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 第0243章 圣心難測啊~
  在劉勝做出應答之后,坐在御榻上的天子啟,沉默了足有半炷香的時間。

  這半炷香的時間里,天子啟究竟在想什么,劉勝顯然一無所知。

  但劉勝能確定的是:這些連自己都能想到的事,天子啟,不可能想不到。

  所以,在這陣短暫的沉默中,天子啟應該并非是在考慮劉勝這番話,說的究竟有沒有道理。

  排除掉這個可能性,劉勝心中便隱隱有了猜測:天子啟,應該是在根據自己的回答、反應,以及今日在北營,面對周亞夫時的應對,在心中暗自做著評估······

  “就算不是‘優秀’,也起碼算合格了吧?”

  正當劉勝暗中盤算著,就算不能被天子啟課為‘最’,也至少能得個‘不予置評’的評價時,終于從思緒中回過神的天子啟,也適時給出了答案。

  “朕,知道了。”

  “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

  “——之前就告誡過你,要躲著些丞相;”

  “今天,朕再跟你強調一遍:凡是有關丞相的事,你都不要管。”

  ···

  “朕之前說過,錢的事,等糧食的事忙完再說;”

  “既然如今,糧價已經得以平抑,就可以著手,準備錢的事兒了。”

  “嗯······”

  “——倒也不必操之過急。”

  “錢的事,也急不得。”

  “回去之后,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再往少府多跑兩趟;”

  “有了明確的想法,把舉措、思路寫下來,再帶著奏疏來見朕。”

  天子啟話音剛落,劉勝便趕忙起身,對天子啟躬身一拜。

  而從天子啟的這個態度,劉勝也不難看出:對于今天,自己在北營面對周亞夫時的表現,天子啟的評估結果,確實是‘不予置評’。

  對于這個結果,劉勝自是暗松了口氣,卻也不由自主的有些失落起來。

  但劉勝不知道的是:天子針對儲君太子的評估,與朝堂審計地方,并不完全相同。

  ——朝堂審計郡縣地方,分最、殿兩種,以及夾在中間的‘不予置評’,也就是不好不壞。

  而在封建時代,天子對于儲君的評估,則往往只有兩種結果;

  殿,和‘不予置評’。

  對于封建時代的儲君太子而言,不被天子課為‘殿’,就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

  至于‘最’,則永遠不可能出現在天子,評價儲君太子的評估報告當中······

  “不予置評,就不予置評吧;”

  “起碼比挨罵要好。”

  如是安慰著自己,劉勝便直起身,滿是坦然的再對天子啟一拱手。

  “還有一件事,需要父皇示下。”

  此言一出,便見天子啟溫爾一笑,隨即含笑低下頭,再次看向面前的竹簡。

  一邊查閱著,嘴上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既然在你眼里,‘表叔竇嬰’和‘魏其侯竇嬰’不能共存~”

  “嗯······”

  “先回去吧。”

  “明日,朕親自去趟長樂,和母后再商量商量······”

  最后再道出一語,天子啟便強打起精神,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竹簡之上。

  但在劉勝恭拜而辭之后,只三、五息,天子啟便又悄然抬起頭;

  微一瞇眼角,在身后感知一番,便又深吸一口氣,旋即滿是疲憊的在榻上躺下身。

  同一時間,侍立于御榻側的宦者令春陀,也自顧自走到殿內,將宮人盡數遣退。

  最后,春陀索性也不再回御榻旁,只躬身呆立在殿門內,一言不發······

  “周亞夫,讓朕很難辦吶······”

  “原本想著,卸掉兵權足矣;”

  “但現在看來,怕是要卸人頭才行了······”

  以一種莫名蕭瑟的口吻,道出這足以讓天底下的任何人,都驚的魂飛魄散的話,天子啟又再發一聲長嘆,便悄然閉上了雙眼。

  而在天子啟平躺著的御榻后,那道熟悉的聲線適時響起,讓天子心中郁結也稍散去了些。

  “臣已經查過了。”

