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七百六十章 大明皇帝真的放下了仇恨嗎?
    “我是王越。”站在門外的自然是大明的墩臺遠侯,王越。

    “這是康國產的葡萄酒,你可以嘗一嘗。”王越將酒放在了桌上,笑著說道:“感謝你在拔都薩來對我的幫助。”

    王越和尹凡三世的關系極好,在金帳汗國的諸多公國的活動,因為尹凡的幫助,變得順利了許多。

    尹凡會幾句簡單的漢話,而王越則精通拉丁語和希臘語。

    學習一門語言,尤其是一門比文言文要簡單的多的表音文字,對一個大明進士而言,易如反掌。

    相比較之下,王越還記得當初死記硬背《離騷》之后的無奈,王越會背,但是一直到十三歲之后,才徹底理解了《離騷》的所有含義。

    王越的拉丁語極好,甚至比尹凡和羅斯公國的一些神職人員的拉丁語,還要好一些。

    “這酒名叫金桃酒,貞觀十一年,撒馬爾罕獻金桃銀桃,貞觀二十一年,康國再獻金桃于天可汗帳下,故此酒名曰金桃,題曰:遙看漢水鴨頭綠,恰似葡萄初酦醅。”王越介紹著自己的酒。

    費爾干納山谷的葡萄因為日照充足,無論是用來做葡萄干還是釀酒,都是上等,王越拿來的就是康國最頂級的費爾干納葡萄酒,取名為金桃酒。

    這么取名,當然為了賣更多的葡萄酒,王越題的詩句,是李白的《襄陽歌》,李白酷愛酒,葡萄酒也不在話下。

    在碎葉城、塔什干、撒馬爾罕和布哈拉這廣闊的平原上,有超過了十二萬頃的葡萄園,這也是康國的最大的農作物產出。

    這些葡萄的最大消費者,正是大明。

    王越坐下之后,看著窗外,略有些失神的說道:“之前,帖木兒王國在撒馬爾罕的時候,百姓種的最多的是潞麻、莫合煙、鶯粟花,并且將其壓制成餅,通過亙古的商路,甚至賣到了天方去。”

    “康國百姓大半吸食這些福祿三寶,人鬼不分。”

    “康國公用了五年的時間,興修水利,才建成了如此多的葡萄園,代替了廣泛種植的福祿三寶。”

    大明有自己的高道德劣勢,對于福祿三寶的危害大明的太醫院給出的結論是:大量服用之后,形如冢中骨,神似冥頑物,身像浮忽云,氣若游絲弦,食糞甘若飴。

    大明皇帝在拿到了太醫院的報告后,畫了一幅畫叫《魑魅魍魎渠有德》,大量服用福祿三寶之后的模樣,實在是如同人間鬼怪。(381章)。

    王復在主持政務之后,就一直在改變當地的種植結構,將遍地的鶯粟園,變成了連成片的葡萄園、牧草區。

    沒有任何澆灌和有序種植的鶯粟園的收益,遠低于有良好澆灌和精耕細作的葡萄園,牲畜養殖因為牧草的大量種植,變得更加容易,成本降低。

    而喝葡萄酒,就成為了康國的一項風俗,葡萄酒的品質也是節節攀高。

    “是的,我能看到,康國公的治理,如同擦亮了寶石之上的蒙塵,他賜給了康國福安。”尹凡帶著略有些夸張的語氣,贊嘆的說道。

    這堅定了尹凡前往大明的決心,大明居然能夠培養出王復這樣的人物。

    他要去親自看看,學習,如何成為一個王,當他以為自己已經有足夠的資格去做一個王的時候,大明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王越眉頭緊皺的說道:“我來是要提醒你,康國公南下赫拉特的時候,你最好不要做什么,否則即便是我,也無法保證你的安全。”

    撒馬爾罕的城里有很多黑羊王國、帖木兒王國、奧斯曼王國、金帳汗國的奸細,這些奸細,自然不會坐看康國占領赫拉特,補足自己領土上的最后短板。

    如果尹凡三世參與到了破壞康國南下的活動中,墩臺遠侯,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王越,在善意的提醒尹凡三世,不要和那些奸細們接觸,否則發生了任何意外,過錯方都是尹凡本人。

