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玄門小國師又在卜卦了 > 第三一二章 那夜她哭到天明
  盛夏的正午暑氣沖天,被她潑在地上的那一灘茶水眨眼便蒸騰不見,宋纖纖怔怔盯著那一小團淺色的茶漬,半晌嘆息著轉入了內殿。

  她忽的想起了她娘,那個被人奸|污、又被至親們逼迫至死的可憐女人。

  宋纖纖抬了手,纖長而白皙的手指緩緩自雕了花的玄關上滑過。

  她揮袖屏退了滿殿的下人,顧自將身子縮進了小小的搖椅,伸臂環了雙膝,又將下巴撂在了兩膝之間,半垂了長睫。

  她自小便清楚,自己與尚書府中、阿娘生出來的其他孩子,是不一樣的。

  樣貌、性情,飲食喜好乃至行為習慣,她與宋家人,沒有半點相同之處。

  ——尤其是樣貌,她那些個兄弟姐妹們,大多生著與阿爹一般圓眼,她卻長了雙稍顯細長、狐貍似的眼睛。

  宋家人看起來老實忠厚,她卻生得過分精致,精致到有些刻薄。

  下人們都說,她不是阿爹與阿娘的孩子,說她是阿娘從侯府里抱養來的,還說侯爺年輕時便是那么雙狐貍一般的長眼,與她一樣。

  她也曾拿著此事去過問她的阿娘,但她每次卻都只是擺手笑笑,只說她年齡尚小還不曾長開,她年幼時,也似她這樣。

  她說等她大一些便會好了,還說她長得更像是他們祝家的人,所以才與她那些兄弟姐妹們不大一樣。

  她讓她不要聽信那幫亂嚼舌根的東西說出來的胡話,轉頭趕走了那些下人。

  她做了一切,竭力讓她相信她就是宋家的孩子,就是阿爹與她的孩子,可她仍舊看出來了,她在說謊。

  她知道她在說謊。

  因為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縱然阿爹與阿娘當真待她猶如至親骨肉,那感覺也是不一樣的。

  她像是游離在府內的野鬼孤魂,是立足在那無形圈子外的旁觀者。

  盡管他們想盡辦法想要將她拉入其中,她踩著尚書府的臺階,看著那滿目的畫棟雕梁,仍舊能感受到那股淺淡縹緲的、直抵她髓與骨的疏離陌生。

  她從未跟阿娘有過人們常說的“母女連心”,卻與她的大舅娘常日里“心有靈犀”。

  阿娘不知道她最愛的其實是那一泓水一樣的淺碧,舅娘卻能輕松猜透;阿娘不知道她偏好那一味究極的甜,舅娘卻每每能在來府看她時,偷偷塞給她一罐蜜腌的果子。

  她猜,她大抵是舅娘的女兒,她從見到她的第一眼便這樣猜了。

  八歲那年她生了一場大病,那病幾乎要了她的小命。

  阿娘在她身側守了三天三夜,最終撐不下便換了舅娘來守。

  她燒得迷糊,渾噩時感受到女人發涼的指尖,小心又輕柔地摩挲過了她的額頭。

  那點小小的清涼令她驟然清醒,她掙扎著抬了眼皮,恍惚中本能地喊出了那句,被她壓在心頭不知多少個時日的“娘”。

  發花的視線里,她看見女人面上的神情由錯愕到驚喜,由又驚喜化作了痛苦。

  那夜,那纖瘦而柔弱的女人抱著她應了無數聲的“娘在”,她聲淚俱下,哭到天明。

  他們都以為她那夜燒得糊涂,是錯把舅娘當成了阿娘,且小孩子的忘性極大,她一定不會記得這樁往事,他們都錯了。

  她記得清清楚楚,從一開始就不曾認錯。

  她找到了她的娘,這認知令她興奮無比,在她娘親的懷抱里,她總算尋到了那份、她找了數年亦未嘗在這尚書府內尋到的安定之感,她貪戀萬般,不想讓她離開。

  但這股子興奮很快便被怨恨取代,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怨懟身旁的人——從阿爹阿娘到娘親,再到知曉這事實的每一個人。

  谷</span>她怨他們為什么要將她蒙在鼓里,為什么死也不肯告訴她真相。

  她恨她娘為什么要將她孤苦伶仃地扔在尚書府中,姑姑與姑父再好,到底不是她的親爹娘。

  這讓她覺得自己是被拋棄的那一個,被拋棄的滋味并不好受。

  于是她不受控地向娘親甩了冷臉,不受控地將阿娘阿爹送去她房內、討她開心的小物件通通扔出了窗。

  精貴絢爛的琉璃瓶子碎成了一地收不攏的渣子,她只覺自己也是一尊被人摔成渣子的琉璃盞。

  她為什么要拋棄她?

  他們為什么要騙她?

  這疑惑在她心頭縈繞了三載春秋,直到十一歲那年,她娘親在尚書府碰到了前來與阿爹議事的二舅舅。

  女人的面色幾乎是瞬間便化作了霜白,她拉著她手的掌心冷得像墮了冰,她發覺她的指尖打了顫,嘴唇亦不住地發了哆嗦。

  二舅舅看到她們,漫不經心地走上前來打了個招呼,他喊出那句“大嫂”時的聲線散漫輕挑,輕挑到她簡直不相信那聲音竟是他能發出來的。

  明悟就在那剎那之間,當夜她便拉住了府中年歲最大、資歷最深的管事老伯。

  她拽著他好一通軟磨硬泡、旁敲側擊,他支支吾吾,終吐出了些零碎的、不成段的只言片語。

  但這就夠了,這些對她而言便足夠了。

  她知道自己稱得上是聰明,可那一息她當真是恨透了自己的聰明。

  僅憑那點瑣碎的片段,她便輕而易舉地拼湊出了那段真實,她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特意尋了個機會,溜去的祝家的宗祠,翻到了族譜。

  那族譜上的字句令她一顆心徹底墮入了深淵,她看著那列小字,通身戰栗不止。

  她大舅舅死在十六年前,終生不曾留下一兒半女,而她今年,卻剛滿十一。

  ——她娘果然是被人奸|污后才有了她,傷害她的,正是她平日頗為敬畏的二舅舅。

  怪不得啊……

  怪不得她一出生便被抱去了尚書府。

  小叔子猥|褻了自己孀居數年的親嫂子,竟還令她珠胎暗結,生下個孽種來。

  ——她就是那個孽種。

  這種事,于世家而言,無疑是天大的丑聞,是能讓那門庭盡毀的天大丑聞。

  她的大腦霎時歸于了空白,怔愣間連那族譜是何時墜地的都不知道。

  良久后她回過神來,匆忙放好那本族譜,逃也似的跑出了宗祠,從此再不愿踏足侯府的大門,乖乖做了尚書府的嫡小姐。

  這一做便又是五年,十六歲時她被先帝看中,賜入東宮做了太子的側妃。

  那時她以為自己有了權勢,終于能找機會帶著娘親離開侯府——

  她娘卻死在了她出嫁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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