  “過去,條侯和臨江王之間,從不曾有來往、交誼,甚至連面都沒見過幾回。”

  “——吳楚之亂前,條侯還是中尉,掌北軍禁卒;”

  “礙于此,臨江王一直都很忌諱和周亞夫的往來,就連在路上偶遇,都會有意避開。”

  “周亞夫也從不曾和臨江王、河間王、常山王,以及栗氏有過往來。”

  “陛下先前的擔憂,應該可以打消了······”

  黑衣人低沉、平和的語調,只惹得天子啟原本皺緊的眉頭稍一松。

  片刻之后,卻見天子啟長呼一口氣,又莫名有些戲謔的搖頭一苦笑。

  “打消了嗎?”

  “就算是打消了吧······”

  ···

  “如果情況,真是朕所猜想的那樣,那朕,應該會感到惱怒。”

  “事實并非如此,朕也確實應該轉憂為喜,不用再為此感到擔憂。”

  “但此刻,朕卻又無比希望:朕的擔憂,是對的······”

  “——至少那樣,朕就不用再為此感到苦惱;”

  “更不用為將來的事,而對周亞夫感到愧疚了······”

  晦暗不明的一番話,只惹得黑衣人身形稍一滯,便見天子啟笑著側過身,直勾勾望向那黑衣人。

  “朕擔憂的,并非是周亞夫因為榮的緣故,才有了這些舉動;”

  “如果周亞夫真是為了榮才這么做,朕反倒還開心些。”

  “——若真是那樣,朕至少不用再苦惱于:該以什么罪狀,來治周亞夫的罪?”

  “但現在,朕已經從你口中得知:周亞夫的所作所為,和榮毫無關聯。”

  “這,就真的很不好辦了······”

  被天子啟略帶唏噓,又難掩疲憊、苦惱的目光直勾勾盯著,黑衣人也趕忙低下了頭;

  待聽到天子啟這番話,黑衣人暗下稍一思慮,卻又再將頭稍抬起了些。

  “臣倒是認為,陛下并不需要為此感到苦惱。”

  “——無論周亞夫為何這么做,只要他做了,那就是不對的;”

  “臣子做了錯事,陛下就應該治罪。”

  ···

  “誠然,周亞夫此般作為,并非是因為和臨江王之間的私交,更不是從臨江王那里,得到了某些不該有的承諾。”

  “但無論周亞夫心里怎么想,單看他在做的事,也終究是想要讓陛下立長——也就是立臨江王。”

  “所以,臣認為······”

  “呃,臣認為:周亞夫究竟有沒有從臨江王口中,得到過某些‘承諾’,只在陛下一念之間······”

  “——只有陛下說沒有,才是真的沒有;”

  “可若是陛下說有,那,就必然有······”

  意味深長的一番話語道出口,黑衣人便再次低下頭去,沉默不語。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啟卻是深深看了黑衣人一眼,又皺眉思慮良久;

  最終,只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倒也還沒到如此地步。”

  “榮,畢竟也還是朕的血脈子嗣,那小混賬的長兄。”

  “能留,就盡量留一命吧······”

  語帶唏噓的說著,天子啟又一翻身,重新平塌下身來,再次閉上了雙眼。

  漫長的沉寂,自也意味著漫長的思慮,和天子啟紛雜的思緒。

  周亞夫愈發令人難以接受的舉動,顯然早就突破了天子啟的底線;

  但對于如何處置周亞夫,或者說如何處理這些糟心事,天子啟,卻頗有些遲疑······

  “嗯······”

  “廢長立幼······”

  “立幼······”

  “立長?”

  安詳的平躺在榻上,輕輕閉著眼,如是發出幾聲輕喃;

  待道出最后那‘立長’二字時,天子啟又悄然睜開眼,已然是計上心頭。

  “所以,周亞夫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逼迫朕收回成命,改立榮?”

  “那反過來說:只要榮徹底無法成為儲君,周亞夫,也就能明白朕的心意,也就能知難而退了?”