    “感謝你的建議,我親愛的朋友。”尹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十分真誠的回答道,這個時候,這個提醒,是警告,也是朋友之間的勸告。

    尹凡想了想,極其鄭重的說道:“我以羅斯大公繼承人的榮譽發誓,在這次的游歷中,我絕對不會在撒馬爾罕做任何有害康國之事,你知道我:榮譽即吾命。”

    羅斯公國是一個典型的東正教國家,他們將榮辱看的比生命還重要,尤其是尹凡這樣的貴族,一旦被羞辱,就會用決斗來解決榮辱,

    王越這才松了口氣說道:“那便好,我可不希望你死在這里。”

    “朋友,我能請教你幾個問題嗎?這些問題,我自己實在是無法想清楚。”尹凡猶豫了下開口問道,他真的非常的困惑。

    王越滿是笑意,這種對話,時常出現在他們兩個人的交流之中,他點頭說道:“你問,如果我可以回答的話。”

    尹凡靠在椅背上,臉上寫滿了困惑的說道:“你知道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比較聰明的人,我之前的一些困惑,來到了撒馬爾罕便解開了,但是隨之而來的,便是更深的困惑。”

    也先為什么能夠在和林稱王稱霸,到了康國,卻眾叛親離?尹凡搞清楚了。

    正如很多泰西小國一樣,誰做國王根本無關緊要,因為這些小國,或者說群體,只能稱之為山賊匪幫而已。

    小國根本沒有政事要處理,天生地養,根本不需要國王去做什么。國王的個人素養、才能與施政路線,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但是建立康國之后,廣闊的領土、數以百萬級的人口、復雜的邦交環境、信仰各異甚至連模樣都有差距的康國,再用那套山賊匪幫的規矩繼續執行,顯然是取死之道。

    所以,康國公王復才是康國的王,誰為萬民奔走,誰才能為萬民之主。

    尹凡目光炯炯的說道:“我聽你說過,在大明京師的附近發生了一場戰爭,大明的皇帝似乎被瓦剌俘虜,而后迫于大明強盛的國力,瓦剌不得不歸還了皇帝…”

    王越打斷了尹凡的話,用強調的語氣說道:“那是稽戾王,請尊重大明對稽戾王的蓋棺定論。”

    尹凡趕忙說道:“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我并沒有別的意思,應當如此。”

    “我只是比較奇怪大明和康國的關系,大明和瓦剌人有血仇,那場發生在大明近處的戰爭,大明戰亡了近三十萬眾,這甚至比一些公國的人口都要多。”

    “大明和康國的關系,我實在無法理解。”

    王越聽到了尹凡的問題之后,陷入了沉思,這個年輕人的問題,一如既往的犀利,而且直奔要害。

    大明和康國是什么關系?

    血仇之下,大明和康國的關系又將走向何方?

    尹凡之所以如此關切這個問題,是因為康國從建立之初,名義上是因為大明遠征軍的征伐,康國公又受封大明,但是大明和瓦剌人又是血仇。

    這很矛盾。

    如果康國和大明沒有關系,或者是敵對關系,那么對于羅斯公國一統羅斯分裂出去的三個公國,甚至吞并金帳汗國,是極其有利的。

    王越沉吟了許久才說道:“首先,康國是康國人的康國,不是瓦剌人的康國,大明和康國的關系,并不完全是大明與瓦剌人的關系。”

    王越忽然發現,康國公在制定基本國策的時候,對這個問題的思考,已經很深很深了。

    康國境內,瓦剌人僅有不到三十萬人,而康國有大約超過了七百萬人。

    碎葉城、塔什干、布哈拉、撒馬爾罕這四個城池,每一座都超過了五十萬人,還有的農民和牧民。

    王越繼續說道:“陛下其實始終沒有忘記血仇,并且厲兵秣馬,始終對西進的瓦剌人,心懷警惕,陛下在稽戾王被俘之后,登基為帝,寶座還沒捂熱,瓦剌人就圍困了京師。”

    王越并不知道大明皇帝兩次南下,都帶著講武堂御書房的那塊靈牌,上面是土木堡之戰的靈牌,每年中秋節,這個闔家歡樂的節日,陛下都會給靈牌上一炷香。

    這件事只有興安和陛下兩人知曉,連于謙等大明的師爺,也只知道大明的御書房,供奉著一塊翻面的靈牌,不知道寫的是誰的名字。

    這哪里是警惕之心?

