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叩長生的背后,又豈是三語兩語可說清,但偏偏所有的所有,都渴望長生。
....
無名酒樓不是真的無名,而是它的名字就叫無名,沒有人知道為什么?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里的老板是一個強者,與無名谷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銀色長發,紫金色豎瞳,深紫色的衣服,這是百花谷谷主對蝶舞的交代。
他說,
他是一條狐貍,
真正的狐貍!
倚窗閑聽觀落花,莫問紫衣何處家?
樓外有河,河岸有花,花外有人。
靜靜坐在酒樓的窗閣旁,銀狐一臉平淡的喝著酒,看著窗外的世界,一動一靜間都彷佛隔絕于世外一樣。
那怕他此刻就在這里。
緩緩放下手中白玉杯,銀狐莫名奇妙的便往樓梯處望去,隨著他的張望,一名身穿黑衣,目無表情的女子緩緩在樓梯中出現。
她也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皆因他實在過于耀眼,耀眼得整座無名酒樓中的所有人都是陪襯,以他為中心陪襯。
黑衣女子不徐不疾的走到銀狐面前,漠然行了一個看不出多少尊重的禮,聲音沙啞道:“劍主閣下,谷主有請。”
拍了拍深紫色的衣裳,銀狐沒問她怎么認識自己,沒問誰是谷主,就那樣拋下一綻銀子,跟著她緩步離開。
銀狐從來就沒有掩飾過自己的行蹤,不是不會,只是沒這必要。
而且他從來不怕誰。
離開人潮來往的大城,以遁步在大地上疾閃中,藍天白云一如往昔,無情無物,依舊只按著自己的道飄浮世間。
路上蝶舞一直在想,銀狐是如何知道她是前來迎接他,不是害他的人,要知道他的仇人雖不多,可想殺他的人卻多到數都數不清。
銀狐現世后,他的情報早早便傳到了無名谷,那些機密蝶舞看過,所以她很清楚銀狐只剩下了自己,沒什么情報可言。
“好奇我如何知道你是前來迎接我的人?”
早就不靠雙眼去觀摩世間的銀狐,感受著蝶舞輕微的氣息波動,看過無數景象的他輕笑問道。
那張猶如女子一樣的臉龐下,紫金雙眼瞇成了一線,就如他沒化身前一樣微微上勾,最是純正的狐貍眼。
多年的問道生涯讓蝶舞保持一貫的冷漠,那怕此時被身后看起來有點瘋子味的銀狐看穿,她的臉色依然如舊,只是心中卻忍不住戒備起來,放在刀柄上的手更微微動了動。
“害怕?害怕被人看穿?終有一天…終有一天你會懂得看穿別人,看透世間的一切,人心也不例外,只是不知道你能否活到那個時候?”
帶點笑意的話中,蝶舞差點忍不住想以最快的速度,將腰中刀向后橫斬而出,可還是忍了下來。
因為她知道,從看見銀狐的第一眼開始,她就知道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無論用什么方法都不是。
瞇著眼睛的銀狐輕笑一聲,一閃一現間在百丈外回身,重新張開的雙眼空洞而無情,但嘴角卻淺笑著,彷佛笑她的無知。
縮地成寸!
五界中會縮地成寸的人很多,蝶舞也會,可卻從沒聽說過誰能一瞬百丈,五十丈便是極限。
她可以肯定那絕不是尺步天涯!
輕松跨出百丈,銀狐對臉色驚疑不定的蝶舞淡然道:“縮地成寸真的五十丈就是極限嗎?”
