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五百二十四章 殺人簡單,善后呢?
    如果給王復在撒馬爾罕考成的話,王復這兩年的時間,絕對可以得到一個上上的評價,三年一期的大計,必然名列前茅。

    在王復的手中,撒馬爾罕的一切欣欣向榮。

    最多的烏茲別克人,得到了他們夢寐以求放牧的權力,而那些以行商而聞名的栗特人,再次活躍了起來,讓這座千年古城再次煥發了活力。

    這次的瓦剌西進,和之前上帝之鞭遠征,完全的不同。

    上帝之鞭的遠征,伴隨著無數的殺戮,和深入骨髓的仇恨,和那些西域諸多部族近乎于瘋狂的抵抗。

    也先滿是感慨的說道:“我們西進的第一步走的很好,我很欣慰,看到了這樣的撒馬爾罕,現在的它,才配得上西域明珠的稱呼。”

    “我根本無法想象得到,你用錢建造的那些水利和溝渠,會有這么大的安撫作用。”

    王復在撒馬爾罕,鬧出了很大的動靜,這些動靜,有的也先能看得懂,有的也先就完全看不懂了。

    比如王復當初要從蘭宮拿錢去修水利,這件事也先堅決反對,那都是他的錢!

    怎么可以把這些錢,花在這些被征服的人身上呢?

    王復沒有太多的解釋,在水利設施相繼落成之后,也先終于明白了王復這么做的意義。

    因為安定的民生,可以帶來極度充裕的稅收,這些充裕的稅收,可以到大明換取撒馬爾罕沒有的物資。

    也先的確為了這些水利工程花費了很多的錢,但是他賺的更多,慢慢的也先就把財權之事,交給了王復。

    “微不足道,不足一提。”王復搖頭說道。

    也先面色古怪的說道:“我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搶劫來錢更快的事情,我搶的還不如你收稅收得多,太讓人意外了。”

    瓦剌人到了西域可不是來過太平日子的。

    他們向北四處劫掠金帳汗國的一些藩屬國,向南逼迫帖木兒王國交了一大筆的保護費,和奧斯曼人發生了很多的友好的交流,搶劫了不少的財物。

    但年終算賬的時候,瓦剌人四處搶劫來的資財,還不如王復半年的稅賦,所以,也先才會說,居然還有比搶劫來錢更快的買賣。

    王復想了想,用也先能聽得懂的話說道:“如果把一個魚塘放干了水,直接取魚吃,可以吃一頓,但是不可能吃十頓。”

    “如果把一個魚塘經營好,餓了撈幾條,魚多了,抓幾條,就看不太出來了。”

    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是王復在撒馬爾罕的主要思想。

    這一套自然是來自于英明無比的大明皇帝,卻是非常的好用。

    也先立刻就聽明白了,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能做到,那需要才能,也先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才能。

    蘭宮之內,也先把玩著手中的扳指。

    扳指是一種帶在大拇指幫助射箭的工具,在這個青玉色的扳指的正下方,有一個槽,用來扣住弓弦以便拉箭。

    也先在思考要不要摘下手中的扳指,因為在蘭宮的外殿,埋伏著三百刀斧手。

    只要他摘下了扳指,這些刀斧手就會沖進來,將王復剁成肉泥。

    現在王復在撒馬爾罕的實力實在是太強了。

    烏茲別克人對王復頂禮膜拜,王復安葬了他們的王子,給他們帶來了生機。

    帖木兒人聽聞王復的仁慈,紛紛逃離帖木兒王國,投效現在的康國。

    突厥人這才知道如果不相互仇殺,生活原來如此的美好,殺人并不是唯一的樂趣。

    所有人都驚訝的發現,瓦剌人來了,這些過去只知道殺戮的蒙古人,居然搖身一變,開始散播愛與和平。

    瓦剌人這次的西進,居然帶來了秩序!

    這是讓人始料未及之事。

    這一切欣欣向榮,唯一的問題是:現在的康國,只知道王復,而不知他也先,仿若王復才是康國的王。

    也先這個大石,變成了軍卒、殘暴的代名詞。

    這是也先無論如何無法接受的。

    他幾次想要摘下來玉扳指,可是他舍不得,殺王復簡單,摘掉扳指,就可以。

    王復的心腹,康國保民官王悅,被也先派去了拔都和泰西之地。

    烏茲別克的軍隊被調往了碎葉城,負責保護過往的商隊和把那些躲避賦稅的商隊,趕到鈔關納稅。

    殺人很簡單,結束一個人的生命,也先這輩子做的次數太多了,根本不會猶豫。

    殺掉之后呢?

