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依舊,海浪涌動。
余羨眉頭皺起,看向四周片刻,又轉頭看向身后海洋。
這升仙島鏡像之內,是否又是一場升仙廝殺?
只不過如今以他的實力,以強大的目力往后看,卻看不到那個可怕的“圈”。
事實上當初大家之所以如此瘋狂的廝殺,百分之九十的原因,就是因為那個不停縮小的“圈”!
若無那個不停縮小,不在短時間內決出升仙十人,所有人都得死的圈存在。
余羨也不會決然出手殺人!
此刻再看,縮小的圈已然不存,只有鏡像仍然還在。
“陣法么……”
對比當年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余羨現在早已心智成熟。
他明白這所謂的鏡像,必然是某種陣法幻境。
如今他和紅芍進入了這陣法之中,四周天地,皆是虛假。
只是即便明知是虛假,以他目前筑基大圓滿的修為,依舊看不穿。
卻不知紅芍是否看穿?或許她已經開始破陣,尋找真相了。
余羨神色平靜,看不穿便看不穿,大不了再走一遍就是。
這次倒不像當年,有那么多人一起爭仙,不是你死,便我亡,沒有其他選擇。
如今的余羨邁步向前,再無人頂著升仙令,前來攻殺他。
“小子!你也聽到了!有的人必須要死!而你,就是其中之一!元劍訣!”
可剛走沒多遠,一聲大喝便從數十丈外響起。
平淡邁步的余羨,腳步當場一頓,他皺眉看向了前方百米。
只見一個男子抬手掐訣,十幾柄利劍環繞周身,已然殺向他而來!
看著那男子,聽著那熟悉的話語。
余羨恍惚間,仿佛回到了當年!
這個男子,正是當初在升仙島時,第一個想要來擊殺他,奪他升仙令的元劍宗凝氣大圓滿劍修!
當年這男子的聲勢無二,看起來極其兇猛。
可如今再看,他凝氣大圓滿的修為波動,以及分劍術在余羨眼中,就好似小孩舞大刀一般可笑。
場景重現?
幻境假象?
余羨心中暗自想著,而那“男子”卻依舊獰笑,數十丈的距離很快殺到,抬手一指,十幾道分劍便刺向余羨。
當年余羨為了殺他,又是演戲,又是示弱,最終還是依靠四階法寶五寶銀龍甲的防御,互拼傷害,這才斬殺了此男子。
可如今余羨見此,淡然一搖頭,抬手一點,連法術都不用,只一道氣機呼嘯而去,便當場貫穿了這男子的眉心。
這男子叫都沒叫一聲,轟然摔倒,倒是比當年被火蛟大法活活燒死要舒服多了。
一指點死了這男子,余羨眉頭卻沒有松緩,他看著這男子的尸體,陷入了沉思。
幻境太過于真實,他無法看破。
即看不破,那就要一直待在這幻境之中,哪怕殺了這男子,也只是無用之功。
但這男子即出現,那么是不是代表,另外四十幾個升仙者,也在?
那么……
余羨忽然抬頭,看向了一側。
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躲在樹林之中,她見余羨陡然看來,登時嚇的滿臉慘白,急急后退!
余羨目中亦是光芒一閃,忍不住一步邁出,追了過去。
“不要!師兄別追我!師兄饒我一命!!”
極其熟悉的話語,再次在他耳邊炸響!
尤小草!?
余羨雙手都控制不住的開合了一下,帶著一絲顫抖!
他速度更加快,急速追上。
“師兄別追了!師兄!!饒我一命!!”
女子尖叫后退,滿臉淚水,眼中帶著濃濃的絕望。
但余羨卻如同狂風呼嘯,這次不等卻她施法和自己對戰,便已然撲來,只一伸手就按在了尤小草的腦袋上。
“不要殺我!!不要!!”
尤小草臉白如紙,渾身顫栗,驚恐的看著余羨,似乎下一刻,余羨就會一捏手,將她打死。
而余羨看著眼前的尤小草,神色雖依舊平靜,只是眸子內的光,卻在抖動。
“你……”
張了張嘴,余羨居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片刻后,余羨忽然松開了手,看著尤小草道:“你走吧……”
尤小草驚懼的面容怔了一下,隨即全是喜色,對著余羨道:“師兄不殺我!?那,那我走了!”
