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二百七十一章 如此苛刻,恐天下非議
    景泰二年七月十日,朱祁鈺再次召開了鹽鐵會議,雖然于謙缺席,但是朱祁鈺邀請了楊洪。

    楊洪特別想知道,大明皇帝準備怎么經營河套之地。

    朱祁鈺拿著厚重的筆記本,他上次就準備將對外貨幣戰爭的問題,但是卻被朝臣們對財經事務的不了解而耽誤了,之后他著重講解了利潤二字。

    這次定要將用銀幣做結算貨幣的好處,講解通透!

    “參見陛下,陛下圣躬安否?”群臣俯首見禮。

    朱祁鈺點頭說道:“安,坐,興安,把絲路山水圖拿來,展示一下。”

    興安領命而去,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說道:“昌平侯,你現在說一下我們大明目前的進展吧。”

    楊洪笑著說道:“軍報相信朝臣們都看到了,我大軍已經徹底占領了集寧地區,包括了興和所、宣德衛、集寧、涼城、卓資山、歸化城。”

    “目前陰山余脈的卓資山山口,已經被大明盡數占據。”

    “瓦剌人心狠手辣,將集寧付之一炬,有百姓說瓦剌人曾經在集寧展開了有序的強劫,最后這種搶奪財物,逐漸以點到面,變成了屠殺,為了掩飾大屠,他們只好將集寧一把火給點了。”

    “目前集寧地區,百姓心向大明,還算安泰,而且很快就要夏耕了,于少保在前方守土安民,一切到還算得上井然有序。”

    屠城,從來都是一個事實的標尺。

    那就是將領對軍隊的掌控力已經趨近于微弱,所以才會放開屠刀,令其大肆劫掠,來維持士氣。

    這是一種極其危險的做法,而且很容易劫掠成性,最終導致組織度丟失,軍隊戰斗力會急速下降。

    軍隊,從來都是一個整體,它的戰斗意志,由很多很多方面去保證,組織度也是戰斗意志的保證之一。

    朱祁鈺十分平靜的說道:“瓦剌人已經近乎于瘋狂了,他們知道集寧守不住,更奪不回來,有組織的強劫,最后變成屠殺,軍隊的士氣幾乎處于瓦解的地步,龜縮到了河套平原,三個受降城保不住他們。”

    “大明對河套的攻勢,定會如同秋風掃落葉!將瓦剌人從河套地區一掃而空!”

    “那么問題擺在了我們面前,如何經營這片土地?”

    “我大明的軍隊已經打下和即將打下來的土地,這片土地,是我們大明失去過的土地。”

    朱祁鈺卻話鋒一轉說道:“林繡,你接收了緹騎抄了渠家的賬,你現在說一下收獲吧。”

    林繡坐直了身子說道:“諸公,此次緹騎抄家,賬本二百三十四本,共計查抄了兩百三十二萬兩白銀,這些白銀已經歸了內承運庫,其余寶物正在清點,我們暫不做數。”

    “再加上孔府查抄的白銀三百七十三萬兩,也就是說,孔府和渠家,內承運庫查抄了六百零五萬兩白銀,諸位明公都是讀書人,可能對這等銅臭味,不屑一顧。”

    “大約可以支撐大明再打一次集寧河套之戰,外加建設一個石景廠。”

    朱祁鈺滿是笑容的說道:“在做的所有人,我們需要感謝孔府,也需要感謝渠家。”

    群臣一愣,這一群都要被送去了太醫院的家伙,為何還要感謝他們呢?

    一群竊國為私的家伙,渠家的三兄弟居然還跑了。

    朱祁鈺笑著說道:“孔府用他們一百五十年的財富、渠家用他們將近百年的財富,支持了大明這次的攻伐河套之戰,朕感謝他們贊助。”

    “而且他們還用發揮了自己的最后的余熱,照亮了大明醫學的進步,朕也感謝他們的貢獻。”

    孔府的財富是從孔思晦開始的,至今一百五十多年,而渠家的財富是從元末明初開始積累,大約攢了一百多年。

    總計六百零五萬兩白銀,贊助了這次大明軍攻伐集寧河套的作戰費用。

    當然要感謝他們!

    渠家雖然沒有抓到主謀,但是可是抓了不少的人,夠格送去太醫院做貢獻的大約有二十余人。

    還有六十多人,會分成三個對照組,分別作為福祿三寶的享福者,支撐大明的醫學前進的步伐,為禁煙提供理論依據。

    福祿三寶,先讓他們好好享受一番,然后看看大量吃煙土的后果,到時候禁煙土就順水推舟了。

    大明的朝臣們還是有這種思想覺悟的,畢竟大量吃煙土之后,人不人鬼不鬼的著實嚇人。

    胡濙這才了然,陛下到底在謝什么,趕忙俯首說道:“陛下圣明。”

    群臣只好無奈的跟著說道:“陛下圣明。”

    于謙不喜歡胡濙是有理由的,陛下說什么都圣明,那還怎么直言進諫呢?