    這分明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方解心頭之恨。

    “可是一個穩定的康國,更符合大明的利益,因為大明要重開西域,而重開西域,絕非大軍壓境那么簡單,那不是長久之計。”

    “所以,你問大明和康國的關系,我只能說,這么做,最符合大明的利益。”王越回答了這個問題。

    在王越、王復這些墩臺遠侯的臣子看來,陛下在這件事上,是受了委屈。

    血債與屈辱,只能用鮮血去洗刷。

    陛下登基就被圍困京師,甚至在稽戾王配合瓦剌作戰之中,陛下不得不親履兵鋒,上陣奪旗。

    這份屈辱,讓位給了大明的利益,這是陛下受的委屈。

    “原來是這樣,感謝您的教誨。”尹凡眼神閃爍了下,大明和康國的關系,尹凡完全可以理解。

    康國又不是瓦剌人自己的康國,大明和康國的關系,不等同于和瓦剌的關系。

    但是尹凡不相信,他不相信大明皇帝,會就如此放下這段仇恨,這是血仇,只有血報方能化解,只有用鮮血化解了這段仇恨,大明和康國的關系,才有堅實的根基。

    這是尹凡的直覺,而且他覺得自己的直覺非常準確。

    雖然王越從來沒有說過,但是尹凡能感覺得到大明的霸道無處不在,眼下瓦剌人當馬前卒在西域探路,日后大明能不來摘果子?

    但是王越的回答,是無懈可擊的,甚至營造出了一種理所當然的,大明的皇帝受了大委屈的感覺。

    這種理所當然,何嘗不是一種霸道?

    尹凡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的糾結,而是問到了第二個問題,這是他的困惑,或者說羅斯公國的困局。

    尹凡頗為鄭重的說道:“韃靼人南下,占領了北方,而后又南下,占領了南方,占據了長達百年之后,而后大明的皇帝建立了大明,大明是如何處理和韃靼人的關系呢?”

    尹凡一世是從金帳汗國手中獲得了征稅的權力才發展壯大,成為了今日的羅斯公國,如何處理羅斯人和韃靼人的關系,就成為了尹凡三世思考的內容。

    大明也需要處理這個問題,也正在處理這個問題。

    王越看了一眼尹凡三世,果然這個年輕人要向東方游歷,是有原因的。

    王越聽到尹凡三世這么問,笑著說道:“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秦人,被其他六國稱之為蠻夷,但大家其實都是周的諸侯國。”

    “漢初韓王信降于匈奴,與匈奴合兵南下伐漢,韓王信敗北參合城,被柴武斬殺,而漢高祖被匈奴人圍困于白登山。”(此處是韓王信,不是兵仙韓信。)

    “后來漢元帝與匈奴呼韓邪單于殺白馬為盟,約定:自今以來,漢與匈奴合為一家,世世母得相詐相攻,世人戲曰:漢匈合流。”

    “自匈奴之后有東胡、鮮卑、烏桓、柔然、突厥、回紇、契丹、蒙古,對于大明而言,處置這個問題,并不是什么難事。”

    尹凡三世迫不及待的問道:“這些人都是誰?那到底應該如何處置呢?”

    王越卻站起身來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擾了,你真的想知道,得到大明去,親自去看,親自去聽,親自去了解。”

    “我跟你說,是說不明白的。”

    大明的歷史很長很長,在王越看來,耳熟能詳的人物,對于尹凡而言,卻是極為陌生,還有文化的差異,讓王越很難和尹凡解釋其中的細節,這都需要尹凡自己去思考。

    尹凡三世迫切的想要知道這個關系,但是王越說話只說了半截,在羅斯公國,說話只說半截,是要被割舌頭的!

    數日后的清晨,尹凡三世被請到了撒馬爾罕的城外大營,而這一天,是康國大軍南下赫拉特的日子。

    這幾天,撒馬爾罕的城中,暗流涌動,但是都沒能阻止康國公南下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