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五百一十四章 西羅馬的滅亡
    “定好了。”興安趕忙俯首說道:“埃萊娜的禮儀學的差不多了,暫定的十月份入宮。”

    大秦國的長公主埃萊娜,正在禮部學習禮法,這其中涉及到了一些禮儀的爭端,最終依明制進行。

    牧師、圣壇、儐相、花童、宣召、禱告、誓言等等,全都被胡濙和楊善所否定掉。

    你讓大明的皇帝接受神鬼的祝福,這婚禮的儀制,別說陛下同意不同意,首先禮部就不同意。

    這禮部要是干出這種事來,那胡濙、楊善等人,全都致仕得了,或者干脆點找根繩吊死?

    既然是是嫁入大明,而且遠道而來,自然按大明的禮制進行。

    這一輪溝通并不算棘手,阻礙埃萊娜進入泰安宮的主要原因,是埃萊娜自己要學習東方的文化。

    總不能…讓陛下學外語吧!

    “好。”朱祁鈺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打開了案卷,他會在暮時回到泰安宮和妻、子過中秋節。

    胡濙現在很清閑,戶部的事交給了戶部侍郎蕭晅、石瑁等人去主持,他現在最多的時間就是泡在皇城的古今通集庫和自己的小書房里讀書。

    第二大工作是教導泰安宮的皇嗣,第三件事則是和大秦國使者尼古勞茲討論羅馬法。

    他穿著秋千補子,帶著兩個侍從,四個護衛,在京師里溜達了一圈來到了會同館,他要見尼古勞茲。

    對于胡濙而言,和大秦國使者的交流,是大明大思辨中的一環。

    開放和包容不是儒家文化的內核,而是中原王朝的內核,是「你的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禮法之一。

    馬歡帶著十多個同時等在在會同館外,看到了胡濙,趕忙帶著人上前俯首見禮說道:“見過胡尚書。”

    他很驚訝胡濙居然沒有坐轎攆車駕,而是步行在街頭。

    胡濙有養生之道,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他時常會在飯后在大明的街頭散步。

    他扶起了馬歡,笑著讓其他人站起身來。

    他一遍走,一遍對馬歡囑咐道:“大秦國的文書翻譯要側重那些實用的內容,至于宗教類的書籍,暫時不要譯了,陛下不喜歡看。”

    大秦國的景教經典,其實在唐宋時候就有了大量的翻譯,不必再二度翻譯了。

    但是一些度數旁通所需要的書籍,和一些類哲學的書籍很有必要。

    以史明鑒,可以知興替。

    胡濙走進了會同館,見到了正在伏案奮筆疾書的尼古勞茲。

    一樣蒼老的人,相差二十余歲,尼古勞茲每次見到胡濙,就不得不佩服,胡濙真的是養生有道。

    大明朝也有不少人恨得咬牙切齒,這個胡濙這么大歲數了,精力還如此的旺盛。

    尼古勞茲先說起了大事,他往前湊了湊身子說道:“佐伊十月份入宮,這件事已經定下了,禮儀之上已經沒有疏漏了。”

    胡濙斟酌了一下說道:“嗯,當陛下和公主的兒子出生,就是具有了萬王之王和羅馬的全部宣稱。”

    羅馬是否可以在西亞和泰西閃電般歸來,胡濙決定不了,得看大明的發展歷程。

    胡濙很難說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么一天。

    這就是下餌,讓尼古勞茲好生翻譯泰西文牘,目前大明培養的拉丁語通事還不夠多。

    尼古勞茲的面色有些發苦,這胡尚書是個老滑頭,看似說了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沒說,看似承諾了,其實什么都沒承諾。

    據尼古勞茲所知,大明和大秦國的使者溝通有無,可是和奧斯曼帝國的使者康成志,同樣來往密切。

    無論是羅馬的智慧還是技術,蘿馬都能提供。

    這種圓潤的外交政策,讓尼古勞茲面對胡濙之時,總是有力使不出,節節敗退。

    “我們今天來聊一個悲傷的話題吧,羅馬的滅亡。”胡濙坐直了身子,喝了杯茶,平靜的說道。

    他們要討論的是西羅馬的滅亡。

    羅姆蘇丹國、奧斯曼,都有對羅馬取而代之的意圖,不過那是一神教的東羅馬,而他們要說的是西羅馬的滅亡。

    尼古勞茲感慨萬千的說道:“尊敬的大明皇帝和于少保是大明的偉大英雄,這是不用懷疑的事。”

    “那么馬約里安陛下,就是西羅馬帝國最后一位羅馬人的皇帝。”

