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七十五章 于謙,你比王莽還要王莽!
    “留中不發吧。”朱祁鈺搖了搖頭,打勝仗就是打勝仗,封無可封,可以賞啊,錢、田、舍、宅,都可以賞賜。

    非要搞文貴武賤那套?

    于謙只是點了點頭,具體如何做,圣斷圣裁就是。

    京師保衛戰已經打完了,于謙開始加倍小心,飛鳥盡良弓藏這道理于謙是萬分明白的。

    于謙十分鄭重的說道:“陛下眼下有兩件事,亟待要辦。”

    “第一件是,就是應令禮部備祭品,翰林院撰祭文,遣天使前往居庸關、宣府、土木堡諭祭陣亡官軍,并量起軍夫埋瘞尸骸。”

    戰場,只有勝利者才會打掃戰場的資格,很顯然,大明陣亡在土木堡的軍士,尸骨依舊沒有掩埋,依舊暴尸荒野。

    瓦剌人是不會為大明軍師收斂尸首的,京師保衛戰勝負已分,自然要做善后處理。

    立祠祭祀,是應有之意,其實朝堂上有很多的批評的聲音。

    他們批評的是誰?

    批評的是在土木堡中戰敗的人,比如成國公朱勇,最近很多人都在鼓動廢除成國公世襲罔替的爵位。

    這種鼓動,是將朱祁鎮的戰爭冒險,和領導失誤的責任,進行一種遮掩。

    朱祁鈺點頭說道:“那就讓禮部侍郎項文曜去一趟吧。”

    于謙接著說道:“第二件事則是京中棄養之地,八月秋收之后,糧田荒蕪,無人深耕秧田,雜草叢生,眼看著已經入冬了,再不梳理,明年開春,就無法耕種了。”

    大明面對瓦剌人必然的入京,實行了堅壁清野的戰略,秋收之后,并沒有耕種,但是秋收之后,雜草叢生的田地,來年怎么耕種?

    于謙說的不是現在依舊留在京城的百姓們的地。

    瓦剌撤軍后,大明百姓出城,土地已經開始了深耕秧田,于謙說的是另外一部分地。

    “這些地為無主之地。”

    朱祁鈺目光透著幾分兇狠說道:“命令京營軍士,梳理,設置軍屯即是。此次繳獲牛,分給軍屯衛所。”

    確切的說,于謙說的那部分地,不是無主之地。

    他們本身是有主的,就是那些南逃的縉紳、富商、巨賈、明公們的地,但是此時朱祁鈺將其定性為了無主之地。

    國有難,則舉家逃難。

    這些地既然舍棄,就不要怪朱祁鈺不仁不義了。

    看,他就是這么的薄涼寡恩。

    “無主之地?軍屯衛所?”于謙吞了吞喉頭,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著朱祁鈺,這是要做什么?

    朱祁鈺點頭說道:“對。”

    “金尚書言福建蠲免三年稅賦即可,朕覺得不夠,當地百姓揭竿而起,絕非僅僅因為冬牲的緣故,福建既然已經打爛了。”

    “朕欲令寧陽侯陳懋,訓練百姓挑選精壯團練之后再返鄉。”

    “設立農莊,土地農莊所有,共同耕種、收獲,揚曬之后,按戶按工,分配米粱。”

    “這是朕的一些想法,于老師父可以先看看。”

    于謙接過了朱祁鈺遞過來的敕喻,興安一轉身,走到了書房之外,從外面關上了門,守在門外。

    陛下要和于老師父談大事,興安聽不懂,他要守著,不讓外人聽到他們的談話。

    興安知道,那是陛下自上次談到天下寺廟田產時候,一直在思考的問題,陛下時常沉吟許久,才會落下一筆。

    那將是震動天下的大事。

    于謙看到了興安的動作,又認真的研讀了一下朱祁鈺的敕喻,面色時而漲紅,時而煞白。

    將近兩刻鐘的時間,很短的敕喻,于謙才看完它,他看了看周圍無人,便知道今天這番談話,干系甚大,可能會影響到以后數年甚至十數年的國體根本。

    但是為人臣,有些話,必須要說。

    但是說的時候,還是要講一些說話技巧的。

    于謙開始了正式的君臣奏對,他立刻說道:“陛下可知秦何以滅六國乎?”

