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四百七十四章 瑕瑜互見,長短并存
    各地工匠的勞動報酬不太一樣,但是大抵是相同的。

    就像是北方的糧價為四錢銀,八百飛錢、二百八十文大錢一石,而南衙的米價會稍微賤一點,但是很有限,大約三錢銀一石。

    朱祁鈺對于工匠的勞動報酬,年收入大約在二十銀幣左右,北方略高于南方,均低于京營軍士待遇。

    京營軍士、兵仗局的銀匠的勞動報酬都是最豐厚的。

    “我們的船是不是該稍微造的小一些,瘦一些呢?”朱祁鈺提到了一個問題。

    大明的主要南洋戰艦都是兩千五百料以上的大寶船。

    四百料戰座船乃是二桅,船頭至艄尾共丈,船身中部闊丈,中部船面建有艙棚,舷側有墻雉,可向外射出箭鏃和鉛彈,兩側墻雉掛有碗口銃,以帆布遮雨,涂油防銹,船艄艙面有望亭,瞭望海面。

    這種戰船的長寬比為:1。

    而封舟,也就是專門用于冊封、承載圣旨的船舶,長44丈4尺,闊18丈,長寬比為∶1,如果畫在圖紙上,就會發現封舟就像是個盒子。

    即便是稍微小一號的寶船,長寬比也接近2.8:1。

    朱祁鈺接著說道:“誠然,寶船高大如樓、矢石火炮皆俯瞰而發、敵舟小者相遇,即犁沉之、而敵又難于仰攻、能行于順風順潮回翔等等優點。”

    什么叫做犁沉之?

    大明的寶船在海上,就如同車輾螳螂,斗船力而不斗人力,迎面走過去,小船就沉了。

    那些藩屬國的小舢板們,看到山一樣的龐然大物迎面而來,就一個字,怕。

    “但是缺點也一樣的明顯,惟利大洋不然多膠于淺窄、非人力可驅全仗風勢、無風不可使難以操持。”

    缺點也十分的明顯,只能在大洋上行駛,不能入窄小的海峽處,人力不能驅動只能靠風,而且最主要的是轉向困難。

    大明寶船的舵桿高達三丈,十一米長,這么長的舵桿,依舊無法完成轉向,還需要設置兩舷和艉部旋轉長櫓,輔助轉向。

    “胖船”的好處很多,壞處也很多。

    朱祁鈺認真的思考了許久說道:“瘦身,最多也就是:1的地步,再小就太胖了。”

    工部尚書石璞認真的思考了許久說道:“陛下兩千料的船長約二十丈,中闊四丈四尺,長寬比為:1,這也是前兩次,下西洋和南洋船隊的主要船型。”

    “有圖嗎?”朱祁鈺問道。

    石璞點頭抽出一張紙說道:“有。”

    朱祁鈺拿過了那張圖紙看了許久,又看了石璞一眼,石璞雖然平日里蔫不拉幾,不聲不響,從來不表態,但這張紙十分的白凈,證明是新畫好的,可見是早有準備。

    兩千料船的排水量大約在一千噸左右,轉向靈活,有六桅九帆八旋櫓,亦有墻雉、火炮的安置位。

    有隔艙板與船殼板用扁鐵和鉤釘相連,如果一個艙室漏水,立刻放下隔艙板,可以有效防止寶船在海上沉沒。

    “這不挺好的嗎?既滿足了遠洋需要,又滿足了作戰需要,為何后來廢置了呢?”朱祁鈺將草稿紙遞了回去。

    大明的船本身很瘦,怎么長胖的?

    石璞將那頁夾好說道:“這不是到了后來,就沒有海戰需要,主要行商用途嗎?”

    “原來如此。”朱祁鈺明白石璞的意思了。

    后來大明艦隊已經天下無敵,自然是可勁兒的往大了造,從一千五到兩千五,再到五千料,為了船的穩定,可不就是越造越寬嗎?