    “馬約里安陛下是一個帝國衰敗時期會偶然出現,期望振興羅馬所有榮光的偉大英雄。”

    “馬約里安陛下雖然僅僅擔任了四年的西羅馬執政官,但是一切贊美的詞匯,都不足以形容這段時間的偉大。”

    “他擁有像大海一樣的胸襟,也擁有像天空一樣高遠的志向,他的目光能突破空間和時間的束縛。”

    “他試圖挽救帝國長時間的衰敗,而又試圖拯救一盤散沙一樣的帝國。”

    “他對盤踞在高盧南部,西班牙和北非的蠻族割據政權發動的軍事和外交攻略,收復了羅馬帝國在泰西幾乎所有的土地。”

    “他在經濟,政治,和律法上的一系列改革,那些政策的改革,是具有長遠性的。”

    尼古勞茲對馬約里安,有著十足的狂熱的崇拜,他將自己一切贊美的詞語都給了這個最后一位羅馬人的皇帝,馬約里安。

    尼古勞茲興奮不已的說道:“他初步實現了西羅馬帝國的科層制的官僚統治,但也得罪了家族制下無數龐大的家族家長。”

    “他倡導廉潔和高效,讓整個羅馬帝國的政令如同奔騰的河水一般在溝渠之中咆哮!但也得罪了西羅馬帝國所有的官僚。”

    “他對西羅馬帝國進行稅收改革,希望可以讓那些喜歡鬧事的蠻族人安靜下來,并且納稅,他差點就成功了,那些蠻族人真的交稅了,但也得罪了那些泛濫的蠻族。”

    “最終,馬約里安陛下在返回羅馬之后,富有野心的元老院元老利比烏斯·塞維魯,發動了兵變,殘忍的殺害了馬約里安陛下。”

    “羅馬帝國的頹勢如同懸崖上的滾石落下,再無挽回頹勢的可能。”

    胡濙安靜的聽完了尼古勞茲對馬約里安崇拜的贊美,開口說道:“馬約里安為了打敗汪達爾王國,在西班牙的港口建立了一只水師,結果被汪達爾王國奇襲港口,水師全軍覆沒。”

    “馬約里安對汪達爾王國的攻伐是軍事冒險,他剛剛打完了高盧的蠻族,征服了西班牙,應該修正一下,而不是繼續開疆拓土。”

&nbs >     “軍事冒險的失敗,代價是沉重的,他的死,的確是兵變殺死了他,但是在政治上,是他殺死了他自己。”

    胡濙已經翻譯了一些羅馬的史料,這個馬約里安的確是雄心壯志,但是對汪達爾王國的攻打,并且戰敗,導致了馬約里安的威望一落千丈。

    蠻族在反對他、官僚在反對他、貴族在反對他、元老院在反對他,最關鍵的是,就連羅馬人都在反對他。

    幾乎在所有人都反對他的時候,他依舊要發動軍事冒險,這是不明智的。

    尼古勞茲對馬約里安有著近乎狂熱的崇拜,這影響了他對這段歷史的客觀看待。

    當然,胡濙也是旁觀者清罷了。

    如果換位思考,這事發生在大明,他不認為自己心態會平穩。中興之主突然被殺,他也會扼腕痛惜。

    胡濙不知道,在原來的歷史線上,他眼中的中興之主,被投機者搞了一個奪門之變,兵變之后,歷史上的明代宗、于少保等人,或被殺死在了掖庭之中,或被斬首棄市。

    那時候胡濙只會比此時的尼古勞茲,更加悲愴。

    胡濙繼續開口說道:“你翻譯的《馬約里安法》之中,規定了元老院的元老不得無故遷徙,這說明,有元老院的人在偷偷離開。”

    “那些被征服的蠻族,他們對稅賦本就抵觸,而且在軍隊之中,蠻族占據八成以上的數量,兵變完全在意料之中。”

    “還有那些被科層制官僚制度折磨的家族的家長,他們帶著那些蠻族在兵變,他們指使自己的奴隸,打開城門,為蠻族的兵變提供方便。”

    “在那時,馬約里安就該警醒了。”

    尼古勞茲嘴角抽動了一下,然后頗為無奈的說道:“你說得對。”

    胡濙面色古怪的問道:“我很好奇一個問題,是什么讓你們羅馬的皇帝,會對軍隊之中有八成的日耳曼人、哥特人而無動于衷呢?”

