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三百九十八章 吾與大石同在!
    王復的知見障,是因為他長期生活在大明。

    大明是個政治制度十分完善的國度,這種還沒打過就棄地而逃的模樣,他無論如何是不能接受的。

    畢竟他的皇帝陛下,披堅執銳,親自上陣作戰,也要奪得大明京師保衛戰的勝利。

    但是瓦剌人不同,而且王復身在和林,居然能夠理解瓦剌人為何西進,因為瓦剌人搶不到了。

    夜不收有情報顯示,瓦剌人的孩子能活到成丁的不過二十分之一的概率,也就是二十個孩子之中,只有一個孩子能夠長大成人。

    而瓦剌人的成丁標準是十三歲。

    這種生存概率實在是太低了,所以瓦剌人是偽裝成為了國家的強盜團伙罷了。

    當他們在大明京師城下、宣府城下、集寧城下、河套三城城下,接連敗北的時候,他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打劫了。

    所以迫于生存壓力,不得不西進了。

    西邊的國度好欺負,瓦剌人的十萬大軍,從和林趕至拔都薩萊的路上,一路走,一路打劫,既能保障族群生存,只要走到拔都薩萊,就能獲得可汗之位。

    這是也先的夢想,他已經無法從韃靼部那里得到可汗之位,只能退而求其次,前往大帳汗國,去取那汗位。

    瓦剌為什么要跟大明死磕呢?

    磕不動,還要崩一口牙,還要被韃靼人和兀良哈人笑話。

    就王復整理渠家人的情報中,西域之中有幾大強國,第一個是帖木兒帝國。

    但是帖木兒帝國在帖木兒死后,陷入了兒子爭位,已經變成了一盤散沙,根本不足為慮,他們在宣德年間,也已經恢復了對大明朝的朝貢。

    第二個名叫奧斯曼帝國,這個國家曾經被帖木兒帝國吊著打,現在也是整個西域最強大的國度了。

    但是奧斯曼帝國傾盡國力,也不過十五萬大軍,這十五萬大軍,其中有近七成的扈從軍,也就是大明朝的民夫隨軍押運糧草、軍備等事。

    瓦剌人的軍隊雖然在大明京師城下被磕掉了大門牙,但是這只消滅過大明精銳京營二十萬人的軍隊,到了西域,那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王復嘆息,他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低聲說道:“也先大石!我們就這么一走了之了嗎?!豈不是讓大皇帝看笑話?”

    王復的角色扮演,是一個仇視大明皇帝的文進士,這個角色他演的一直很像。

    瓦剌人跑了,他怎么能拿到奇功牌?

    但是大勢所趨,不是他逞口舌之快,就可以說服的。

    他嘴皮子再厲害,也無法變出人口、牲畜、糧草等物,讓瓦剌人維持到大明朝大軍至,把他們徹底打敗。

    賽因不花也不能,所以,王復阻止了幾次,都無法攔住瓦剌人逃跑的道路。

    也先裹了裹大氅,他的歲數大了,常年征戰,渾身的傷病,他已經等不到脫脫不花改悔了,他現在對汗位的渴求已經超過了過往任何的時候。

    他略微有些歉意的說道:“辜負了你的期盼,我很抱歉。”

    在也先的視角里,王復是一個很能干的人,作為一個讀書人,卻是不畏嚴寒,始終親自到各種地方,親自勘驗之后,才會作出諫言。

    而且這些諫言非常有利于瓦剌人的防守。

    王復是個盡職盡責的人,內政處理的井井有條。

    無論從何種跡象表明,王復都是一個言行合一的人,說到了做到了,但是王復的野望他無法實現了。

    “難道瓦剌人已經失去了長生賜下的勇氣嗎!”王復站起身來,一臉怒其不爭的大聲喊道。

    也先漲紅了臉,他在這一瞬間,有留下來跟大明拼一把的雄心!

    畢竟有嶺北之戰的例子,如果能夠讓大明軍隊再次折戟沉沙,他也先的聲望將會如日中天!