  似是詢問黑衣人,又像是自己問自己的接連兩問,只惹得黑衣人木木的一點頭;

  便見天子啟眉頭稍一皺,最后再考慮片刻,才終于從榻上坐起身。

  “既然如此······”

  “嗯,發喪吧。”

  “——召河間王、常山王入朝,奔赴母喪。”

  “至于臨江王,則不必、也不許入朝。”

  “只可在封國早、晚各哭十五聲,哭十五日便罷。”

  “十五日一過,便不得再著喪服;”

  “即便是十五日以內,也不允許除臨江王之外的任何人,在王宮中啼哭、哀悼。”

  神情堅定地道出這番話,天子啟面上愁苦之色已然散去大半,暗布陰云的眉頭也隨之松開。

  坐起身,將腿重新垂于榻下,背對著黑衣人,也還不晚自嘲的嘀咕道:“下一個丞相,朕可得好好挑挑了······”

  “即皇位這才幾年吶?”

  “——滿共四年不到,這都第二個了。”

  “嘿······”

  頗有些幽怨的一陣牢騷,卻并沒有吸引到黑衣人的注意力。

  此刻,黑衣人正回味著先前,天子啟那句‘發喪’,額角不由冷汗直冒!

  只片刻之間,黑衣人便已是會過意來,但也還是竭力鎮定下心緒,又心驚肉跳的稍抬起頭,試探著開口道:“陛、陛下······”

  “臣似乎沒聽說栗姬······”

  “呃,難道是過去幾日,臣忙于其他事,居然沒、沒收到消息?”

  佯做疑惑,語調卻明顯有些驚恐的一問,只惹得天子啟似笑非笑的側過頭;

  用眼角撇了眼身后的黑衣人,又莫名嘿笑一聲,繼續低頭看著竹簡,嘴上若無其事道:“怎么?”

  “難不成,還要朕親自走一趟?”

  “——去辦就是了;”

  “又不是頭一回······”

  天子啟此言一出,饒是先前,就已經隱隱猜透天子啟的用意,黑衣人也不由得心下一沉。

  但最終,黑衣人還是在天子啟看不見的角度,以盡量微弱的聲音深吸下好幾口氣;

  連續好幾個深呼吸之后,黑衣人才終于平復下情緒,對天子啟的背影默然一拜。

  “臣,遵旨······”

  “只是如今,栗姬住在長樂宮內;”

  “這件事,陛下或許要事先和太后······”

  “——嗯,朕心里有數。”

  “——放手去做就是。”

  天子啟又是淡然一語,那黑衣人卻是再深吸一口氣,才將心中的驚駭之意按捺了下去。

  就在黑衣人打算悄然離去,回去好好做做心理建設,再把天子啟交代的事,或者說人‘辦妥’時,天子啟竟難得回過身;

  一條腿垂于榻下,一條腿搭在榻上,側坐著看向御榻后方的黑衣人。

  “方才,那混賬說的話,你應該也都聽到了吧?”

  “你覺得如何?”

  “——朕選的太子,可有人君之相?”

  “這宗廟、社稷,托付于此子手中,又會如何呢?”

  毫無征兆的一問,只惹得黑衣人當場愣在原地,反應過來之后,又迅速跪下身!

  “臣······”

  “臣·········”

  哆哆嗦嗦的連道好幾個‘臣’,都始終沒能道出個所以然,黑衣人索性將頭深深埋下,俯首匍匐在了御榻后方。

  先前,天子啟交代黑衣人‘發喪’的事,本就讓黑衣人有些心驚膽戰,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鎮定了下來。

  此刻,天子啟又發出這樣一問,自是讓黑衣人再也無法保持鎮定,連拒絕回答問題的態度,都無法從口中道出。

  見黑衣人如此反應,天子啟倒是滿不在乎的將身子再轉過來些,大咧咧對黑衣人一抬手。

  “嗨~”

  “好歹也是當朝九卿,又是金印紫綬的徹侯;”

  “——還在朕面前跪來跪去,成何體統嘛?”