    朱祁鈺點頭說道:“商君廢井田、開阡陌封疆,教民耕戰,而賦稅平,秦得以二十級軍功爵橫掃天下。”

    商鞅廢掉了奴隸主們的阡陌封疆,廢除了井田制,將土地分給了百姓,奮六世之余烈,最終讓秦國變成了最強大的國家,最后東出 最后東出崤關,定鼎天下。

    于謙深吸了氣,感情陛下知道秦國為何強盛啊。

    他點頭說道:“然也。”

    他想了想繼續說道:“陛下可知王莽其人?”

    朱祁鈺也猜到了于謙會有一問,他不假思索的說道:“王莽始起外戚,受更始帝禪,繼皇帝位,為新朝皇帝。”

    “他托古改制,更天下田為王田,奴婢改為私屬,設置鹽、鐵、酒、錢專營,山林川澤皆為王業。”

    于謙眉頭緊皺的說道:“陛下盡然知曉啊。”

    “史書有言,其篡漢滔天,行驕夏癸,虐烈商辛。偽稽黃、虞,繆稱典文,眾怨神怒,惡復誅臻,百王之極,究其奸昏。”

    夏癸,就是夏朝末代君主暴君桀,商辛,就是商朝末代君主商紂王,因為號帝辛,而被人叫做商辛。

    這段意思大概是說,賊臣王莽,篡奪漢位罪惡滔天,行事驕縱如夏桀,暴虐與商紂無異。

    卻詭字稱恢復黃帝、舜時的古制,妄稱之為經典文章,激起民眾怨恨蒼天震怒,罪大惡極必遭誅殺。

    百王之中,最為奸佞昏聵者。

    朱祁鈺知道于謙雖然在論史,但卻句句都在勸諫。

    于謙在提醒朱祁鈺他這個皇位是怎么來的,確切的說也是篡來的。

    原來的皇帝畢竟還活著呢,雖然在敵營之中。

    如果這么大刀闊斧的改革,一定會激怒無數人,最后變成王莽一樣的人物,人人得而誅之,最后史書還有留下污名。

    朱祁鈺面色漲紅,但還是用力的呼吸了幾下,平靜了下來,問道:“于老師父,以為此策不妥?”

    于謙長揖在地,郎聲的說道:“臣,并不覺陛下之策不妥。臣只是想說,陛下莫要操之過急。”

    “咳咳。”

    “未慮勝,先慮敗,方能百戰不殆,陛下,此事事關重大,若是此策不成,又該如何收場呢?”

    于謙害怕京城那些個縉紳、富商、巨賈、明公,逼逼賴賴嗎?

    他敢在大明皇帝北狩的時候,另立新君、公然喊出社稷為重君為輕的口號,自然是不怕閑言碎語的。

    京師之戰一役過后,京城二十二萬京營,皆為其麾下之軍士。

    說句不好聽的,眼下,若是于謙想當曹操,只需要效仿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就是,緩緩圖之便是。

    輔國?乃攝也!

    做到攝政,也不在話下。

    就連徐有貞這個明面上的政敵,帶著都察院和給事中們,連章彈劾,有用嗎?

    沒有任何用。

    于謙現在是公德無垢,私德無虧,比王莽受禪之前,還要王莽!

    但,此時于謙依舊是在輔國,而非攝國。

    他知道朱祁鈺的想法是極好的,但是操之過急,恐有大患,甚至可能動搖大明之國本,導致大明動蕩不安。

    于謙長揖在地良久,才鄭重的說道:“陛下之敕喻,臣收好了,陛下要做什么,臣清楚了。”

    “還是就讓臣來做吧。”

    “若是釀成大難,介時陛下將臣推至午門外斬首示眾,便是。”

    清君側,又一種游戲規則。

    天怒人怨的時候,將奸臣砍了,就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比如但年削藩的晁錯,不就是被推了出去砍了腦袋?

    “朕不是這個意思。”朱祁鈺搖頭說道。

    他就是找于謙商議朝政,他并不完全確定自己的政策是否適用于大明,尤其是一些后世借鑒來的經驗,他才找來于謙商議。

    他完全沒有讓于謙當白手套的意思,一人做事一人當,他準備這么做,并沒有打算讓于謙成為自己的替罪羊。

    “臣也不是這個意思。”于謙朗聲說道。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謙俯首說道:“陛下,此策若成,則天下頹勢盡可盡褪,臣會用盡全力,做成此事。”

    “若真得是無法推行,那還有陛下出面,撥亂反正,扭轉亂象歸正道。”

    于謙的意思是,讓陛下做最后的政治托底,防止事情惡化到不可想象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