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上再無人聲,只有焚香裊裊,風鈴叮當。
付仁看著紛紛揚揚下雪的街道,微微低眸。
其實今天陳知恩已是必死無疑,且自己也不打算救他的。
但昨日夜半,有人去付府找了他。
是穿著一身黑衣的謝修。
才剛入付府,這一向眼高于頂,心胸小人的家伙就跪在了地上。
他握緊雙拳,指甲嵌入肉里,血流不止。
那雙眼睛已經布滿了血絲,向來是多夜未眠,掙扎了很久才下定決心來付府。
“求桃安先生大義,救救家師!”
這是他跪在地上說的第一句話,讓付仁有些始料未及。
沒想到高傲如斯,從來不愿低頭且多次在自己面前丟臉的謝修,謝樂平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一直以來應該都是很恨自己的才對。
能讓他來求自己,恐怕是真的想不到其他任何辦法了。
“不救。”
當時付仁給的回答也很果斷,轉身就走。
他沒理由去救自己的敵人,也沒必要去救。
但,謝修接下來的行為卻令付仁有些動容了。
沒有絲毫猶豫,他廢了自己好不容易修到四境的武道修為。
同時拿出刀子斷了自己的手筋腳筋,滿身是血的拿頭重重磕在地上,沙啞著低吼開口。
“我知道以前對先生多有不敬和得罪,今日賠罪,只求先生救救家師!”
“他一心只為武國,并無任何權利之心,他只是覺得三殿下更適合做皇帝而已!”
砰、砰、砰……
“求先生救救家師!”
看著在自己面前硬生生斷了手筋腳筋,磕頭磕的血肉模糊的謝修,付仁承認,他有些心軟了。
謝修為人狹隘可惡,但他對陳知恩的師徒之情,卻是值得敬佩。
付仁沉默良久,才開口。
“你為什么不去找三殿下,他只要愿意向太子服個軟,青輔先生自然什么事都沒有了。”
“三殿下他……不愿意見我。”
謝修聲音沙啞,目光悲憤。
沒想到自己和先生為三皇子謀事這么久,幫他一步步走到了當初與太子分庭抗禮的地步,現在卻……淪為了棄子。
付仁沉默:“你還可以去找太子,只要你愿意指控三皇子背地里謀害過哪些大臣,用過什么陰謀算計,太子也可以幫你。”
“這些事,只有家師知道,但以他的性子,肯定是到死也不會說的!”
謝修目光黯淡,雙眼血紅。
聞言,付仁緩緩點頭。
也是,陳知恩既然很看重自己的這個學生,與虎謀皮的事情就不會讓他攪和的太深。
否則一旦東窗事發,三皇子必然不會放過謝修。
如果他真的知道武成那些事,現在恐怕也沒機會來找自己。
“我知道先生有辦法,求先生了!”
謝修咬牙,再一次將已經鮮血淋漓的腦袋往地上嗑去。
但這一次沉悶的響聲沒有傳開,一只手托住了他。
他抬頭看去,付仁的神色平淡。
“我可以試一試,但我需要你以后藏起來,我不找你,你只能待在付府地窖里面,哪也不能去,為我所用。”
謝修聞言面露喜色,感激又復雜地看著他。
沒想到最后愿意對自己施以援手的,竟然會是自己曾經最嫉恨的人。
“好!”
沒有絲毫猶豫,他答應了這件事。
想起昨晚上發生的一切,付仁不由心中唏噓不已。
人心復雜,本來以為素來以仁厚為本的三皇子會因為陳知恩的事情選擇妥協,沒想到他寧愿放棄,也還想再找機會爭奪地位。
反而是之前一直跟自己有怨恨,心胸狹隘的謝修拼命想辦法要救自己的先生。
選擇跟曾經欺辱過自己的對手磕頭下跪,他內心有多掙扎可想而知。
但這也恰恰證明,謝修此人其實很有情義。
自己幫他這一把,他以后絕對不會再反過來坑害自己。
付仁本來根本不打算幫他,除了是被他對陳知恩的師徒情義打動之外,他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留著陳知恩,以后或許對自己有大用!
……
隨著飛雪皚皚,刑臺上很快覆滿白霜,穿著囚服的罪犯們大多動的蜷縮一團,冷的發抖。
唯有最前面的陳知恩依舊挺直脊梁,不動如山。
“時辰就快到了,付學士的安排還沒有開始嗎?”
太平樓上,武麟好奇開口。
“算算時辰,應該差不多了。”付仁看了一眼天色,輕聲開口,示意他繼續看下去。
刑場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議論聲也越來越大。
“喂,聽說了沒有,國子監的謝樂平死了!”
陳知恩目光閃動,轉頭看向了那邊,雙眸有些顫抖了起來。
“死在哪?”
“不知道,不過尸體好像是被三殿下的人丟進河里的。”
“三殿下!?”
議論聲越來越大,所有人都嘖嘖罵出了聲。
“死得好啊,國子監人人奸佞,就該死絕了才對!”
“就是,他們這些讀書人整日只知道賣弄文雅,盡是一些鼠耳之輩!”
聽著這些議論,陳知恩挺直的脊梁似乎佝僂了幾分,身軀細微的顫抖著。
“時辰已到,行刑!”
上方,張懷春以及刑部尚書共同督刑,丟下竹簽。
“噗!”
一口烈酒噴出,劊子手擦了擦手中寒光閃閃的刀,就向著刑場上走去。
在這個時候,一直跪在最前面的陳知恩緩緩抬頭,站起了身。
他的容貌仿佛一瞬間蒼老了許多,眼底滿是失望,雙眼顫抖地看向了臺上的張懷春和刑部尚書,壓抑著內心的憤怒,低聲開口。
“我要見太子殿下!”
……
太平樓之上,武麟雙目微瞇:“吾酷刑利誘各種手段都用盡了,陳祭酒都沒有任何低頭的意思,吾很好奇,付學士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
付仁淡淡飲茶:“攻其人,先攻其心,心一碎,再如何堅硬的骨頭也變成了空心骨,掉在地上就碎了。”
“他無非就是因為三殿下是他的學生,所以他一直支持,且不愿意出賣罷了。”
說著,付仁微微側目,“可如果這個一直被他寄予厚望的學生,殺了另一個對他敬愛有加的學生呢?”
武麟皺眉:“可老三不會做這種事。”
“我知道。”
付仁放下茶杯,語氣平淡,“所以我替他做了,并且在快要行刑的那一刻讓青輔先生知道了。”
武麟雙目微瞇,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衣青年,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為什么不早告訴他?”
“因為他這個時候快死了,他沒機會去思考人到底是不是三殿下殺的,他想確認這件事,那他現在就不能死。”
“既然不能死,他只能選擇找殿下您來確認。”
付仁微微昂首,伸手接過飄入閣樓的雪花,接著開口,語氣平淡。
“他只要該死的時候沒死,那三殿下就再也不會信任他。”
武麟聽完心中只感到一陣陣涼意,右手不知不覺已經緊緊扣住了椅子。
這個付桃安……竟然如此擅長把控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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