  “起來,起來說話。”

  滿是輕松地說著,將黑衣人稍虛扶起身,天子啟又帶著輕松地笑容,對黑衣人含笑一昂頭。

  “說說。”

  “——朕的周丞相,可是已經在逼朕另立太子了~”

  “同為周姓本家,你這膽量,可比丞相小多了?”

  “啊?”

  天子啟溫言細語,面上又掛著一抹輕松的笑容,才讓黑衣人忐忑不安的直起身;

  都還沒來得及挺直腰桿,又聞天子啟這似是調侃,卻也隱隱帶有些深意的話,黑衣人也只得僵笑著一拱手。

  “臣的‘膽量’,確實比不上條侯。”

  “臣的封國,也并非是條侯國。”

  “臣這個周姓,也和條侯毫無干連——臣是東平郡任城人,條侯則祖籍沛郡豐縣,又自幼在長安長大。”

  “臣和條侯,便是追溯祖上三代,都絕不曾有過任何瓜葛······”

  見黑衣人三兩句花的功夫,就開始撇清自己和丞相周亞夫之間的關系,天子啟也不由嘿然一笑。

  心中雖是滿意的點點頭,面上卻是滿不在乎的一擺手:“嗨~”

  “朕又沒說你什么······”

  “看把你嚇的。”

  含笑說著,天子啟便將上半身往前一探,伸手就拉過黑衣人的手腕,在御榻內側坐下身。

  “朕,不是在問郎中令。”

  “而是在以多年故友、至交的身份問你:我挑的這個儲君,怎么樣?”

  “——如果這樣,你都不愿意回答的話~”

  “那朕以后,可就不把你當朋友了······”

  佯裝出一副稍有些遺憾的神容,天子啟那審視的目光,卻也悄然鎖定在了黑衣人身上——尤其是那張惴惴不安的面龐之上。

  而在御榻內側,只敢將半邊屁股‘懸’在榻上的黑衣人,聽聞天子啟這似是情真意切的一語,卻是陷入了一陣極致的糾結之中。

  當朋友?

  和天子啟當朋友?

  ——黑衣人真的很想對天子啟說:謝陛下!

  謝陛下不把我當朋友!

  但在天子啟那深邃的目光注視下,黑衣人趕到嘴邊的話,卻又被原封不動得盡數吞回了肚中······

  “陛下;”

  “冊立儲君的事,本就不是外臣能非議,甚至都不是太后、陛下之外的任何人,所能輕易評論的。”

  “——先太宗孝文皇帝除誹謗令,也只是允許無知的百姓隨意談論國政。”

  “如今,條侯不顧君臣尊卑之道,居然仗著自己立下的功勛,以及先帝對條侯的囑托,對冊立儲君的事指手畫腳;”

  “這,本就是讓人感到驚駭的事。”

  ···

  “正如陛下方才所說:同為周姓,臣這個郎中令,膽子卻連條侯的十分之一都沒有。”

  “條侯的膽子,大到對儲君太子指手畫腳的程度,而臣的膽子,則小到陛下說一,就絕不敢說二,甚至不敢想二的地步。”

  “——太子的為人,臣是萬萬不敢評價的;”

  “但這又是陛下讓臣評價,臣又不敢完全不評價······”

  “嗯······”

  “非要說上一句的話······”

  “臣隱約覺得:殿下最近,似乎越來越像陛下了?”

  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著天子啟的面容,極其小心的道出這淺嘗遏止的一語,黑衣人仍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目不斜視的看著天子啟,似生怕錯過天子啟面上,出現的任何一絲神情變化。

  而在黑衣人給出答復之后,天子啟卻是微微一愣;

  思慮片刻,又搖頭嘆息著回過身,端坐于御案前。

  低下頭,看著面前的竹簡,嘴上,則將先前對劉勝說過的話,又對黑衣人說了一遍。

  “朕,知道了。”

  ···

  “去吧。”

  “栗姬的事,辦的漂亮些。”

  “——朕倒是沒什么;”

  “只是別讓小混賬,再因為這件事,染上些不必要的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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