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玄門小國師又在卜卦了 > 第五三八章 身份
  教、教他講這番話的人——

  白景真心頭一顫,眼瞳不受控地縮了又縮。

  他唇角微抖,本就發了麻的四肢這下更是直接發了僵,青年的呼吸有著剎那的遲滯,片刻方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聲調。

  “……陛下說笑了,哪里有什么人教奴才。”白景真故作一派嬉笑之狀,試圖胡亂打個哈哈,別開這危險的話題。

  “奴才講出的這番話,不過是……”

  “別裝了。”病榻上的帝王似笑非笑地打斷了他,發濁發混的眼瞳內,竟多了幾分絲毫不加掩飾的嫌棄,“景真,你是朕一手教出來的——”

  “你是什么樣的腦子、有多少斤兩,朕能不清楚嗎?”

  帝王謀略也好、排兵布陣之法也罷,白景真這一身的本事,半數是他親手教給他的,他自小看他長大,又怎能不知他的能耐?

  他的腦子雖然好用,頭二十余年卻從未正兒八經的涉足過前朝之斗,就算能想到扶熙華上位優于扶立靜淑,也決計不會想出來要離間宣寧侯夫婦。

  何況立熙華為女帝未必就真是百利而無一害——得了權的靜淑,哪可能那般輕易地將朝中大權還給熙華?

  被架空成傀儡的熙華又怎會輕松尋到合適的夫婿?

  熙華稱帝后,扶離前朝確乎會穩定上三五個年頭——但也僅僅只有這三五個年頭罷了。

  這點安穩一旦過去,帝王的夫婿、攝政王的權力,各個文武官派系間的不斷紛爭……

  除非景真這臭小子能憑一己之力鎮壓住大半個朝堂,否則,等待扶離的,最少也得是個滿朝動蕩。

  保不齊一個不慎,便是偌大一國被鬧了個四分五裂,又被人鉆了空子逐個擊破,最終歸于他方,“扶離”二字,亦徹底湮滅在時流之內。

  這樣大膽舉動、這樣老練又深遠的計謀,這絕不是景真這般未曾在前朝摸爬滾打過的毛頭崽子能想出來的。

  換成是墨景耀那個老狐貍還差不多,不過,若換成是他,他指定會做得更為圓滑嚴密,同樣也就更傾向于保守而徐徐圖之。

  是以,這東西,多半就是那小狐貍崽子弄出來的。

  行啊——小狐貍幾年沒見,都野到會跟自家舅舅呲牙亮爪子了。

  挺好。

  帝王唇邊帶了笑,看向青年的目光內,也多了幾分令人不易覺察和藹:“還有你斷了的那條腿,和聿川山林中所謂的‘獵戶’。”

  “包括十二的尸骨……應當也都是那小犢子一手操辦下來的吧?”

  “那小犢子叫什么來著?朕記得小清當年來信的時候提過一嘴,單字衍,阿衍?”

  叩在地上的白景真聽了個皮子發緊、渾身冷汗直冒。

  “這,陛、陛下……”青年低著腦袋支支吾吾,天知道他聽見文煜帝含笑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心中又是一番什么樣的感受!

  他幾時看出來的?他看出來了多少?

  他不是說他選擇相信二十一的話嗎?

  現在……現在這又是個什么情況!!

  白景真心亂如麻,只覺自己一條小命,好似一瞬間便被吊在了高懸于深淵上空的細麻繩上,稍有一個不注意便會跌個粉身碎骨,或是干脆被那麻繩勒死。

  “景真,你不必緊張。”元濉低眸瞅了眼地上的青年,見他指骨捏得泛白,衣衫上也隱隱帶了顫,不禁莞爾,“朕若真想問責于你,上次便會派人將你五花大綁、押入天牢了。”

  “朕既說了要信二十一的話,不過多追究十四他們的死因,自然不會反悔。”

  “就依這你們這幾個小崽子的小伎倆,暫且還是瞞不過朕的眼睛的——”

  “那陛下您又為何突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青年聞言霍然抬頭,大著膽子與帝王對視,“您既默認了此事,便完全可以裝作不曾察覺——”

  “為何還要這般突然……”

  “因為朕想見他。”元濉正色,眸中帶著股難以言明的悲,“景真,朕沒多少活頭了,至多還有一個月。”

  “朕想在去地府見他娘親之前,先見一見他。”

  白景真驟然失語。

  “……那么,”青年怔怔呢喃,他忽然覺得自己從未看清過面前的帝王,“您要以什么樣的身份?”

  “是一國之君,還是……”

  “以他舅舅的身份。”元濉閉了閉眼,頭次在青年面前稱了“我”,“景真,我是他的親舅舅。”

  白景真的喉頭無端堵的厲害。

  他看不懂他。

  時至今日,他才發現,他真的看不懂他。

  他認知中的文煜帝,雷厲風行、心狠手辣,二十余歲登基稱帝,未及而立便已穩住了前朝亂局,大權在握。

  多疑、冷血無情,雖智勇雙全卻極難親近……

  二十年來,他一直以為陛下是這樣的一個人,直到今日。

  ……他好像沒他想的那般無情。

  青年的心神無由來的生了動搖,往日的認知在無形間爬滿了裂隙,稍一觸碰便落下滿地掃不起的渣子,他從未注意過的風光驟然入眼,鬧得他腦內亂成了一團漿糊。

  “陛下,奴才知道了。”白景真搭在膝上的手用力收緊,隔著幾層衣衫,他腿上的皮肉被他揪得生疼,“奴才會幫您寫信給七殿下的。”

  “但殿下那頭會不會答應下來……奴才便不清楚了。”

  “無妨,你只管寫信給他便是。”元濉仰頭,長嘆一聲,“他自會答應的。”

  青年沉默少頃,壓著嗓子應了句“喏”。

  “行了,朕尋你也就是為了這點事,過兩日朕會命人往你那送道圣旨,記得按時接。”帝王趕人似的揮了手,“朕乏了,你小子沒事也趕緊滾蛋吧。”

  “省的跟個木頭似的,留在這礙朕的眼……外頭下雨就好好打傘,朕可不要風寒的死士。”

  “好了,朕要休息了,快滾。”

  ……也不知道是誰派二十一著急忙慌地把他喊過來的,還說找他是為了勞什子的急事。

  白景真憋不住心下暗暗腹誹一句,面上卻仍舊端出派恭恭敬敬:“奴才告退。”

  不知是不是陛下自覺時日無多,也懶得再端著他那身帝王威儀了,他老覺得近來的陛下越發像個老小孩。

  青年起身辭別了榻上帝王,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寢殿,元濉轉眸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忽的飄了眼神。

  “景真。”元濉不輕不重地開了口,白景真的身形跟著那聲線一頓,“若是熙華也似靜淑一般扶不起、立不住。”

  “你便干脆舍了熙華,跟著阿衍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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