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四百二十六章 刀光劍影,你來我往
    朱瞻墡無奈的說道:“那他們怎么就可以交稅造反呢?”

    按照大明斬首族誅的律法,十五歲以下一律降罪,南下平叛多了三個庶人。

    “因為殿下是嫡皇叔,他們不是。”羅炳忠笑著說道。整個天下,能跟陛下盤盤道的只有襄王殿下了。

    朱瞻墡離皇位最近的一次,是第三次監國,陛下帶領大軍南下平叛。

    但即便是看似一步之遙,其實卻是遠在天邊。

    他當時還缺一個大明皇帝兵敗被俘的機會,否則朱瞻墡還沒發動政變,就被人摘掉了腦袋。

    這個人可以是羅炳忠,可以是唐興,也可以是天子緹騎,也可能是錦衣衛。

    朱祁鎮都被俘虜了,還不是有袁彬忠心耿耿護持左右?

    朱瞻墡那時候,看似是離皇位最近的一次,其實也是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畢竟朱瞻墡只要有確鑿反跡,人頭就可以換奇功牌了。

    退一萬步講,朱瞻墡如果細細謀劃,也不是沒有可能。

    從南衙到北衙,有十五天的時間緩沖期。

    也就是說朱瞻墡可以從發動政變到徹底掌握權柄,有十五天的時間去徹底掌控軍權、財權、人事權等等,然后陛下盤盤道,試問天下,鹿死誰手。

    如果搞得過陛下、于謙、石亨、京營十幾萬訓練有素的大軍的話,朱瞻墡的確有可能坐穩皇帝。

    那要是皇帝南下平叛戰敗被俘或者干脆被殺了呢?

    那朱瞻墡做監國,本身就是儲君位,登基便是理所應當,并無問題。

    朱瞻墡為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奪了皇帝的鳥位呢?

    嫡皇叔又不蠢,要真的能成,前兩次監國,他就那么干了,還等到現在?

    活著不好?非要給自己辦個加急?

    朱瞻墡猶豫了下說道:“孤在準備準備,再見這幾位地方官吏。”