    反正也沒人敢打大明艦隊的主意…

    就倆字,豪橫。

    第二個原因,就是為了裝更多的貨物,大明的五千料封舟、兩千五百料和三千料的闊船,就是麻袋裝錢的那個麻袋,當然是裝香料運回國。

    現在航路的情況幾乎回到了當初永樂初年的情況,所以,這種面面俱到小能手的兩千料船舶,自然又進入了工部尚書的視線之中。

    朱祁鈺滿意的點頭說道:“就這個了。”

    不用進行再設計,便可以完成瘦身行動。

    大明什么都有,為了適應不同的海況,有不同的船舶設計,皇帝需要用到什么,選一個就是。

    關于工匠、船員、出海行軍的勞動報酬、船只規模、如何保障淡水食物等等問題,船舶攜帶武器,大明的鹽鐵會議持續了整整七日。

    這僅僅是大方向上的確認,各部還要進行曠日持久的部議,隨后部議的結果,返回到廷議,最終在廷議中,確認具體的結果,由文淵閣票擬,朱祁鈺最終批紅開始推行。

    為了響應事前有動員、戰后有總結的指導思想。

    每次的航行,都會從下到上,做出總結,改進船舶的構造、比例和武器配置。

    大明擁有世界上最精密的官僚結構,這些官僚的存在有利于大明的穩定統治,從西周時候就開始出現的科層制的官僚機構,為朝廷的長期穩定統治,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但是官僚機構,總是會出現問題,比如自從洪熙年間就開始的重文輕武、從正統年間就開始的黨爭、自始至終的反投獻的風力等等。

    原因并不復雜,科層制的官僚機構和他們的家族緊密的結合在了一起。

    王直作為大明的六部尚書,吏部的天官,在放棄自己宗族的時候,立刻變成了過街老鼠,成為僅次于被胡濙譏諷的對象了。

    此時的京師城內,有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就是朝鮮的王叔李瑈帶著他的侄子王世子來到了京師,請求覲見,禮部鴻臚寺正在和李瑈溝通著覲見的細節。

    第二件大事就是春闈,會試的進士出身,是天下讀書人所共欲。

    景泰五年的春闈也不會如期舉行,而是要推遲一個月,因為所有進京趕考的舉人們,剛進入貢院,就面對了成堆的算學試卷。

    吳敬作為翰林院掌院事國子監祭酒,在貢院開門的時候,就帶著教習直撲貢院。

    景泰五年的算學已經開始計入成績了,所以吳敬要對他們展開長達一個月的算學突擊訓練,舉人們剛剛領了《管子集校》還沒開始看,就看到了小山一樣的算學試卷。

    朱祁鈺親自下了批示,畫了考點,要 點,要求景泰五年的算學卷,無論南北中榜,都要以簡單為主。

    大約就是小學六年級的水平。

    小學六年級的算學,非常的簡單,最多出現幾道應用題,只涉及到了簡單的四則運算,部分分數內容以及現實問題。

    大明的舉人已經是優中選優,能把晦澀難懂的四書五經讀通透的家伙,對這些數字小可愛們,卻是兩眼一抹黑。

    國子監的稟生、舉人,翰林院的翰林們對哀嚎連天的舉人則是幸災樂禍。

    他們受這個罪,已經受了整整三年!

    第三件大事,則是雞籠島的地理大發現,引起了及大范圍內的熱議,坊間的流傳很多,五花八門,已經快要被渲染成遍地膏腴。

    對于這種熱議,朱祁鈺樂見其成。

    對于土地,尤其是耕地的渴望,扎根在了每一名百姓的心中。

    胡濙已經是太子少師了,雖然兼領吏部部事,但是多數交給了禮部左右侍郎在做,所以他的閑工夫就變得多了起來。

    他找到了尼古勞茲喝茶,尼古勞茲的漢話已經非常流利了,雖然不會用典故,但是已經能夠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漢話真的好神奇,只需要認識七百個字,就可以完整表述意思了。”尼古勞茲感慨了下中西方語言的差異。

    表音文字,是有很多不方便的。

    阿爾泰語系的突厥文、回鶻式蒙文字,都是表音文字,都是由各種元音輔音字母構成,這些元音輔音排列組合,就變成了文字。

    然后這些文字,每出現一個新的事物,就需要多一個詞組,多一次的排列組合。

    也先不會寫回鶻式蒙文,所以他看不懂成吉思汗法典,對于蒙文,也先甚至不如王復都懂得多。

    西夏和金國在兩宋交替的時候,都出現了自己的仿漢文大字,然后他們很快就棄之不用了。

    在胡元統治中原的一百年時間里,蒙古人逐漸使用漢文,而非他們的回鶻式蒙文,除了詞太多無法理解以外,還是不夠方便,出現一個沒見過的事物,就得排列組合一番。

    胡濙笑著說道:“那倒不是,論衡曰:人有所猶,固有所劣;人有所工,固有所拙;瑕瑜互見,長短并存。”