    殺掉王復之后,碎葉城的烏茲別克人立刻就會造反,在拔都的王悅,會帶著軍隊殺回撒馬爾罕,各族亂戰立起。

    殺掉王復之后,這個穩固的后方,還能不能穩固?他西進前往拔都去做金帳汗國的可汗,還能不能做到?

    殺掉王復之后,也先就必須要舉起自己手中的彎刀,對準那些百姓臣民,用殘忍的手段維持脆弱不堪的統治。

    也先這是第四次猶豫了,他將王復叫到了蘭宮之內,四次想要動手殺人,可是在最后時刻,他猶豫了。

    當然不是因為異父異母的兄弟情義,人心必然經不起考驗。

    他不確定殺掉王復之后,這爛攤子他能不能收拾好。

    王復左右看了看說道:“大石,讓瓦剌人對待那些臣民,如同對待牛馬,他們就會屈服。”

    “如果稍微給點草料,他們就會俯首帖耳,如果愿意給他們一些鹽巴,他們就會歡呼雀躍。”

    “他們要的很少,只想要一個安定的環境,放牧、種田、買賣、經營自己的工坊。”

    “如果為了這個安定的環境,要付出些什么,只要不是他們的性命,稍微苦一些,他們也是愿意的。”

    也先愣了許久說道:“咨政大夫,只需要對待他們如同對待牛馬一樣,就可以了嗎?”

    “這簡直是駭人聽聞,怎么能把人和牛馬相提并論。”

    王復確信的點頭說道:“是的,只要把臣民當做是牛馬一樣的愛惜,就可以實現這些,并不是很難。”

    “放牧的時候馬牛羊為什么不肯離群?因為在牧人的手中,有弓箭來射殺那些野狼,可以保護他們。”

    “而我們在撒馬爾罕,就是充當牧人的角色,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么統治的穩定,是不會有憂慮的。”

    這是王復看到了陛下的《燈下漫筆》中,關于想做奴隸而不得和暫時坐穩奴隸的時代論述之后的思辨。

    王復不去爭論人的價錢,而是把人當做牛馬去看待的時候,統治撒馬爾罕的工作,終于走入了正軌之中。

    牛馬論,就是王復為撒馬爾罕帶來的秩序。

    他發現,這些西域的百姓臣民,處于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候,將他們比作牛馬,是仁慈。

    經過了反復的實踐,牛馬論,簡直是無往不利的大殺器,在撒馬爾罕的統治中,處處可以看到放牧的味道。

    牧民安土,是官員的職責。

    “你說的很有趣,我很贊同。”也先略微有些心不在焉的說道。

    王復察覺到了異常。

    也先實在是太不對勁兒了。

    以前,王復拿著政令,闖到蘭宮里來,逼著也先簽字,跟也先論政,也先都是漠不關心,一副別念了,我知道了!

    也先只問字簽在哪里,印綬按在哪里。

    王悅走后,烏茲別克的軍隊前往了碎葉城之后,也先開始頻繁召見王復論政。

    那個扳指上的凹槽,都快被也先給搓平了。

    “大石帶著扳指要出去打獵嗎?”王復直接跟也先攤牌了。

    既然要殺,就動作快點,磨磨唧唧的哪像個爺們?

    要是不殺,他那邊還一堆的事兒,沒工夫跟也先在這里磨牙。

    也先猛地打了個激靈,放下了手,笑著說道:“是的,我要出門打獵去,咨政大夫要不要去?”

    王復站起身來說道:“我倒是會騎馬射箭,卻要辜負大石美意了,因為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為了一頭牛,突厥人和栗特人的兩個過萬的部族,打了起來,死了一百多人,一個栗特的商賈因為以次充好,被人吊死了,咨政院為這件事,正吵架呢。”

    “大石,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去咨政院了。”

    也先滿是笑意頻頻點頭的說道:“去吧,去吧。”

    王復走出了蘭宮拱形宮門,站在門外略有些懶散的怯薛軍的軍卒們,一看到了王復,唰的一下,站直了身子,昂首挺胸,莊嚴而肅穆。

    這些怯薛猛漢們,用極為嚴肅的神情盯著王復,王復輕微的點了點頭,負手而行。

    王復穿越了廊道,向著咨政院的方向而去。

    而沿途的衛兵們,無一不是以注目禮對待,他們的視線隨著王復的移動而移動,直到王復消失在視線之中。

    等到王復走后,這些怯薛軍卒,才又恢復了懶散的模樣。

    也先把玩著扳指離開了蘭宮,既然說了要打獵,自然要出門活動活動。

    伯顏帖木兒亦步亦趨的跟在也先時候,而那些怯薛軍的猛漢們,似乎是沒看到也先一樣,依舊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樣。

    也先也是見怪不怪,在他的印象里,他的衛兵一向如此懶散。

    也先得虧是沒有摘下扳指,否則那些刀斧手沖進來,到底是誰殺誰,很難說的準。

    也先忽然駐足,停在了蘭宮的天井位置,低聲問道:“伯顏啊,你說我就這么放過了王復,日后是不是殺不得了?”