    “這簡直是瘋狂。”

    胡濙無法想象京軍之中韃官、韃軍的數量占據七成以上是個什么模樣,別說七成了,就是一成胡濙都嫌多。

    大明的華夷之辯猶勝唐宋,因為大明長期以來的口號都是驅除韃虜。

    這種華夷大防之下,大明對韃官、韃軍極為忌憚。

    現在京軍之中,幾乎沒有韃靼人和兀良哈人,除了少數的馬倌以外。

    尼古勞茲無奈至極的說道:“如果有一點辦法,我們也不會選擇讓蠻族填滿整個軍營。”

    “這不是沒辦法嗎?”

    “如果有辦法的話,羅馬的皇帝,也不愿意在軍營之中有任何一個的蠻族人。”

    胡濙面色更加古怪,滿臉疑云的問道:“為什么呢?難道是羅馬沒人了嗎?”

    “這不可能啊,據我對羅馬的了解,羅馬人在羅馬帝國之中是市民、平民,而蠻族只是奴隸。”

    尼古勞茲沉重的點頭說道:“是的,羅馬人少丁、晚婚,最終讓羅馬的皇帝不得不讓蠻族充滿了軍營。”

    “沒人?不肯生?”胡濙喝了杯水,面色沉重的問道。

    尼古勞茲想了許久說道:“是的,原因很多很多,羅馬皇帝為了鼓勵羅馬人生孩子,幾乎想盡了一切的辦法,那些近乎于荒誕的政策,都無法讓羅馬人恢復對生育的興趣。”

    “最終,羅馬帝國被換了種。”

    與其說西羅馬帝國是被蠻族亡國,不如說是被蠻族龐大的人口取而代之。

    沒人,同樣是東羅馬面臨的嚴峻問題。

    “原因呢?他們享受著市民、平民的待遇,為什么不肯生孩子呢?”胡濙追問道。

    這是一種中原王朝從未出現過的現象。這種怪象是中原王朝所無法理解的邏輯。

    中原王朝每次改朝換代,其中就有人地矛盾加劇,人口太多,導致了土地無法供養,一點點的天災人禍,就會激起數省失地百姓,揭竿而起。

    不想生,人口少,被蠻族換種,是胡濙完全無法理解的滅亡方式。

    太怪了。

    尼古勞茲陷入了沉思之中,這里面太復雜了,他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胡濙靜靜的等待著,一盞茶的時間后,尼古勞茲終于開口說道:“羅馬人要承擔幾乎所有的賦稅,每生一個孩子就意味著要繳納沉重的稅賦,羅馬人無力承擔稅賦,所以寧愿不生,即便是生下了孩子,也會溺死。”

    “而蠻族人不需要交稅,說他們毫無負擔的大肆生育。”

    胡濙想了許久,最終理解了羅馬這種,羅馬人需要納賦,而蠻族人不納賦的奇怪局面。

    羅馬并沒有成熟的科層制官僚,征伐蠻族之后,甚至連包稅制都做不到,只能默認蠻族不收稅,維持統治。

    大明眼下對韃靼部也不收稅,但是大明在草原制造了恐怖至極的通貨膨脹,在韃靼內鬼的配合下,無數的韃靼人不斷跑到了內地尋求大明的庇護。

    大明不收稅,收人。

    尼古勞茲看著胡濙的臉色,就知道這位胡尚書又有領悟,但是胡尚書總是那么的圓滑,若有所悟,但是從來都是憋在心里。

    尼古勞茲繼續開口說道:“其二,羅馬人承擔著軍隊兵役,每次的征戰,都有大量的青壯年死亡,但是這些人丁卻無法補充。”

    “家長制制度之下,科層制未曾成熟,導致了各個家族的家長,反對征戰,更加加劇了蠻族的壯大。”

    胡濙可以理解,這算是羅馬的興文匽武,各家族的家長,反對征戰的理由很多,其中就包括了人丁的原因。

    這不是科層制能夠解決的問題。

    可是尼古勞茲沒有說的那些,胡濙也能夠想象得到,這些家族的家長,估計在蠻族里面有不小的利益,甚至胡濙可以斷言,這些蠻族的存在,是保障家長們地位的力量之一。

    養寇自重這種把戲,可不是大明獨特的文化現象。

    尼古勞茲痛苦的說道:“其三,是宗教的影響,在政權神權的爭斗之中,羅馬帝國最終妥協了,可是這種妥協,并沒有換來人丁興旺。”

    “為了恢復人丁,胡尚書,你能想到的,羅馬的各位皇帝都想到了。”

    “比如四十歲以下的女人不得進入修道院做秀女,比如不合適的老少配會被皇帝拆散,比如每生一個孩子都會得到了三個銀幣的賞賜等等,不能說一點用沒有。”

    “作用很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