風中傳來銀狐的聲音,彷佛自言自語的人繼續道:“力量從來沒有極限,如果有,那就是悟得不夠,或者說那只是你的極限,大多數人的極限。”
銀狐沒去解釋再多的話,他愿意指點,只是她是他派來,至于懂或不懂,那與他無關。
他一直都是這樣,可以給合眼的人指引,但卻絕不參與什么。
對銀狐來說,這世界就只分兩種人。
悟道的人。
悟不了道的人。
世界太大,每分每秒都上演著降生,死亡的五界,他可以給某些人指路,但卻沒有任何興趣去教導誰。
碧藍的天空下,風在搖曳,驟然停在兩旁參天林木的大道上,蝶舞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很可悲。
可笑的是,以為自己的修為在這五界中,那怕不敵亦不至逃不掉。
可悲的是,數百年的努力,日以繼夜的悟道,在前方那道紫衣下竟如此蒼白,如此無力。
因為他殺她連一秒都不需要,她的努力在他眼中連一秒都不到。
默言無語的前行中,一座穿入云霄的山峰逐漸出現,被河水,百花圍繞的山谷入口有一塊石碑,碑上有三個字。
無名谷。
人間界五大勢力之一。
山峰無名,河無名,谷無名,但卻沒有誰不知道無名谷。
這一切都因為一個人。
一個溫文爾雅的醫者,一個迷倒無數女修的溫柔男人,一個搶奪酆都府權力的男人。
芳香滿路花漫天,小徑通幽緩步前。
四面八方延伸的小道是一個迷陣,這點銀狐很清楚,但他卻沒擔心什么,只是跟著蝶舞緩步前進,看著那些許多年不曾看過的花。
“三千年了啊...。”
三千年來,滿眼除了黃沙就是黃沙的人,輕輕摘下一朵黃色的花朵拈在手上,看著占了眼球大半數的黃,無來由的輕笑了起來,笑得前方引路的蝶舞一陣陣心寒。
她不知道他的家外滿滿都是黃花。
只是如今他沒有了家。
師傅死了。
她死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長生。
所以,他早就沒有了家。
這是他為了長生付出的代價,是那個人或者說他自己帶來的代價。
小徑的盡頭,是一座三層高的樓閣,金欄玉雕,正門的紅木牌匾上刻有龍飛鳳舞的三個字。
觀微閣。
“哈哈哈...。”
銀狐看著那三個字忽然由輕笑轉為狂笑,彷佛很開心,很開心,直到閣內走出一位白衣如雪的男子,笑聲才緩緩停下。
“你還是走向殺道了...。”
“三千多年不見,你也摸到大道了,是什么改變你?是劫難,還是什么?正常來說你踏不出那一步,你早該輪回。”
“唉...。”
蒼涼而溫柔的嘆息聲中,雙眼帶著濃濃哀傷的男子,看著許久不曾見的故友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靜靜站在風中,任由風吹動一頭黑髪。
百花飄飛的天地中,小橋,流水,山石。
薄薄霧氣下的小徑上。
三個人。
一個白衣如雪。
一個漆黑如墨。
一個深紫如血。
恍惚間銀狐想起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他以為忘掉了的事。
例如他叫華傾城,一個為他擋過劍,赴過死的兄弟,死友,他還記得當年赴仙界后,身受重傷的他就是被他背走,背著逃避追殺。
數十步的距離中,銀狐一步跨到華傾城面前,傾著身子問道:“她就是你所選定的繼承者嗎?”
華傾城微微點頭便轉身往樓內走去,他知道銀狐會跟上來。
“怎么樣?這里的一切都是從觀微閣搬過來,沒有一絲改動,就連建造方法也沒什么不一樣。”
“觀微觀微,觀人于微,哈哈哈...。”
正廳內,華傾城看著瘋狂笑起來的人,眼中閃過一抹憂慮。
他知道眼前的狐貍為什么選擇殺道,知道當年的妖君遇到什么事,如果說五界中有誰最了解銀狐,那絕對只能是華傾城。
因為那些年那些事,他都一一看在眼中,印在腦海中。
所以他想知道他到底忘了沒有,忘記仇恨沒有。
如果被仇恨纏繞,華傾城寧愿他不再涉足五界六道,涉足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世間。
因為那個人遠比銀狐要強,
不是實力,
而是心,
那個人的心比他強太多了。
這個世間,實力很重要,可心更重要。
那些人中實力最強可算是他銀狐,但是一盤大棋走來,為什么他卻是最大的輸家,實力最弱的劍君是最大的贏家?
因為他無情。
因為他的心,除了劍什么都可以拋棄。
華傾城心中暗暗嘆息一聲,他其實很想勸他回去,不管有沒有忘記,不管看不看得破。
單是他會來找自己,華傾城就知道再來一次,銀狐恐怕同樣會輸,一個心不夠狠的人,如何能在苦海中脫穎而出?
實力從來不代表一切。
隨意掃了眼四周的擺設,紫金豎瞳中流露出一絲懷念,懷念那個生活兩千多年的地方...。
“也許一切都一樣,也許一切都不一樣。”
“是嗎?”
“過去種種早已化為飛灰,以往前塵隨風湮滅,我只能是我。”
停下的笑聲中,銀狐傲然而立,紫金豎瞳內一如三千多年前,自信,高傲,不容外物。
“你在那里得到了什么?或者說你懂了什么?”
這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聲音輕得就像是無意識的呢喃,一直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的華傾城,臉上保持著一貫溫和的微笑,對突兀的話毫不驚訝。
“我看到光,卻什么也沒有。”
“光嗎?一道萬法,的確是你的道。”
感嘆聲中銀狐的身形消失在原地,空中傳來他最后的話語。
“道是一,是全,世間萬物都是一,都是全,我理解的就這么多。”
這一次銀狐就是來看看他,沒有別的意思,他們的路終究不同,如天與地在混沌破開后就再走不到一起,永遠只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我們本在同一世界中的...。”
恢復寂靜的閣樓內,華傾城對蝶舞揮了揮手讓她退去后,一個人坐在椅上望著墻壁上掛起的雙劍,一陣出神。
“罷了...我還是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