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生看著這雙清澈的眼眸,忽然有些失神。
太像了。
顧如晦的眼睛更像他,是細窄狹長的,眼珠明亮有力,一腔正氣。
而小姑娘的眼睛卻好像隨了娘親,是圓圓的杏仁眼。
眼尾卻開的很好,無辜中又帶著些清明,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是彎彎的月牙形狀,看的人心都軟了起來。
像極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公主。
可逍遙生卻記得,顧青蓮也有同樣一雙眼睛。
每當他瞇起眼睛的時候,就一定是在琢磨壞事,狡猾的像只狐貍。
顧青蓮……
誰都不知道,他其實回去找過顧青蓮。
在無人島上的那次,對他的打擊很大。
他是真真切切的跳下了懸崖,全身的骨頭碎裂,武功盡失,差點沒了性命。
把兒子交給青蓮后,他閉關十年。
一朝出關,顧青云第一時間找上了顧青蓮。
他長大了。
在顧青云的心里,自家弟弟其實一直都是個沒長大的小哭包。
怕疼怕苦怕累,稍微強壯一點的人都能欺負他。
每天兄長長兄長短,最喜歡的就是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走來走去。
所以即便顧青蓮后來長成了一身心眼的模樣,但在他的心里,自家弟弟一直都是沒有長大,需要保護著的小書呆子。
但那天,他站在高墻之上。
看著顧青蓮嘴角帶笑,卻用雷霆手段處置了被主的叛徒后。
他反而有些無所適從。
顧青蓮長的仍如十年前一般,好像歲月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跡。
但那雙一直在他面前盛滿了笑意和無辜的眼睛,此時卻滿是寒意。
“處理掉。”
看著地上的尸體,顧青蓮只淡淡的吐出了三個字。
“父親!”
身穿黑衣的小少年手上拿著一把紅纓槍,急匆匆的趕來,身后的馬尾一甩一甩的。
“父親,何家老二欺人太甚,他竟然說我沒文化,不配做您的兒子,我能不能揍他?”
顧如晦握緊了手上的槍,頭上的碎發遮擋著眼睛,卻遮不住滿腔的少年義氣。
顧青蓮眼底的冷意褪去,無奈的笑了,揉了揉少年的腦袋,聲音很是溫和。
“為父不讓你揍,你就不揍了?”
顧如晦心虛的低下了頭。
“……已經揍過了。”
頭上被人敲了敲,他可憐巴巴的捂著額頭,一臉委屈的模樣。
顧青蓮滿臉無奈。
“揍便揍吧,書房里有兩本兵書,拿去看了,我顧家子嗣,怎能胸無點墨?”
“嗯嗯!”
他才沒有胸無點墨呢。
顧如晦不服氣的想。
他只不過是不喜歡那些知乎者也,兵書什么的,他看了可多了。
以后他生孩子了,還可以把那些兵書傳給孩子們,教他們行軍打仗呢。
“對了父親,何家老大說我大伯也沒文化,我把他也揍了一頓,哼!雖說大伯死了,但父親您的兄長,怎么可能是沒文化的,您可是咱們這最年輕的進士!”
顧青蓮頓了頓。
“兄長沒有死……兄長他,還有個孩子。”
【父親又在想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了。】
顧如晦滿臉不信。
父親什么都好,就是在這種事上容易幻想,都十年了,還不肯承認大伯已經死去。
甚至連排位都不給大伯立一個。
他打出生都沒見過大伯,就連過年過節的都從來沒出現過,若是真的還活著,怎么可能這么多年連個人都沒出現?
更別提什么孩子了……
“那人得多倒霉,才成了我大伯的孩子啊……”
顧及著父親的心情,他只是低聲的嘟囔著,顧青蓮并未聽見。
可一墻之外的顧青云,卻渾身一僵。
他第一次這么痛恨自己深厚的內功。
他的兒子,討厭他!
想想也對。
青蓮溫柔又細心,懂得對孩子因材施教,是個好弟弟,好丈夫,好父親。
哪像他,閉關就是幾年,身邊滿是危險。
到頭來,甚至連自己的妻子兒女都保不住。
里面的少年嘰嘰喳喳的,正往他這邊走來。
顧青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做。
反正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躲起來了。
【罷了。】
看著那兩個其樂融融的父子,他壓下心頭的酸澀,安慰自己。
【先冷靜一段時間吧。】
他想要為兒子準備一件禮物。
顧如晦手里的紅纓槍,雖然不錯,但重量到底輕了些,看著堅韌度也一般。
遇上武功高強之人,容易被折斷。
聽說東海有一種玄鐵,火燒不壞,能夠制作出這個世上最鋒利的兵器。
他想要去為兒子準備一件見面禮。
“后來呢?”
顧知意聽故事聽的入迷,甚至都不暈了,只扒拉著逍遙生的手,一雙眼睛里滿是好奇。
“后來前輩和您的兒子相認了嗎?”
逍遙生跳腳。
“不是我,說了只是我的一個朋友…”
顧知意:“知道知道,后來您的朋友和他的兒子相認了嗎?”
感受到了敷衍,逍遙生心里堵的不行,又想到從前的往事,整個人瞬間低落了下來。
他自嘲一笑。
“沒有。”
他花了幾個月,找到玄鐵,親自設計了一把兵器,找了江湖上最好的鍛造師。
玄鐵剩了一些材料,他還讓人做了個護身背心,想要送給顧青蓮。
顧青蓮一個文官,身邊哪來那么多叛徒。
現在世道亂,那書呆子可別被人給算計的連骨頭都不剩。
抱著滿懷的期待,他又一次翻上了顧府的墻。
臉上的笑容,卻在看到里頭的火光時頓住了。
滿院子的尸體,四處散落的火光,原本雅致的院子,此時卻亂得一塌糊涂。
城外的流民沒有糧食,吃不起飯,將目光看向了城中的世家大族。
或是被人構陷,他們最先盯上了顧府。
他滿院子的找顧青蓮。
開始是無聲的找,后來直接放聲大喊,聲音中漸漸帶上慌張,染上了壓抑的哭腔。
那天他殺了很多人,找了很久。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和顧青蓮再次相遇。
被偏愛的人總是有恃無恐。
十年不見,他想過,顧青蓮或許會生他的氣。
會打他,罵他,不理他,不愿意再叫他兄長。
但他的書呆子弟弟心太軟,只要自己做小伏低,三天內,顧青蓮必然是會原諒他的。
然后他們倆可以和從前一樣,顧青蓮安靜的看書,他安靜的練武。
無論何時,只要他回家,總會有一個人亮著燈等他。
但那天,他看到了顧青蓮的尸體。
他無聲的靠門而坐,一把長刀穿胸而過,青色的衣裳染的血紅。
大門的里頭,是內院的住宅,他帶著一群家丁守在這里,一向只會舞文弄墨的人,手上卻提著一把長劍。
至死,都沒讓人走進這道門。
他是孝順的兒子,是稱職的丈夫,是很好的父親,他扛起了自己能力范圍內所有應該扛起的責任。
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顧青云從他的另一只緊攥的手上找到了一方帕子。
上面繡著祥云的圖案。
祥云中一朵青蓮若隱若現,相互交織。
到死,他也在等著自己的兄長。
到死,他也沒能等到敬愛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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