    可是于謙又無法彈劾胡濙,因為胡濙說的都是對的。

    換個角度看問題,往往會有別的理解。

    三丈多長的畫卷在三十多名宮人手中,緩緩打開,這三丈多的畫卷,是被裁切成十六卷保存。

    朱祁鈺笑著說道:“這是絲路圖,絲路之上,有山有水,更有財富。”

    “從天方至居庸關,嘉峪關、瓜州、沙州、哈密、吐魯番、鐵門關、卜古兒、兀赤城、速咱打班、俄失等等、等等,共計十六幅商貿往來的地圖。”

    “共計二百二十一個西域的城池,這些地方的特產,貿易之物,都畫在了畫卷之上。”

    “根據渠家的賬本來看,即便是我們在西受降城一地設卡收稅,每年就可以增稅一百多萬兩白銀。”

    “祁幫、喬幫等眾多山西商幫,每年都會走哈密至西受降城商路,不過嘉峪關,僅僅控制西受降城,就值得我們控制河套平原了。”

    嘉峪關在大明的手中,為了躲避商稅,他們情愿不走嘉峪關,而是走哈密至西受降城一帶。

    元以寬縱失天下,瓦剌人在西受降城,也不收稅,他們更樂于跟山西商幫做貿易,換取生活所需物品。

    或者干脆直接把商隊全都搶了。

    群臣小聲的議論紛紛,吳敬作為翰林學士掌院事,作為大明財經事務教科書的編纂者,也是有資格參加財經事務,別的他不懂,但是他很懂財經事務。

    蔡愈濟呆滯的問道:“可是這草原廣袤,如何收稅呢?他們走各種小道,根本無法禁絕啊。”

    朱祁鈺左右看了看,吳敬欲言又止,作為新人,他不太好直接駁別人的面子,但是這個問題實在是太簡單了,居然沒人回答,他有點憋不住了。

    “吳敬你來說,鹽 說,鹽鐵會議向來如此,百無禁忌。”朱祁鈺看出了吳敬想說話的意圖。

    吳敬趕忙說道:“臣領旨。”

    “其實很簡單啊,商隊也需要補給,既然是絲路山水圖,一路上有山有水,商隊沿山而行,隨水而棲,就堪輿圖上看,只需要在西受降城設立關卡,就足夠收稅了。”

    “商隊不是軍隊,他們攜帶的糧草和水,是不足以支撐他們長途跋涉數千里之遙的。”

    “即便是我們不知道的商路,也可以在城中集市設立稅監鈔關,即可收稅了。”

    成化皇帝朱見深,為什么被讀書人罵與民爭利呢。

    鈔關乃是宣德四年,為了疏通大明寶鈔而專門設立,后來屢次興廢,寶鈔被盜印太多了,寶鈔疏通也是白疏通。

    到了成化年間,朱見深把鈔關折銀了…

    朝臣、商賈怒斥朝廷與民牟利,但是這鈔關自成化年間折銀之后,就徹底穩定了下來。

    正統年間,鈔關廢弛,朱祁鈺并沒復設,而是打算和海關、邊關的稅監鈔關一起復設。

    顯然,朝內除了戶部的度支使王祜對鈔關還有點印象以外,其他人連鈔關是何物都不太清楚。

    朱祁鈺笑著說道:“有山有水,把有水的地方占了,把路修通,商隊只需要繳稅,就可以走大道,不用擔心山匪、馬匪、瓦剌人直接搶了他們的貨,他們自然就肯繳稅了。”

    “窮山惡水,他不好走啊,商隊是要賺錢的,一旦被搶了,顆粒無收,人貨兩丟。”

    諸多朝臣才不住的點頭。

    朱祁鈺笑著說道:“那么我們鹽鐵會議正式開始,占領河套,恢復洪武、永樂年間的舊軍屯。”

    “第一要務,是建立水馬驛,朝廷的政令無法達到,那就不是大明的領土。”

    驛站是大明皇權的延伸,驛站都不到,那不是大明的領土,修驛路,乃是第一要務。

    朱祁鈺讓興安拿出了一副堪輿圖說道:“這是于少保,考察了集寧地圖的地形,畫出的官道驛路圖一覽。”

    “興和所一線,連接萬全都司得勝馬驛,至集寧、卓資、歸化城。”