    再稱可汗,誰還能阻止?所有人都得心服口服。

    但是也就一瞬間的雄心,也先很快就有些頹然的點頭說道:“是的,我們已經失去了長生天賜給我們的勇氣,一如當初永樂年間,只能向野狗一樣搖尾可憐。”

    “甚至去年七月份,我們得到了大明皇帝南下親征的消息,我們當時就在開平衛外,但是我們沒有勇氣再次犯邊了。”

    大明皇帝南下親征,當然有防備瓦剌人的布置。

    孫鏜、劉廣兩人率領著大明四威團營,從河套地區,移動到了集寧地區,直到夜不收偵察到了瓦剌人回到和林,通過夜不收、王復、賽因不花的多方確認,才最終確定了北方沒有軍事威脅。

    正如也先承認的那般,瓦剌人已經失去了長生天賜給他們的勇氣。

    即便是皇帝不在京師,他們依舊沒有勇氣南下。

    阿剌知院沉默了許久,滿是歉意的說道:“這都是我的錯。”

    無論是集寧的焚城,還是河套地區的燒殺搶掠,都是阿剌知院干的,這種天怒人怨的劫掠,最終讓瓦剌人再無進入河套和集寧的可能。

    他們要面對的不僅僅是大明的軍隊,還有哪些過去對他驚恐萬分的百姓,現在都成了他們的敵人。

    王復坐下,閉目良久說道:“也先大石把我留在和林,是不信任我嗎?”

    也先連連擺手說道:“并沒有不信任資政大夫之意,王資政何出此言?”

    也先十分信任王復,因為王復真的很厲害,無論是從國家之制還是制定朝綱,都比他們這群草原上的蠻子,要強多了。

    王復面色平靜,深吸了口氣說道:“那為什么也先大石西進,不肯帶上我呢?是準備拿我當賀禮,送給大明對嗎?”

    “這很合理,大明軍隊至和林,看到了沒有多少守軍的和林,必然憤怒,當大軍看到了我,也好有個交待,對吧。”

    王復這番話,看似在說自己,其實在挑撥離間,他王復都是一個棄子,那和林龍庭留守的阿剌知院,也是一枚棄子。

    果然,阿剌知院聽聞此言,立刻面色巨變,都已經西進了,他留在和林,不就是棄子嗎?

    給大明皇帝泄憤用的棄子啊!

    也先立刻說道:“當然不是!”

    “和林乃是我蒙古龍庭之地!每年到了秋天的時候,我們都要回到龍庭來進行祭祀,所以,當然要有留守。”

    “而且,我以為王資政 為王資政不愿意前往西域,畢竟太遠了。”

    每年秋季回到和林祭祀,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情報,是王復之前從未得到過的消息。

    王復雖然依舊滿臉平靜,但是他看了一眼阿剌知院的臉色,確認了這個消息是真的。

    這就夠了。

    只要在瓦剌人回到和林的時候,給他們致命一擊!

    王復搖頭說道:“我愿意隨大軍前往拔都薩萊,我們等到大明衰弱的那一天,再給大明迎頭痛擊!”

    “當我們在西域膘肥體壯之后,再來和大明掰掰手腕也未嘗不可!”

    “大明皇帝給我的恥辱,我就是窮盡一生的精力,也要報復!”

    “吾與大石同在!”

    也先站了起來,連連拍手的說道:“好!好啊!等到膘肥體壯的時候,再回來跟大明掰掰手腕!好!”

    也先本來打算西進之后,便不再回來,但是王復給了也先一個巨大的野望!

    重整旗鼓,養精蓄銳,等到雄兵再聚,和大明掰掰手腕!

    這是也先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畢竟歷朝歷代,無論是匈奴、突厥還會契丹人,西逃之后,都再未曾回來。

    但是匈奴、突厥、契丹是被擊潰之后的逃遁,但是瓦剌人雖然屢戰屢敗,但是并未大規模的被擊敗,所以,他們西進之后,未必不能回來!

    退一萬步講,這也是一塊遮羞布,他可以堂而皇之的和所有西進的中的大軍說:我們今天的逃跑,是為了明日更加強盛的歸來。

    至于到底回來不回來,那不得看情況嗎?

    “很好!”也先用力的拍著王復的胳膊,大聲的說道:“很好!”