“走……”
余羨只覺得心中極其憋悶,好似擂鼓爆錘,渾身的鮮血都好像向著心臟涌去!
他抬起手,顫抖的揮了揮:“你走……”
尤小草連忙一轉身,快步跑遠。
看著尤小草跑遠的背影,余羨心中憋悶的越發厲害!
他似乎要喘不開氣了!
可就是這時,前跑的尤小花忽然停下了。
她站在那里,緩緩的轉過身,看著余羨,滿臉凄涼,眼中全是血淚:“師兄,你是個好人……”
“可是……可是你已經殺了我啊……”
留著血淚的尤小草,站在那里,一點點的消失了。
“噗!!”
一大口鮮血,好似血箭一般噴出了數丈!
余羨的面色當場白如金紙!
他看著尤小草消失的所在,那是極其熟悉的地方!
就在那里,他一劍封喉,一劍穿胸,結束了尤小草年輕的生命!
她死了……
時隔二十八年,自己如今選擇放她一條生路,卻還有何用!?
胸中依舊憋悶,仿佛心臟被掛了一個鐵疙瘩,墜的無比難受!
“噗……”
余羨又噴出一口鮮血,身體一軟,差點摔倒。
他踉蹌了一下,扶住一顆大樹,勉強站好,依舊看著尤小草消失的地方,嘴唇抖動,良久后吐了三個字。
“對……不……起……”
“咳咳咳……”
三個字仿佛用盡了余羨的力氣,他劇烈咳嗽,靠著大樹慢慢滑下,受傷極重!
這是心魔之斬!
殺尤小草,他問心無愧,可問心無愧,卻依舊有憾!
這一點余羨自己本覺得無所謂,不當心結。
可如今重蹈覆轍,他不知為何,卻選了另一條路。
他本可以依舊斬了尤小草,堅定信念,可他卻,放了尤小草一條生路!
那這就等于是自己,否定了自己啊!
是不該殺……是不該殺……
我當年,錯了!!
余羨坐在樹下,看著尤小草消失的位置,搖頭苦笑。
片刻后他才緩緩抬手掐訣,同時念頭轉動,目光逐漸平靜。
“他朝我若道成,必尋你魂魄真靈,將你點醒,向你致歉……”
一朝知錯,便是否定了當年的自己。
但即便是否定,余羨也用這一種方式,解開了心結。
如擂鼓一般的心跳慢慢緩解,五臟六腑所帶來的傷勢也開始恢復。
到底是余羨肉身強大,若換做旁人,此刻幻境心魔之下,否定當年自己的決定,恐怕早已被反噬的重傷而死!
但否定,有時也是心念通達的一種!
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該否定!
想通這點,便無所不及。
余羨嘴角帶血,定下心神,緩緩吐納。
他并未在心魔之中糾結,因此傷勢還能緩和。
若是一直在認錯,不認錯,殺她有錯,殺她沒錯的心境之間反復掙扎。
那他就真的必死無疑,并且自己還不知道如何死的!
知錯認錯改錯,人間赤子心,污濁不相凝。
跌落到谷底的氣息,開始一點點的回升。
四周的一切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陣法幻境只是將余羨的心中愧疚引出,讓他自己斬自己,卻不是這陣法的威力來殺余羨。
但余羨心境通透,錯就是錯,并不辯解。
是以認錯之下,他的心境再次恢復通透,因此只是重傷,而非死亡。
如今他調息恢復,以他的肉身強大,恢復起來自然也快。
閉目修養,不知過了多久,余羨睜開雙目,目中精光閃爍,傷勢盡復。
他再次看了一眼尤小草消失的位置,目光堅定,便身形一動,化作流光,直往中央山峰而去。
已經耽誤了十幾個時辰,不知紅芍如何了!
這等大陣幻境甚為可怕,若是紅芍也有心魔,那就麻煩了。
事實上這大陣幻境,對于余羨這等筑基大圓滿小修的殺力并不大。
可若是一個元嬰強者進來,被引動了心魔,那自斬之下,怕是真的難以抵擋!
