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
“你確定嗎？”
陳子洋，搖搖欲墜，幾乎就要站不穩。
此時，攝影助理支撐著陳子洋的身體，但陳子洋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個稻草人，懸掛在一個木架子上，風中凌亂，如果不是木架子的話，整個人就要支離破碎地散落滿地——
這場戲，難，真的是太難了。
從調度到構圖再到移動，環環相扣，每分每秒都需要精力和體力的高度集中，就好像整個人鉆入畫面里一般。
現在陳子洋終于明白，“突襲2”拍攝的時候，作為主攝影師的陳慕，為什么每場戲都處于爆炸邊緣。
他已經耗盡洪荒之力，一滴都不剩了，整個人被掏空的虛無感，正在一點一點被心滿意足的幸福填充，然而，還沒有等到全部填滿，蘇子一的話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直接讓他愣在原地，外焦里嫩。
什……什么？
陳子洋滿臉錯愕和震驚地轉頭望過去，眼睛里寫滿了“粗話”，少兒不宜的那種。
顯然，他不是唯一一個。
盡管蘇子一的聲音并不高，但聚集在監視器周圍的工作人員們全部都警惕起來，看來，蘇子一又要挑戰導演權威了。
不過，他們更加好奇的，不是陸潛的態度，而是蘇子一的視角，這場戲的拍攝已經非常出色接近完美了，哪里還有改進空間呢？
“導演，這場戲的燈光還有進步空間，砂糖玻璃的爆炸場景還是不夠好，另外，燈光和攝影的配合也不夠契合。”
“最后階段一槍三雕的場景，燈光明顯沒有把構圖的輪廓勾勒出來，明暗對比不夠清晰，死侍身后的打光也有問題。”
“呈現出來的畫面，整個構圖的景深還是不夠，人物的空間位置有所欠缺，這顯然距離完美還有很遠。”
“導演，不要說整體了，就連單獨一場戲拿出來，我們和‘狂暴之路’都還有明顯差距，你不應該滿足于此。”
“我覺得，我們應該重拍一次。”
“不對，不止一次，一直到我們做到最好為止。”
“我們需要抓緊時間，現在太陽正在攀升到最高點，盡管這里的陽光并刺眼，影響不大，但我們還是需要盡可能抓住機會，否則現場調光的偏差還是有影響的。”
噼里啪啦！
長篇大論！
不要誤會，蘇子一絕對沒有指責或者鄙夷陸潛的意思，他只是在討論，非常專業也非常嚴肅的討論。
陳子洋，膝蓋一軟，差一點點，就差那么一點點，整個人就要癱瘓在攝影助理的身上，好不容易勉強站穩了腳跟，終于將肩膀上的攝影機放下來，但身體和心神卻沒有放松下來，反而是越發緊繃起來——
重點，不在于蘇子一認為應該重拍，雖然這也非常非常可怕，但真正吸引陳子洋注意的是：
那些話語內容，輕描淡寫之間就點出了整個攝影的提升空間。
陳子洋也忍不住跟著沉思起來。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天才，也許就是一個六十分、七十分的攝影師，但他對于自己的工作依舊充滿信心，即使創造力不足，但執行力絕對沒有問題。
然而，在陸潛的劇組里，隔三差五，陳子洋就會自我懷疑。
此時，陳子洋不由就想起“愛人”燈光師尹書堂閑聊時的一句話。
“站在導演面前，我時常會覺得自己特別渺小，但后來我想通了，導演是一個瘋子，和我不在一個級別。”
現在，看著蘇子一，陳子洋才終于明白尹書堂的意思：
蘇子一也好，陳慕也罷，他們都是瘋子，但他們在導演面前，段數都還是不夠。
所以，剛剛蘇子一提出的那些畫面，應該如何調整呢？
劇組，微微安靜下來，眾人都和陳子洋一樣，陷入沉思，然后視線全部不由自主地朝著陸潛投射過去。
卻見，陸潛輕輕頜首，側耳傾聽，始終沒有打斷蘇子一，而后又傾聽了一番蘇子一從技術層面的剖析和分解。
一直到蘇子一深呼吸一口氣，話語暫時打斷，似乎有些口干舌燥，從旁邊拿過一瓶礦泉水，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陸潛這才抬頭看了蘇子一一眼，用眼神表示詢問：
暫時到一段落了？
蘇子一點點頭，“導演，你怎么看？”
陸潛輕輕抬起下頜，表示自己全部聽到了，然后——
干脆利落地拒絕。
“不用。”
畫上句號。
就……就這？
重重抬起、輕輕放下，這頭重腳輕地顛倒，著實對比太過鮮明，以至于旁邊的劇組資深成員們也有些打拐。
陳子洋眨巴眨巴眼睛，事情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樣呀。
蘇子一有些著急，“導演，明明我們可以做得最好，為什么不呢？導演，你不是這樣的，難道因為拍攝超級英雄電影，你就沒有了藝術追求嗎？這不是我所認識的導演，你不應該如此輕易地就放棄。”
“你忘記了嗎？”
“你自己說的，虎頭鳳尾，開場和收尾的兩場戲，我們必須將質量提升起來，制造出一種視覺沖擊。”
“但現在，你卻這樣草草收場？”
“你確定嗎？”
因為心急，口不擇言，蘇子一的話語也有些嚴厲。
空氣，微微緊繃起來。
陳子洋的心臟幾乎就要炸裂開來，這……這……？
此時站在監視器周圍的工作人員一個兩個都有些待不住了，他們就這樣傻乎乎地站在現場旁觀吃瓜，確定沒有關系嗎？
剛剛親耳聽到蘇子一正面指責陸潛，陸潛的面子直接就掛不住，然后他們這些知情者會不會被滅口？
一時之間，熙熙攘攘的想法就在腦海里洶涌著，還沒有來得及理清一個思緒，陸潛就已經做出回應了。
顯然，陸潛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直截了當地說道，“因為我們沒錢。”
蘇子一：……
噎住。
差一點點，蘇子一差一點點就要被喉嚨里沒有來得及吞咽的那口水嗆死。
陸潛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整個表情都跟著輕盈起來。
蘇子一完全無語，“導演，咳咳，你……咳咳……你是故意……咳咳，咳咳咳……”
劇烈咳嗽。
蘇子一整個人前仰后翻起來，那模樣看起來就好像肺部都要直接咳出來一般，停不下來。
陳子洋云里霧里，完全跟不上節奏，朝著其他圍觀人群投去視線，然后就看到吃瓜群眾們默默交換一個眼神，滿臉了然的模樣——
果然，論段位，導演還是高了不止一籌，蘇子一也好，陳慕也罷，在導演面前，根本就掀不起風浪。
再一次地，他們確定了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實，千萬不要得罪導演。
陳子洋，不明所以，但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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