靜就繞著些,一直到后山門口,一個僧人也沒撞見。

  張二壯果真早早駕了馬車來在此等候,看見薛凌出來,忙迎上前躬身連喊數聲姑娘。薛凌含笑應了,直到她坐上馬車,張二壯才將腰直起來。目光又擱著簾子探究片刻,方跟著坐到趕車處。

  沒走出兩步,便聽他道是車上備了果子跟茶水,都是白先生交代下來的。今兒個天熱,供姑娘去去暑氣。

  薛凌確在架子上看見個精致食盒,掀了蓋子,里頭分作四五格,各放點心二三,又單獨一豎格是個渾圓竹筒拿白膜樣物事封著口。

  雖早上只吃了隱佛寺倆糙饅頭墊著,但茶水卻是在霍云婉那灌了一肚子。平心而論,那梅花雪喝起來清冽回甘甜,確是個好東西,是而她這會并不渴。本想分給啞婆子和張二壯便罷,卻被封竹筒口的東西吸引住了目光,一時沒丟手。

  拿到眼前看了片刻,仍沒分辨出來是個什么物事,白又不是全白色,說透又帶了些朦朧感,似紙非紙,似皮非皮,她聞了聞,好似還帶著些腥味,實在奇怪。往常這些東西,多是用荷葉,不知壑園拿的什么東西來。

  現兒個春日還未過半,其實還不到涼飲的時節。不過吃食而已,倒也說不上非得講究個寒來暑往。薛凌猶豫一陣,撕了那層封口,飲了一些在嘴里。

  這湯水倒是好分辨,米酒煮了些零嘴,酸梅蜜棗里浮著淡淡酒氣甚是好喝。連飲了幾口,再沒丟手,只將那盒子往啞婆子身旁推了推問:“吃不吃?”

  啞婆子擺手搖頭一起上,恍若是薛凌要毒死她。薛凌未勸一字,起身就著盒子撩了簾,笑道:“張大哥,我在寺里用過齋飯了,這些都給你吃吧。”

  張二壯又是一個受寵若驚,忙“吁”聲停了馬,轉身先用衣襟擦了手后,雙手來接。待他拿穩,薛凌搖了要手中竹筒道:“這是什么東西作的封口,以前從未見過。”

  張二壯似比以前都拘謹,連連說不認識,話末還有些不好意思,說是自己從沒見過這般貴氣的東西,哪曉得上頭風口之事。

  薛凌瞧了瞧竹筒,笑笑丟了簾子重新坐回車廂里。又飲了幾口,還是覺得奇怪。用荷葉作蓋,不僅材料廉價方便,兼之荷葉有清氣,可以給茶湯增味。今日這東西反有股淡腥味,該不會拿來封口才對。

  一路想著,竟將那筒甜湯喝了個底朝天。里頭本有酸梅調味,又有竹筒清香,完全不會膩。張二壯這一路也不見嘮叨,圓了她一人且飲且看的興致。

  直到壑園門口,下了馬車,薛凌手里還捏著那竹筒把玩。張二壯那句“貴氣”倒也并非全然恭維,竹節本是尋常東西,難得壑園在竹青上作了整副雕花,又零碎貼了百十來顆米粒大小的珊瑚珠子在上頭,登時將這漫山遍野的東西托成了個人間貴物。

  她看的有趣,抬步要往門里走。張二壯追上來,急促喊了聲姑娘。薛凌停步奇道:“何事?”

  他頗有尷尬,漲紅了臉稱謝,道:“非是..不是小的貪心,就...實在是小人一生所愿。多虧了姑娘面子,昨日白先生給了小人銀錢。小人......小人若是鋪子開張....姑娘一定要去坐坐。”

  是有這么回事,昨日這人說要開個鋪子。薛凌笑笑抬了抖了袖,剛想問要開個什么鋪子,張二壯雙手一起揮,連道:“我不是非要姑娘去坐,我就是.....”他忽而往地下跪,磕著頭喊:“我就是受了姑娘的恩,想給姑娘道聲謝,姑娘您.....”

  薛凌將竹筒丟到左手上,右手作勢要扶,實則并沒碰到人,急著喊:“你先起來起來,給人看見了我怎么說的清啊。”

  張二壯倒是明白事理,忙站起來又賠罪道:“姑娘說的是,我是個粗人....我沒想.........哎,沒想......”

  薛凌總算在他結巴處找了個空檔,笑問:“白先生支了你多少銀子?”

  “是姑娘的面子。”他伸出一只手指:“足足一百兩,我謝謝姑娘大恩.....”

  薛凌捏了捏手上竹筒,突而失了多問的興致,只道:“我聽說,北邊在打仗,南邊也不太平,這個年景,可不是開鋪子的好年景。”

  張二壯愣了愣,從羞赧自卑諸多情緒里抽離,片刻賠笑道:“姑娘說的也是,但是,北邊不太平,南邊也不太平,咱不開鋪子,也沒地去啊,還不如趁著京中太平,過好日子先。”

  薛凌笑笑,轉身進了院門,后頭張二壯目送她背影直到拐角,才牽著馬往拴馬處卸馬車。

  回屋不多時,逸白人就到了跟前。想必薛凌一進門,就有人向他報過行蹤。薛凌見怪不怪,自己從霍云婉那回來,少不得要說道幾句。來了也好,省了自己還得找人去傳。

  一同來的,還有個丫鬟端著個木盤,上頭擱了個橫梅四系罐,只得拳頭大小,罐上梅花卻是燒的粉彩,枝葉栩栩如生,極為精致。

  薛凌隨口與逸白打了招呼,手指著那罐子道:“什么玩意?”說話間,手上還捏著竹筒沒放。

  逸白笑笑見了禮,示意丫鬟將東西擱在桌上,待人走了才道:“是梅花雪,霍家姑娘見姑娘喜歡,特趕緊尋了些來與姑娘。只是這東西當初制的少,就這么小些,還請姑娘莫嫌棄。”

  薛凌順勢扭頭再看了看,想著霍云婉確實察言觀色非常,自己不過多喝了兩嘴,東西就送到了壑園來。得虧自個兒不挑嘴,對茶水別無追求,換成個茶癡子,不當場感動的痛哭流涕。

  她笑道:“承了這情,改日與她道謝。”

  “一家院里的姑娘,何來謝與不謝,姑娘喜歡,是這東西的福氣。”

  薛凌甩了甩手,想問那竹筒上糊著的究竟是什么玩意,突而一瞬間,跟嘴里吃了個蒼蠅一般惡心。她早間才與霍云婉在宮里飲了這茶,當時聽她說只得二人共飲,很明顯是以前并未給過逸白。

  也就是說,這茶從宮里到壑園,倒比自己走的還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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