畢竟內心的矛盾攻殺之下,你修為越高,傷害便越大!
一路向前,卻見之前自己在升仙島斬殺的那些凝氣修士,隨之一個個出現!
但對于這些“人”,余羨就是真一點愧意也無了,他神臺清明,念頭通達,一路向前,這些“人”只要來,便被他一指點死,絲毫不耽誤任何時間。
一路瞬殺,余羨用了半炷香的時間,便來到了中央山梯之前。
當初攀登這山梯,有煉體之效,就是不知如今能否?
余羨沒有猶豫,一步邁上山梯,往山上奔去!
熟悉的壓力再次落入身上。
這上山梯的壓力似乎是隨著境界的變化而變化。
當初余羨是法修凝氣中期,肉身更是很弱。
而如今他法修筑基大圓滿,肉身參修了大丹煉體功,并且修到了小丹身后期,可感觸到的壓力,居然和一開始是一樣的!
這就有意思了!
余羨目光閃爍,肌肉扭動,大步上山!
這升仙臺階,居然還能第二次鍛煉自己的肉身?
或許借此萬階山梯,可讓自己的肉身,踏入小丹身大圓滿!
一如上次登山一般,余羨并未動用任何法力,只管以肉身的力量攀登!
只是上次他每一步走下,都承受著極大的壓力,用的是決然的意志硬抗。
可這一次,他渾身蒸騰熱浪,強大無比的肌肉力量不停的沖破一道又一道的壓制!
即便每登高一階山梯,落下的力量都會增強,可余羨就如同遠古兇獸,任何枷鎖都難以束縛!
在這種霸道沖撞,肉身與壓制對耗的情況下,余羨的肉身也在接受熬煉,肉身強度明顯的在提高!
奔雷一般上山,片刻間余羨就攀爬了六千余階!
他渾身都泛起濃濃血霧,這不是燃血大法,也不是鎮血法,而是真正的,肉身暴動,血氣都順著熱浪從毛孔中涌出的可怕場景!
“好山梯!”
余羨劇烈喘息,一口氣狂奔六千階,幾乎讓他達到了肉身的極限!
但他眼中光芒卻越發璀璨,一聲長嘯,再次邁步,依舊狂奔!
幾乎極限?便是未到極限!
而即便到了極限又如何?
他的目的本就是,超越極限!
三千階!
兩千階!
一千階!
五百階!
“破!”
余羨渾身熱浪翻騰,運轉大丹煉體功之下,猛然一聲咆哮,最后的二百階速度竟又暴增一倍!
于極限處爆發!于不可能處可能!
熱浪席卷,余羨登臨山巔,站在那里喘息,目中帶著喜悅!
肉身突破小丹身后期,成小丹身大圓滿!
至此刻,余羨法修筑基大圓滿,體修小丹身大圓滿,可謂是體法雙圓滿!
而余羨喘息幾下,便看向前方。
當年自己沒有進去的那座大殿,依舊還在那里。
只是和當年不同,這座大殿破敗了很多,似乎被什么威能席卷過,又好像大殿下鎮壓的東西跑了出來,引起的崩塌。
而且這大殿的殿門,已然打開。
透過殿內微光,余羨可以清晰的看到,紅芍那模糊的背影!
她就在大殿深處,背對著自己,不知道在看什么。
并且……她的身體好像在顫栗!在抖索!在驚懼!
她陷入幻境,被勾起心魔了?
余羨心中一驚,忙深吸了口氣,將渾身的疲勞壓下,二話不說,直接沖入大殿!
上次他在大殿門前,就差點被其內幻象所攝,若非榆生玉佩相救,恐怕早已隕落。
所以宮殿內必然是無比危險。
但如今紅芍身在其中,危機難料,他卻不能視而不見!
即便有大危險,他也得進!
一步踏入,余羨頓覺眼前一陣暈眩,前方的場景似乎在扭曲,變化!