    他以為自己在貴州可以悟道。

    再過五十年,會有一個王守仁的人,在貴州修文縣龍場驛悟道,朱瞻墡人在大明貴陽府,他以為自己悟道了。

    但是他做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兜兜轉轉,卻沒繞開管子的合集。

    沒辦法,中華文化,源遠流長。

    歷史太長了,總能在犄角旮旯里找到類似的學問加以佐證。

    這一點并沒有讓朱瞻墡感到絕望,因為他十分專業的長史羅炳忠也說了,殿下雖然句句話話離不開管子,但是結合大明的實際政務,完善了大明的財經事務。

    僅憑這個,價值一個邸報頭版,是沒問題。

    畢竟陛下對財經事務十分的關注,而且陛下和李賢那些似是而非的財經事務奏對和題注,也曾經上過頭版。

    朱瞻墡要知道,南衙有一群筆正詩豪寫了狗屁不通的萬言書,逼得于謙、胡濙等國朝重臣,也寫了一片萬言書,他就知道…他在討論輕重緩急論之前,內心深處的那些不安,是對的。

    當然,此時的朱瞻墡已經完全顧不上頭版的事兒了。

    陛下賦予了他在貴州除造反以外,一切的權力,這些權力來自于他的血脈,他是大明當下唯一的嫡皇叔,更來自于陛下的倚重和信賴。

    此時的他必須要做好貴州事務,因為陛下對他有很高的期待。

    滇銅廠、六枝煤鐵廠已經完全建好了,有錢、有權、有糧、有軍隊,谷、幣、金、衡樣樣在手。

    但是云南布政司和貴州布政司,要和朱瞻墡談一談,這兩個廠歸屬的問題。

    官廠,是特區,是直屬于大明工部的特殊行政區域,大明朝廷埋在地方心口上的釘子。

    任何一個地方的官員,都不會允許自己心尖尖上,埋上這么一顆釘子。

    云南布政司左布政使賈銓,永樂二十二年甲辰科進士,進士出身第三十六名。

    這個賈銓是當初隨王驥麓川之戰到了云南,在云南做知府,隨后萬人稱頌,勝任布政使。

    王驥造反的時候,這個賈銓并不能造反,因為黔國公府還在鎮守云南。

    云南布政司右布政使陳文,正統元年丙辰科第一甲榜眼,景泰元年出任云南右布政使。

    這個陳文,精通國家之制,比那個賈銓還要難搞,他手中掌控著幾乎所有的商賈,曾經多次組織百姓納錢免役,每人一千錢。

    董和永樂十六年進士,范理宣德五年進士,兩位是景泰四年貴州左右布政使。

    董和一直在謀求致仕,如同老好人一樣,對政務幾乎什么都不管,漠不關心。

    范理卻是個強人,事事都要摻和。

    朱瞻墡到貴州之后,做了這么多事,但是一直沒見這四位。

    官廠的歸屬問題。

    朱瞻墡并沒有和他們溝通過,用的都是京師帶來的人,他打算能混多有混多久,不跟地方談這個問題,避其鋒芒。

    等到三年結束,他滾回朝廷了,讓新任巡撫去頭疼。

    朱瞻墡準備溜回自己的府衙,繼續處理諸事,朱瞻墡剛坐下,就聽到了外面吵吵嚷嚷。

    朱瞻墡在京師裝病,陛下可以讓人一探究竟。

    但是他在貴州裝病就是耍無賴了。

    云南左右布政使、貴州左右布政使,被隨行的錦衣衛鐵林軍攔住了。

    “殿下!怎么又病了!”一個粗狂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四個人終于忍無可忍,這怎么到了貴州第一天就病倒了!

    一病不起不說,這事兒都做了這么多了,還要病下去?

    說話的是范理,做事總是火急火燎,嗓門最大。

    朱瞻墡看著羅炳忠說道:“有什么好法子嗎?”

    “要不,把他們抓了吧。”羅炳忠猶豫了下,出了個好主意。

    朱瞻墡氣不打一處來的說道:“這么想我死啊!”

    羅炳忠趕忙擺著手說道:“那不能夠啊!”

    無緣無故擅自逮捕地方布政司大員,這是想做什么?謀反。

    董和之前的貴州布政使叫蕭寬,永樂二年甲申科,第二甲進士出身,第二十四名,從湖廣左布政使調任,因為不肯依附王驥造反,被王驥一刀砍了…

    外面還在吵鬧,朱瞻墡看著面前的疏浚圖,知道不能再躲著了。

    他繼續躲著可以,但是只會是一事無成,什么都別想做了。

    既然來叫門了,那就證明,這些地方官已經忍到了極限,若是再不出面,地方官們,可就不會那么配合了。

    比如煤井司里的窯工突然消失不見,暢通的商路突然沒有了商賈,更沒有力夫搬運碼頭,甚至連船工都屈指可數。

    李賢曾經問什么叫侵占勞動力本身?為什么隱瞞成丁。

    這就是侵占勞動力本 勞動力本身。

    朱瞻墡必須要見他們一面,在見面之前,朱瞻墡已經明確了他們的訴求,他們的斤兩、人脈、關系,所以見面之后,所有人坐下來之后,他對會議走向有著很確鑿的把握。

    這方面羅炳忠就不大行,羅炳忠沒有把握會議風向的能力。

    朱瞻墡來到了偏廳,請他們過來。

    “參見殿下!”諸多臣工入廳行禮,八九個人依次入座,第一次六枝廠、滇銅廠、疏浚司沿江碼頭、貴州造船廠等歸置談判開始了。

    朱瞻墡等眾人坐定,才開口說道:“諸位,孤至貴州已經一月有余,各大官廠、碼頭、造船廠在孤來之前就已經開始了,承蒙諸位通力配合,順利竣工完成。”

    “不負陛下所托。”

    賈銓滿是笑意的說道:“殿下,這都是我等臣工應做之事。”

    “應有之義。”諸多臣工應和著說道。

    朱瞻墡繼續說道:“同樣陛下諭旨,這些工程皆歸工部直接管轄,孤無權處置。”

    明確此次懇談的主旨,確定懇談基調,先把皇帝這座大山搬出來壓在了這些人的頭上。

    眾人似乎毫不意外的說道:“應有之義。”

    這是必然的,這些地方的歸屬,必然屬于朝廷,這是新朝雅政,不服可以造反,不敢造反只能悶頭認了。

    事實上,明旨是不會違背的,但是具體執行的時候,就會有很多門道了。

    賈銓滿是笑意的說道:“殿下,云貴蠻荒,百姓未曾王化,生苗、熟苗、漢民,各有不同,民情復雜多變,殿下,是不是可以在這些工程安排地方官吏,配合朝廷管轄?”

    朱瞻墡不動聲色的說道:“賈左使所言有理。”

    賈銓說的很有道理,無論是工坊、碼頭都是需要成丁去勞作,有一部分的地方官員,是必然的。

    范理抖了抖袖子,拿出了一本題本,遞給了羅炳忠,羅炳忠遞給了朱瞻墡。

    朱瞻墡打開了許久,放下之后說道:“這名單,不行。”

    陳文滿是疑惑的問道:“這是為何?”