    “大同行都指揮司,自大同云中馬驛,修官道驛路,至大同左衛、大同右衛、鎮虜衛、東勝衛、云川衛,自云川衛分別至歸化城和卓資。”

    “集寧至大同衛亦有驛路,是所謂四通八達。”

    胡濙深吸了口氣笑著說道:“永樂五年,文皇帝復設驛站,設必里,朵甘、隴答三衛,川藏等族,復置驛站,以通西域之使。令洮州、河州、西寧三衛,以官軍馬匹給之。”

    “永樂七年驛路成,往來僧俗官吏、商賈、朝佛香客,絡繹不絕,于是道路畢通,使臣往還數萬余里,實乃千秋之功。”

    這條驛路,的確是千秋之功,后來這條路叫川藏公路,最后變成了青藏鐵路。

    胡濙說的是永樂五年,在闡化王扎西堅贊的請求下,延著茶馬古道,修建了一條通往川藏的驛路,至此川藏變得安靜了。

    朱祁鈺當然知道這條通往川藏的官道驛路,他滿是疑惑的說道:“遠在天邊的川藏都能修通官道驛路,為何…河套不修驛路呢?”

    胡濙嘆了口氣,頗為遺憾的說道:“陛下,當時南衙才是京師,北衙是北衙,北衙才是遠在天邊,那時候,文皇帝為了北伐還罷免了夏元吉,塞外未能靖安,如何修馳道?”

    “今天修了,明天就毀了,當時文皇帝修了條到永寧寺的驛路,還被朝臣們氣的直接回北衙了。”

    朱祁鈺了然,這就是常青樹的好處了,一句話就說清楚了,當初為何文皇帝朱棣未曾修河套的官道驛路了。

    修了遼東的驛路,就沒辦法修河套的驛路了。

    今日今時,修河套官路驛站,是理所當然,但是在當時,朝臣們來看,平白消耗人力物力,修來彰顯皇帝的武功嗎?

    “修驛路花費幾何?還要投入嗎?”金濂作為戶部尚書,立刻提出了質疑,修官道驛路可不是小數目,這筆錢,誰來出?

    其實金濂更想問,大明官道驛路修好了,設立稅監鈔關,收到了銀子,怎么分?

    全都進陛下的內帑嗎?

    朱祁鈺笑著說道:“不費多少錢,總共不到七十萬石的糧食,以京師糧價折銀,不過三十五萬枚銀元。”

    金濂才不信會這么便宜,他振振有詞的說道:“當初文皇帝修遼東官道驛路,可是征召了近三十萬民夫,花費了近百萬兩銀子!陛下莫要誑我!”

    金濂可是戶部尚書,他當然要精打細算,大明朝的銀子,不能跟開了閘的水一樣泄了出去,卻是看不到回頭的錢。

    七十萬石糧食就想把這么大的事兒辦了,怎么可能?

    吳敬呆滯的看著這一幕,這就是傳聞已久的鹽鐵會議的氛圍嗎?戶部尚書跟大皇帝如此說話,恭敬之心呢?

    這就是吳敬久在地方,不了解朝堂里的規矩了,朝廷里,讓大明滾滾向前,就是最大的恭敬。

    胡濙作為戶部尚書,這是職能所在。

    朱祁鈺左右看了看說道:“我們不需要征召民夫啊,集寧那么多連飯都吃不上的人,他們就是民夫啊。”

    “只需要給他們維持到明年夏收之前的糧食,就足以讓他們為大明修好于少保送來的這些官道了。”

    “瓦剌人搶他們的牲畜、牛羊、糧食,還殺戮奸他們的女兒,妻子,我們就不同了,我們給他們糧食,讓他們活著。”

    “只需要干一點點,一點點活兒就是了。”

    金濂不停的眨著眼,他本來聽說集寧變成了爛攤子之后,心都快要疼死了,這是計劃外的投入,但是陛下這么一說…

    “百姓受災,賑濟不是天經地義的嗎?”金濂略微有些呆滯的說道。

    過高的道德標準,導致了金濂對百姓是有著極強的同情心,這都受災了,陛下居然還組織他們干活?

    朱祁鈺理所當然的說道:“不然呢?斗米恩升米仇,難道朝廷要做爛好人嗎?給好處,給習慣了,你信不信他們甚至不會放牧,更不會耕種,就等著朝廷賑濟。”

    “賑濟不到,稍有風吹草動,他們就會背棄大明再投瓦剌。”

    “這不是守土牧民之道。”

    金濂眉頭緊皺的說道:“會不會招致天下非議啊,如此苛刻。”

    胡濙坐直了身子,滿是笑容的看著憂心忡忡的朝臣們,笑著說道:“我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