    龍庭議事結束。

    賽因不花找到了王復的大帳。

    本來王復和賽因不花都被留下了,但是王復幾句話打動了也先,讓也先帶上了王復。

    雖然此去萬里,但是王復似乎并未感傷。

    賽因不花滿是感慨的說道:“也先不帶著你,是怕把你逼急了,但是你主動說去,他當然樂意至極,到了薩萊,他也需要你,其實沒必要,你立下了足夠的功勛了。”

    “只要也先他走了,你摘了阿剌知院的腦袋,把和林之地獻給大明皇帝,足夠換一塊奇功牌了。”

    賽因不花可是知道王復這些日子,到底做了什么。

    無數的情報被送回了大明朝,哪里防御最為薄弱,如何完成對和林的合圍,如何徹底將瓦剌人掃庭犁穴,都已經從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若非也先迫于生存的壓力不得不西進,等到大明天軍至和林,可以一戰定北。

    即便是也先跑了,還有阿剌知院和和林龍庭,這兩樣加起來,換個奇功牌,甚至換個流爵都不是不可能。

    “這功勞給你了。”王復滿不在乎的說道:“我的目標是把也先的腦袋獻給大明皇帝,阿剌知院的分量太輕了。”

    “跟著他走了之后,他必然對我信任有加,只要他放松警惕,我未嘗沒有可能趁機殺掉他。”

    一個人影撩開了帳篷,此人名叫王悅、

    景泰二年的進士,就是那位主動請命到河套地區的王悅,后來改名為王越。

    王悅和王復,都是弓馬嫻熟之人。王悅在河套待了一年,索性徹底棄筆從文了,和王復一樣,參加了夜不收。

    王悅并非以文進士投靠,而是以王復護衛的身份出現。

    即便是賽因不花,都不太清楚王悅的來歷。只知道此人文武雙全,已經是瓦剌講武堂的講官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有事,咱們商量著來。”王悅十分平靜的說道。

    王復點頭說道:“好,也先越來越信任我,我正在逐漸控制瓦剌人的印把子,賽因不花你控制他們的錢袋子。”

    印把子也好,錢袋子也好,都沒有軍權重要,但是也先對軍權看的太死了。

    沒關系,王悅已經成為了瓦剌講武堂的講官了,正在一點點的控制瓦剌的庶弁將。

    這事,緩緩圖之,只需三五年的功夫,瓦剌人會被滲透成篩子。

    瓦剌其實正在慢慢的脫離也先的掌控,但是也先完全沒有料到他信任有加的王復,從一開始就是個夜不收。

    王復拿出了筆墨紙硯,低聲說道:“我來寫送于朝中的奏疏,賽因不花,以后我們和朝廷的聯系,可能需要渠家在西域的商路,這就得拜托你了。”

    “薩萊太遠了,不是夜不收能觸及的地方。”

    “沒問題。”賽因不花深吸了口氣說道。

    王復的奏疏,從和林向著下盤營而去,至開平衛送到了宣府,驛卒一路快馬加鞭,前往了會同館。

    王復的奏疏,和朱瞻墡從貴州來的奏疏,一起送到了錦衣衛衙門,隨后被盧忠送到了京師講武堂,朱祁鈺的手中。

    此時的朱祁鈺剛剛批復了李賢、唐興、徐承宗的奏疏,他們已經決定在五月份對舟山倭寇動手,準備極為周全。

    朱祁鈺并沒有千里指揮,只是告誡徐承宗等人,萬事料敵從寬。

    大明有的是實力,不要因為輕敵冒進,導致戰敗,用實力去碾壓他們。

    朱祁鈺看完了奏疏,用力的一甩,憤怒的說道:“王復這廝,又拐走了朕一個進士!而且是一個文武雙全的進士!”

    “太過分了!”

    王悅可是在朱祁鈺夾袋里的人物,未來最少不得兵部尚書?

    這可倒好,陪著王復跑去拿也先人頭了。

    朱祁鈺依舊是余怒未消的說道:“不就是也先的人頭嗎?朕難道不會自己去取嗎?把朕的進士都忽悠走了,朕用什么?”

    “兩人也好有個照應,薩萊畢竟萬里之遙。”興安趕忙勸著陛下莫要生氣。

    朱祁鈺依舊有點不滿拍著奏疏說道:“也先多大臉啊!用朕新老兩名進士!南衙僭朝也就拐了朕一個李賢罷了!”

    朱祁鈺拿起了朱瞻墡的奏疏,看了許久說道:“皇叔辛苦了,差點就死了。”

    “把皇叔的這篇是我、有我、知我三境,發到邸報之上。”

    給皇叔一個頭條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