    從說話的順序來看,賈銓為首、范理次之,陳文再次。

    董和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一般一言不發,這是個裝糊涂的高手。

    朱瞻墡看了一圈,心里卻已經盡數了然,又看了一眼董和,這個人大概才是主心骨。

    “土司世官不得充任任何的工程的任何吏目。”朱瞻墡抿了口茶,回答了陳文的問題。

    “改土歸流是國策,是戍邊國之大計,是絕對不允許土司世官充任吏目的。”

    大明的改土歸流從景泰三年起,又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大明軍就在烏江,給世官更多的權力?

    褫奪他們世襲的權力,是朱瞻墡來貴州最重要的事兒。

    賈銓這本名單之上,可是有不少的土司世官。

    賈銓還想爭辯兩句,卻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董和,這一眼,更加肯定了朱瞻墡的猜測。

    按照襄王的猜測,那個不說話的才是真正的管事的人。

    有些慈眉善目,不動如山,一言不發的董和,才是這些人的主心骨。

    這一眼證明了朱瞻墡的猜測是對的。

    董和依舊沒說話,只是睜開了眼。

    賈銓無奈的說道:“殿下所言有理,等我回去重新擬定一份。”

    朱瞻墡則是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沒準備好,他會見這四個人?

    雖然他時常覺得陛下料敵從寬,有點太寬了,但是他可是大明嫡皇叔,多少也沾了點料敵從寬。

    景泰朝做事,不沾點陛下的習慣,那能做的成事兒?

    他拿出了一份名單,笑著說道:“這是孤這些日子,遴選出來的吏目,諸位可以看看,都是貴州的本地人,溝通往來,絕對夠用了。”

    朱瞻墡的這份名單上,絕大多數都是戍邊軍衛衛所儒學堂的軍生。

    就像是貴州唯一一名進士張諫一樣,應天府句容縣戍邊軍生,考中了進士。

    除了這些軍生以外,只有少數幾個熟苗。

    他們要地方官僚,朱瞻墡當然要給,這是應有之意,否則很難管理,但是人選上,就很值得玩味了。

    衛所軍生,和府州縣學的那些學生是截然不同的,他們多數都是軍戶出身。

    就像是,牛津只能教出漢弗萊(英劇YM中的職業官僚),劍橋卻能教出金菲爾比(劍橋五杰)一樣。

    大明的府州縣的官學生員,喜歡玩坐師、同榜、同鄉,最后就變成了三楊、嚴嵩、一樣的賢臣良相。

    大明的衛所儒學堂沒有坐師,被同榜看不起,更沒有同鄉,就會出李東陽、高拱、張居正、袁可立這樣的人物。

    朱瞻墡的確需要地方吏目,配合管理這些工程,那既然必須要選,為何不能給衛所儒學堂的軍生呢?

    陰謀是不能堂而皇之,大聲密謀的。

    這懇談會討論會,坐在一起,賈銓等人要反對,必須要給出充足的理由來。

    朱瞻墡在等待著他們的反駁。

    董和看完了那份名單,眉頭緊皺,隨后舒展開來,遞給了旁人。

    賈銓看著董和的臉色,最終無奈的說道:“殿下考慮周全。”

    他們發現大意了。

    這位襄王殿下躲著不見他們,不是畏懼,也不是拖延,而是在了解情況,實事求是的做事。

    這是賈銓等人萬萬沒料到的,這位襄王不僅知道他們要說什么、做什么,連如何應對,都做了提前的準備。

    這讓賈銓等人的這次來訪,立刻處于了下風。

    賈銓試探的問道:“殿下,這煤、銅、三七、金不換的物產,是不是能給地方留存一下?”

    這都是貴州特產,放到哪里都是硬通貨。

    朱瞻墡理所當然的說道:“當然,孤在貴州做事,這么些天了,你們也看到了。”

    “朝廷付給百姓勞動報酬,換取他們的勞動成果,將勞動成果運送到內地販售,在換取貴州所需之物,來換取百姓手中的錢財。”

    “朝廷當然要給地方留存,而且為了促進貴州地方豐茂繁榮,陛下旨意是三成。”

    “但是,是內地運來實物,不是錢。”

    賈銓眉頭緊皺的說道:“為何是實物?”

    董和終于忍不住了咳嗽了一聲,提醒賈銓,不要過于急躁,這么急切的發問,顯得嘴臉太難看了。

    朱瞻墡笑著說道:“這些實物,能更好的讓貴州地方,豐茂繁榮、萬物競發、勃勃生機。”

    陽謀,利柄的運用。

    景泰朝做事,最重要的規矩,走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