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傅司眠覺得邵肅飛的聲音突然變遠了，一直盤桓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懼驟然張開了血盆大口，以一個無法預料的姿勢將他吞噬，沒有給他多一秒的反應時間，一切都來得迅猛而可怕，擊毀所有的可能性。
耳邊的空調聲嗡嗡響著，他閉眼，腦中的畫面飛速掠過，像電影一般開始在面前提速了無數倍，畫面相關，全是那張明媚而俏麗的臉。
時間從近到遠，加速倒放。
“到時候在城郊買個院子，種一片花花草草，和團子……還有你，一起過余生。”
“傅司眠，我喜歡你！”
“我活到現在，懷揣的信任和善意已經不多，不問緣由，我都給你。”
畫面紛雜。
荒島深吻、賽車場上瀟灑的背影和揚起的手、宴會里旋轉的舞裙、荒島上的殺機和交付、以及一次又一次往他心臟更深處邁進的步伐……
畫面最后一轉，是水中撈起那具孱弱的軀體，一只慘白而纖細的手將他的褲腿拽住，低聲喘息，黑眸已經開始失焦，卻格外堅定，“我要報仇，我要報仇……幫幫我。”
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傅司眠十指入發，低頭緩解此刻的窒息感。
黑色的襯衫領口繃得很緊，他額頭的青筋脈絡明顯，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巨浪，眉骨往下就是高挺的鼻梁，一如既往的完美無缺，卻因為痛苦和掙扎的表情顯得有些無力感。
邵肅飛不敢出聲，他震驚地睜眼，愣愣看著傅司眠。
“是啊……她是姜煙，不是姜曼。她生命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報仇。”傅司眠開口，嗓音嘶啞中帶著割裂感，一字一句，在空中敲響。
他在騙誰呢？
所有的細節和端倪就這么清清楚楚地擺在眼前，就連見過一面的邵肅飛都可以準確分析出來，但他堅持告訴自己那只是錯覺。
他生平第一次相信運氣，生平第一次談及未來，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肉體和靈魂交織的雙重歡愉，也是生平第一次這么在乎一個人的感受和看法。
此刻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所有的掙扎都是徒勞，這一切仿佛是注定，形成了一整個輪回，他曾經手把手教她成為復仇機器，最終這個機器反過來傷了自己。栽在她手里，他除了煎熬和痛苦之外，更多的是無奈和悲愴，是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能夠意識到被命運擺布和捉弄的無力感。
“有酒嗎？”傅司眠啞聲問。
他嘴里苦澀，想做點什么，又發現現在什么也做不了。
邵肅飛抿唇沉默了許久，隨后起了身，不多時便回來了，手里端著托盤，倒上兩杯，遞給傅司眠一杯之后，給自己也留了一杯。
“我陪你。”他道。
傅司眠默默喝了一口，突然低笑起來。
邵肅飛轉頭。
“我曾經覺得只有無能的人才會用喝酒來抵消自己心里的愁苦，也不能理解為什么姜煙這么喜歡甜食。”傅司眠說到這個名字，明顯頓了頓，“現在我明白了。”
他曾經問過姜煙為什么喜歡甜食，姜煙給他的回答是心里苦，他當時只以為這是一句調侃的話語，現在看來，也許并不盡然。
邵肅飛放下酒杯，輕聲問：“接下來打算怎么辦？需要我做什么？”
傅司眠在暗夜里摩挲著酒杯，開口道：“你有沒有發現這個房間里缺了點什么。”
缺了什么？
邵肅飛抬頭尋找，四處看了一眼，因為夜色所以看不清，不知道傅司眠說的是什么，“這里太暗了，我……”他驟然一頓，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知道了。
缺了燈。
傅司眠從進來到現在竟然都沒有開燈，甚至還有一段時間是自己在里面獨處的？他不怕黑了？
傅司眠低頭。
今晚他心里所感受到的情緒幾乎等于出聲以來的總和了，他發現自己訓練出來對付陸家的那一套方法，在姜煙這里徹底失笑。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嘗遍了酸甜苦辣，就像被突然開啟了某個開關一般，通往這個世界情緒的門驟然被人一腳踹開，他躲不了，心底百味雜陳。
“是因為姜煙嗎？”邵肅飛問。
“之前是。”傅司眠道。
“之前？”他已經不怕黑很久了？
“我曾經以為自己被她治愈了，有很長一段時間獨自面對黑暗也沒有問題。”傅司眠緩緩道，“但是從今以后，不怕黑，大概是因為有了更怕的東西。”
他再次抿了一口酒，入口是苦的。
邵肅飛神情復雜，再問了一次：“需要我做什么嗎？”
他很想像從前那樣收到指令，然后著手去辦，此刻的傅司眠讓他感到陌生又害怕，同時還想到把傅司眠搞成這樣的那個女人，竟然默默在傅司眠身邊策劃接近了這么久，最后還成功了，而他就在前幾天，還不知死活地去挑釁了她。
邵肅飛覺得心底一陣發寒，有些大難臨頭的感覺。
被這樣一個女人盯上，總歸不是什么好體驗。
“不需要。這件事你做不了。”傅司眠將杯子放到桌上，起了身，眸色恢復了幽暗，但是邵肅飛清清楚楚地聽見空中有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響。
“司眠！”邵肅飛跟上來，猶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做什么？”
“我出去一趟。”他頭也沒回地往前走。
“那個那個！”聞歌興奮地舉起手機過來了，笑嘻嘻道，“嫂子來電話了，說找不到你，問你什么時候回去呢！”
傅司眠的腳步頓住了。
邵肅飛在他身后拼命給聞歌使眼色，聞歌收到之后，詫異地睜大了眼——怎么，這也不能說嗎？難道今天司眠真的是和姜煙吵架了？但是剛才提到姜煙的時候，他明明還好好的呀！
傅司眠抿唇，再次抬腿，頎長的身形掠過大門，往外面走去。
邵肅飛拔腿就追，但是出門之后便看不見傅司眠的身影了，他的車還停在院子里，邵肅飛無奈折返，咬牙對著聞歌道：“你可真行，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哪兒知道哪壺不開啊？”聞歌湊上前，“吵架了？要不要幫忙？我去和嫂子說一聲？”
“你電話還沒掛。”邵肅飛冷冷提醒。
他看見姜煙的備注都窩火，但是從前只是忌憚和厭惡而已，現在還多了一層懼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