但他猛然一咬舌頭,刺激精神,那扭曲的場景便停止扭動,恢復了原樣。
倒不是說余羨的精神已經強大到連紅芍都被攝入的幻境,他都能破開。
實乃是此地已經無主,陣法又被破壞。
且最關鍵的是,大陣的絕大部分力量,都在控制紅芍了!
而他這個螻蟻一般的筑基小修,偏偏精神力又極其強大。
這才讓陣法只以控制筑基境界的力量來迷惑余羨,這才被余羨立刻掙脫。
想控制余羨,怎么也得是金丹級別的幻境力量了。
余羨自然是不明所以,但自己即沒被拉入幻境,或許是榆生玉佩起了作用。
他也不去多想,只管狂沖到紅芍面前,一把攬住紅芍的纖腰,拖著她就往外跑!
“不要!”
可還不等余羨拖著紅芍跑出幾丈,紅芍就一聲尖叫,瘋狂掙扎!
以紅芍元嬰的修為,即便她不是體修,可她的肉身也不是此刻的余羨能比的!
甚至連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因此紅芍這一掙扎,哪怕沒有動用法力,就憑肉身力量,余羨也瞬間覺得自己的胳膊如同稻草一般羸弱,根本捆不住紅芍這匹“烈馬”!
只一瞬間,紅芍就掙脫了開來,仰面倒地。
只見紅芍跌在地上,滿臉淚水,急忙翻身要起來,可似乎腿上有疾,根本站不穩,又摔倒,只好手腳并用的往前爬,哭喊著:“爹!爹!你別走!你別走!別丟下芍兒!!”
“門主!”
余羨見此,連忙追上去,急急喝道:“快快醒來!快快醒來!”
紅芍此刻氣息極其亂,哪怕她元嬰的修為,也是無法壓制這種暴動。
這是由心神中的破綻,被牽引而出后,自己攻殺自己的可怕!
若無法及時醒來,就等于自殺而死!
可惜紅芍根本不聽余羨的話,她依舊往前爬著,滿臉淚水與絕望。
那是痛徹心扉的難過,驚慌無比的害怕。
那是被最親的人拋棄,由心里發出的萬念俱灰!
“爹……爹……別丟下我……爹……我害怕……不要丟棄我……我會少吃飯……嗚嗚嗚……”
紅芍爬了一會,哭泣的聲音開始低了下去,除了絕望與死意,再無其他。
余羨看的咬牙切齒,又狂吼了幾聲,試圖喚醒紅芍,甚至伸手想抓住紅芍的肩膀,將紅芍硬拉走。
可紅芍依舊不聽,并且她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余羨能撼動的,余羨抓她肩膀,只會被她往前爬的身體帶著滑行,卻拉不動她分毫。
“爹……”
紅芍聲音越發低微:“別丟下我……我會……少吃飯……我可以……干活……”
“這……這!”
余羨見此,急的要跺腳,哪怕穩重無比的心性,此刻也不免慌了起來!
怎么辦!?
“別……丟下我……爹……”
紅芍又勉強向前爬了幾下,渾身泛起濃濃的死意。
這幻境當真可怕,哪怕是幼小之年,那本連自己都忘記了的記憶,卻還能呼喚出來,化作心魔,反攻自身!
眼皮亂抖,余羨念頭狂轉,猛然一咬牙,快走幾步沖到了紅芍前面,半跪下來,伸手將其抱住,張了張嘴,眼中露出一抹尷尬,但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將紅芍摟在懷內,低聲道:“別,別怕……爹在……爹在……”
“爹……”
紅芍渾身微微一顫,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然一把抱住了余羨!
咔……
一聲悶響,余羨面色當場一白!
紅芍的肉身力氣太大了!
哪怕是迷糊狀態,可全力抱著余羨之下,也是當場將余羨雙臂勒的骨折!胸悶氣短!
若非余羨肉身強度還行,就這一下甚至能直接被勒死!
“我在……”
不過這等疼痛,余羨尚能忍受。
他依舊低聲輕柔道:“別怕……和我走……我們回去……”
“回去……回家……爹帶我回家……”
兩行清淚流出,紅芍將頭埋在余羨懷內,蜷縮著,瑟瑟發抖,低聲說著回家,回家……
余羨當即起身,抱著紅芍,迅速沖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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