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雄兔眼迷離 > 洗胡沙(五十四)
  她在這翻來覆去的難熬中一點點熬,只覺的這片刻光陰有百十千萬年那么漫長,怎么沈家那一群蠢狗,話就說不完呢。

  薛暝推開門,環視一圈,才發現薛凌在外屋窗角處,整個人縮在一張搖椅上,晃晃蕩蕩,似乎在悠哉等天明。

  他輕出了口長氣,微笑走過去,帶了一手血。

  薛凌聽見動靜,緩緩轉過頭來,看他一臉放松,知是外頭的人都了結了,跟著也自在了些。目光下垂才看見薛暝手上血還在滴,笑道:“怎么你也去了。”

  只有在傷口近處才會浸一手,大家都是殺人越貨干慣了,身上沾點常見,手上帶血還是不多。想來是趁著沈家下人接衣服那一瞬直接戳了七八個窟窿,反復間抽手不得,所以鮮紅直染到手肘處。

  薛暝垂目笑道:“我瞧著妥當些。”

  薛凌又在衣服上蹭了兩下手,方抬腳下了地,道:“你別跟著。”說罷站起整理了衣襟往里屋去,過屏風中廳處時與沈家人算是擦肩而過,然她目不斜視,混若那家人不存在一般。

  沈伯清心下稍有嘀咕,終按而不表,暗道自己多心,現人都到了這,飯也吃了衣服也換了,再作猜疑除了徒生恐懼,別無它用。何況這位薛.....

  他忽而想了片刻這“薛”,該是何人姓?然這個姓是大姓,阿貓阿狗都叫得,并無說道之處,沉吟之間,仍是那安慰理由,這位薛小先生,行事本就疏狂,方才并未有不符常理之處。

  薛凌徑直往里,走到蘇遠蘅床前,笑道:“差不多了,你起不起啊。”

  蘇遠蘅索性連眼睛也閉上,道:“不成啊,呆會還得還回去,這個個六七尺長,百八十斤,天光大亮的,怎么還啊。”

  薛凌略偏頭往外看,發現沈伯清也朝著自己這方看來,忙頷首笑的一臉和煦,嘴上卻嘲道:“這看門的狗還不好哄么,拿個貼身物件給聞聞,它就不咬人了。你倒是快著些,我還去還去接另一個呢。”

  蘇遠蘅道:“那你去拿,我命不久矣,躺了這會沒下會。”

  薛凌愈發笑的燦爛,道:“埋了自有千秋萬載躺,怎么說是沒下會。”嘴上如此說著,話落卻是對著沈伯清目光快步走到了一家人面前。

  打量了幾眼那睡著孩童,薛凌道:“方才我與蘇遠蘅說,來問沈大人討個貼身物件。”

  沈伯清奇道:“這是何意?”

  “等會咱們就出京了,若京中能瞞久些,那咱們路上就多一分太平。”

  沈伯清立馬明白過來,笑道:“小先生的意思,是讓人拿著老夫的東西在京中冒充老夫?”

  薛凌道:“說冒充倒也不必,沈元汌還在朝,只要沈老大人有個衣角配子在人眼前晃蕩晃蕩,皇帝頂多是派人暗中守著沈府,斷不會掘地三尺要把人挖出來。”

  沈伯清霎時悲痛難掩,低念道:“元汌他.....”

  薛凌忙告罪:“不好意思,我非.....”話沒說完,那榻上男童睡夢中忽而猛咳兩聲,沈家姑娘應是當人驚夢,立即俯身上去摟著輕拍了兩下背,沈伯清跟著看了過去。

  誰知男童睜眼張嘴就要猛哭,才發出個哭腔,跟著又是咳的上氣不接下氣,緊跟著女童也嗚嗚咽咽要醒。

  薛凌皺眉,猜是小孩子體弱,毒發的快。也不知如何,見了這等場景,反起了狠意,唯恐一旦人死了再也騙不到沈伯清,續接著催道:“如何,沈公可有?”

  沈伯清方才只顧著兩幼童,并沒瞧見薛凌神色有變,現見自家孫兒哄不好,更是心生焦急,隨手指了換下來的舊衣道:“我隨你們走的急,身外之物一概沒帶,只一些貼身物件,和那堆衣服放在一處了,你瞧著能用就拿去吧。”

  說罷自己也俯身去摸了摸幼童額頭,愁道:“這是怎么了,突然哭成這樣。”婦人傷神應答道是“大半夜的,成人尚經不住,小孩子哪受的住這般嚇。好端端的乳娘也不讓跟著,這一路還不知要受怎樣的罪。”

  沈伯清不耐又有些不忍,重重“哎”過一聲還是壓著嗓子勸:“也不是一路,咱們到了棱州,就好了。”

  到了棱州,就好了,以后,且有著沈家的好日子。他想這么勸,說話之前無意偏頭,看見窗外已有了隱隱曙光。

  曙光,怎么....底下人換個衣服要那么久?不是要急著上路么

  他又轉頭去看薛凌,看見薛凌拿著一柄短劍在沈家人換下的衣服堆里挑挑揀揀,不時將一些小物件拿在手上看。

  自己的玉扣,夫人的耳墜,女兒的鐲子,還是兩個孫兒的金鎖。

  這些東西..送捐需的伙夫斷不可能擁有,所以都不能帶著了,一并拿了下來,這位薛家少爺,要那么多干什么?

  他不愿也不敢細想,幸而兩個孩童好了些,只是剛才咳嗽,有些輕微臉紅。哄著躺下,沈伯清揉了揉額頭,對著自家夫人道:“咱們到了棱州,就好了。”

  話落自己都有些恍惚,這句話,方才是不是說過了?

  他偏頭再往窗戶處看,薛凌攜著一身曙光洶涌而來,手上抓著亂七八糟各種東西,笑道:“沈大人真幸運。”

  她將各樣東西都放在軟榻上,尤其是兩個金鎖擺的端端正正,唯獨那個玉扣捏在手里沒放。進沈府的門,這玩意就夠了。

  沈伯清呼吸漸急,不自覺退后一步,無端想張手擋住軟榻上幾人,強笑問:“這是何意?”

  薛凌將那個玉扣舉起細看,是個四面“沈”構成的中空骰子,里間絲絲繞繞鏤雕的不知哪路花草,總而甚是精巧。

  她笑道:“這東西,當年我也有一個差不離的,可好玩了。”說罷收了手,道:“當年我走的時候,與我阿爹吵架,娘親早死,弟弟也不在,哪像沈公如此好運,還能天倫共敘,夫妻同榻。”

  “你是...你是...”他顫聲間,許久問不出話,身后姑娘探出半張臉,橫眉問:“你是什么人?”

  話剛落,黑血順著嘴邊掉了一地。婦人尖叫連燈火都劃破,沈伯清急急回身去瞧,那姑娘喘著道:“不防事....不防事”,抬眼見薛凌還好端端站著,一嘴血沫問:“你是什么人?”

  薛凌紋絲未動,半晌徐徐道:“直如弦,死道邊,曲如勾,反封候。

  我來給沈公,問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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