    尼古勞茲終于愣住了,呆滯的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胡濙就是在顯擺,顯擺自己的歷史長遠,而且根基深厚。

    漢文博大精深,認七百個字只是蒙學罷了。

    胡濙滿是笑意的解釋道:“就是說,人都有優點也有缺點,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領域,瑕疵和優點互相借鑒,長短就可以并存了。”

    “我明白了。”尼古勞茲點頭說道。

    埃萊娜坐在旁邊,一直寫寫畫畫,她在記錄他們談論的內容。

    胡濙疑惑的說道:“有件事我一直有些疑惑,你知道亞歷山大·馬其頓王嗎?”

    尼古勞茲點頭說道:“當然,我可是看《亞歷山大遠征記》長大的,有什么疑問嗎?”

    胡濙不動神色的說道:“那這個亞歷山大·馬其頓王是不是有一個萬王之王的稱號?”

    “是的。”尼古勞茲疑惑不解。

    胡濙點了點頭終于搞清楚一件事,笑著說道:“那就好。”

    尼古勞茲更加不明所以,他眉頭緊蹙的問道:“我敬重您,不僅僅是因為您是大明長老院的一員,也是因為您的知識如同海洋一樣寬廣,更是因為您的坦率。”

    “但是我實在不明白,您為什么會問到亞歷山大。”

    胡濙笑著說道:“亞歷山大·馬其頓王的后代建立了波斯帝國,波斯王子俾路斯請求大唐出兵援助,龍朔元年的求助這次求助是第五次了。”

    “龍朔初,俾路斯又訴為大食所侵,是時天子方遣使者到西域分置州縣,以疾陵城為波斯都督府,即拜卑路斯為都督。”

    胡濙說的是大唐朝波斯都督府的建立,是俾路斯的請求。

    隨后俾路斯到大唐朝貢,唐高宗李治冊封了俾路斯為波斯王。

    俾路斯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

    俾路斯把他們家世代相傳的稱號萬王之王,給了唐高宗李治。

    胡濙研究史料的時候發現,新舊唐書中,李治動不動就說自己是萬國之主。

    比如總章元年(668年)夏四月丙辰日,彗星出現在天邊,群臣紛紛上奏說:「星孛于東北,此高麗將滅之征。」

    李治曰:「高麗百姓,即朕之百姓也。既為萬國之主,豈可推卸罪過于小蕃!」

    然后李治就派李勣率領大軍,去了趟高句麗,破了高句麗的京師,把高句麗的王高藏和諸多大臣給抓到了京師,隨后設立了安東都護府。

    李治的父親李世民喜歡自稱天可汗,這是個西域汗國的尊稱。

    可李治這個萬國之主的封號,就很古怪了。

    要知道稱號這東西可不是隨便說說,否則天天嘲諷別人蠻夷,自己搞個莫名其妙的稱號出來,豈不是貽笑大方?

    稱號很嚴肅。

    要不然法提赫趕忙費勁兒打君士坦丁堡,也先干啥費勁兒去拔都薩萊?

    不都是為了個稱號嗎?

    李治的這個自稱曾經讓胡濙疑惑了好久,直到對比中西方史料,尤其是大秦國文牘之后,胡濙終于搞清楚了萬王之王,和萬國之主是一樣的。

    是來自于那個亞歷山大·馬其頓王。

    而且翻譯工作持續進行之后,才發現大宛國的貴山城、西遼的苦盞城是一座城,他們都在碎葉城相距不到五十里的范圍。

    苦盞(alexandria eschate)的意思翻譯出來,就是最遙遠的希臘人,或者最遙遠的亞歷山大。

    在唐高宗時期,都是歸西域都督府管轄,管理西域諸國的冊封之事,包括繼承了萬王之王的波斯國。

    尼古勞茲呆滯的看著胡濙,他說的好有道理。

    “大明承襲了唐制,所以一定程度上,你口中的小亞細亞半島、巴爾干半島,在法統上,歸大明所有。”胡濙再次張口說道。

    胡濙為什么要研究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