    伯顏帖木兒看著也先,他這個哥哥以心狠手辣、殺伐果斷而著稱,可是卻在這件事上,如此的犯難。

    換成他伯顏帖木兒,他也難。

    他無奈的說道:“大石,想取王復的命很簡單,他人就在撒馬爾罕,孤立無援。”

    “只需要一刀,他就死了。”

    “誰遞出去這一刀是第一個關鍵,殺掉他之后,如何安撫是第二個關鍵,這兩個關鍵,其實是一回事兒。”

    也先轉過頭來,眉頭一挑的問道:“哦?一回事兒?”

    伯顏帖木兒立刻俯首說道:“王復已經演示過一遍了,烏茲別克的那兩個王子就是例子。”

    “只要一個足夠分量的人,因為一些瑣事殺掉了王復,然后將這個夠分量的人殺掉,為王復報仇,厚葬王復,為王復正名,殺人跟善后就做好了。”

    烏茲別克人的兩個王子,被“山匪”所殺,然后瓦剌人為了給烏茲別克的王子復仇,四處剿滅山匪。

    殺王復很容易,如何善后王復也已經演示過了。

    “去哪里找這個分量足夠重的人呢?”也先再次往前邁步問道。

    伯顏帖木兒緊緊的跟隨著自己的兄長開口說道:“臣弟的分量足夠重了,大石。”

    伯顏帖木兒是個精明,他向往大明的生活,甚至讓自己的四個孩子改了漢姓,可是這不代表他對也先不夠忠心。

    如果也先肯下令,伯顏帖木兒是可以做這件事的。

    他可以用自己的命跟王復兌子。

    “還是算了。”也先再次停下說道:“王復是個聰明人,他肯定察覺到了,剛在在殿內,他卻沒有任何的緊張。”

    “王復并不狷狂,更不戀權,幾乎事事問詢,從來沒有有逾越規矩的地方,他沒犯錯,更沒有上位的企圖。”

    “這樣的人,我不舍得啊。”

    伯顏帖木兒十分嚴肅的說道:“大石,大明的皇帝殺掉了他的哥哥稽戾王,有的時候,該心狠就該心狠一些。”

    “既然王復已經有能力威脅到了大石,那就做掉他吧。”

    也先連連搖頭說道:“不不不,大皇帝殺掉稽戾王,是因為稽戾王他沒用。”

    “你看,殺掉稽戾王之后,大皇帝是不是留下了稽王府?這是大皇帝的善后。”

    “還有那個徐有貞,聽說領了塊奇功牌,真是咄咄怪事!當初我還琢磨著進了京之后,讓這個徐有貞做宰相呢。”

    大明的邸報并不難以獲取,因為王復、王悅、賽因不花、韓政這些漢臣需要了解大明的動向,所以也先也是知道大明事兒。

    稽戾王但凡是有點用,就不會死。

    “那倒也是。”伯顏帖木兒一琢磨,確實是這個道理,咨政院那一堆的爛事,他是一件也處理不了,王復卻將其打理的井井有條。

    也先摘掉了手中的扳指扔進了天井里,平靜的說道;“如果能找到一個代替的人,我們倒是可以動手。”

    伯顏帖木兒想了想說道:“大石,有可以代替的人。”

    “誰?”也先疑惑的問道。

    伯顏帖木兒開口說道:“王復的那個連襟,堂弟王悅。他能力也很強,又沒有什么名望。”

    也先點頭又搖頭說道:“王悅的能力而言,倒是個不錯的人選,可是王復死了,王悅不造反就是最好的結果,還指望他效命?”

    “到時候他在拔都,立個新可汗,咱們就去不了拔都了。”

    一個傳令兵匆匆的跑了進來,大聲的喊道:“大石!軍報!”

    也先打開了火漆封好的軍報,看了許久,這大冬天,他驚出了一聲的冷汗,良久之后,也先才開口說道:“王悅俘虜了一個君王,君士坦丁十一世。”

    “我們這邊動手殺人,那邊就會扯旗造反了。”

    “幸好我沒有下令動手啊。”

    這個王悅居然抓到了一個泰西公認的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

    王悅并不是適逢其會才去了君堡,他是專門去君堡俘虜紫袍皇帝的。

    因為只要抓到了君堡的皇帝,王復在撒馬爾罕才足夠的安全。

    王復和王悅這對異父異母的親兄弟,終于在政治和軍事上,有資格可以和也先掰掰手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