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潤豐的目光一下子就鎖定了提問的記者，眼神里面的怒火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夠看得出來。
那記者倒也是個漢子，面對倪潤豐的目光，卻毫不退縮地與之對視，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倪潤豐之所以這么生氣，當然是因為這個記者的提問戳到了他的痛處。
為了跟彩電出口協會抗衡，他接受了極為嚴苛的合作協議，這對他這樣一個身居高位的人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恥辱。這種恥辱他當然想藏起來，藏得越深越好，不足為外人道。等到賺了大錢，又有誰會記得這其中的屈辱呢？哪怕是有人記得，也會稱贊倪潤豐為了公司的發展忍辱負重。
但是現在，眼前這個記者，卻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把這件事情給抖落出來，倪潤豐的內心頓時就有一種見不得光的齷齪事被人揭露的驚恐。
他竭力保持著內心的平靜，開口卻是怒不可遏：“放屁！我有什么好擔心的？APEX是一家成立于美利堅的貿易公司，而且創始人季總我也見過，他毫無疑問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履歷清清白白，做出的成績更是有目共睹，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是騙子？我告訴你，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今天就是要澄清一下當前市面上流傳的那些謬論。首先，我們彩虹集團跟APEX的合作是在平等互惠的基礎上進行談判的，談判的結果也是雙方高度認可的。我們不接受外界對合作的公平性的質疑。”
倪潤豐這話說得態度十分堅決，一下子就打消了不少人的念頭。畢竟彩虹集團可不是什么一般的企業，這里面還是有光環在的。這么大的公司，總不可能選擇一個騙子公司做合作對象，也不可能主動去跟誰簽訂什么不平等條約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這種企業的傲慢，在場的很多人可是都有所領教的。
當然，也有人選擇相信陸逸明，畢竟陸逸明陸首富，那可是許多人心目中的神話人物，屢次化險為夷，連股市都能夠被他玩得團團轉，大美利堅都拿他沒轍，他手里面自然掌握著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信息。
陸首富說APEX有問題，那這APEX大概率就不是什么好貨！
碧海龍庭小區。
別墅里，陸逸明正津津有味地喝著茶吃著茶點，窩在沙發里面看電視。
突然，外面傳來門鈴聲，陸逸明透過貓眼監控一看，發現是李易文，便開了門。
李易文一進客廳，看到茶幾上面堆滿了零食，頓時嚷嚷道：“我說怎么到處找你都找不到，打電話也不接，原來你在這里啊。這大清早的，這么有閑心？”
陸逸明嘟噥道：“現在放暑假呢，我就不能好好休息休息？”
“休息？”
李易文忍不住吐槽說：“你好歹是老板，周一不上班，在家給自己放假，這合適嗎？”
陸逸明理直氣壯地說道：“不然咧？我堂堂一個老板，天天去公司打卡上班？再說了，我公司那么多，去哪家打卡？那去了一家，其他公司的員工會不會有想法？我得一碗水端平啊。所以我一家都不去。這是老板的智慧，懂不懂？”
“我呸！”
對于陸逸明的歪理邪說，李易文表示嗤之以鼻。
他坐在陸逸明對面的沙發上，自己給自己到了倒了一杯茶，說道：“那個倪潤豐的采訪報道你看了沒有？”
陸逸明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節目，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李易文問道：“難道你就不好奇他說了什么嗎？他可是因為你的那些采訪才搞的這么一個新聞發布會。”
陸逸明說：“沒興趣。”
李易文有些郁悶地說道：“現在這些寫新聞的人越來越沒有節操了。斷章取義，故意引導，簡直就是為了流量連祖墳都可以刨。要不是他們故意曲解，本來也沒有這么多事。不過話說回來，倪潤豐這新聞發布會上罵你可是罵得真狠。”
陸逸明說：“無所謂，反正這幾年罵我的人能從這里排到珠江口，多他一個也不多。說起來也不算什么大事，歸根結底無非就是感覺我動了他們的利益蛋糕。更何況他們能蹦跶的日子也不多了，沒有必要跟他們計較。”
現在倪潤豐還能大聲說話，是因為彩虹集團依舊被他掌握在手里。
可哪怕是他這位大功臣，終究也抵不過時代的浪花，彩虹集團可不是他倪潤豐的一言堂。
再大的功勞，等到他連續的決策失敗之后，結果也只能是退位讓賢。
這樣一個人，陸逸明自然不需要放在眼里。
見陸逸明有這樣的決斷，李易文頓時就來了興趣，說道：“難不成那個季龍粉還真是個騙子？季龍粉，這名字也真是夠奇怪的，聽起來就不正經！”
陸逸明說：“說季龍粉是騙子這就有點過分了，這人實際上能力和眼光都挺不錯的，算是一個敢打敢拼的商界奇才。只是他的眼界和見識不足，所以以為做生意就是簡單的買和賣，缺乏足夠的大局觀。”
“哦？格局？此話怎講？”
陸逸明說：“彩電產品進入北美市場，看似是正常的貿易往來，實際上是兩個工業化國家在制造業領域的碰撞。曾經的一戰和二戰是怎么打起來的？說白了，就是新興工業列強與老牌工業列強之間為了爭奪產品市場罷了，這是赤果果的利益之爭。”
利益之爭，只要規模足夠大，那可是會引發戰爭的。
不過如今的人類文明已經跨入了新世紀，新時代，和平是主體，直接的武力沖突不再是主流，可利益之爭的本質不會改變。
陸逸明接著說道：“APEX的運作模式，對歐美的制造業沖擊太大，加上自身本就存在問題，所以肯定會出問題，無非是誰來動手罷了。”
李易文笑道：“看來彩虹集團的貨款這輩子估計都拿不回來了，希望倪總到時候能有一顆強大的心臟吧。”
七月份，夏國舉國上下都還沉浸在申奧成功的喜悅里，然而卻有人的心情不是那么美麗了。
彩虹集團總部，倪潤豐愈發感到不安。
別看在媒體前他痛罵陸逸明，信誓旦旦地說季龍粉不是騙子，實際上他心里才是最慌最怕出事的那個。
坐在辦公室里，接連喝了三壺茶，倪潤豐依舊沒辦法平復自己的心情，便拿起桌子上的電話，把公司里面負責收款的肖恒叫了進來。
“倪總，你找我？”
倪潤豐迫不及待地問道：“老肖，APEX那邊，第二筆貨款還沒打過來嗎？”
肖恒說：“還沒有，季總那邊說一周之后再結算。”
聽了這話，倪潤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擔憂和憤怒了。他起身拍著辦公桌大叫道：“一周一周又一周，這都多少周了！”
與APEX的合作，讓彩虹集團直接賣出了四百萬臺彩電的驚人數字，如果這些利潤都能收入囊中，那確實可喜可賀，然而真相并非如此。
截至七月份，彩虹集團的應收款項總額就高達52億元，較上一年增加了23億多元，而且這其中近一半為應收款項。
雖然這個數字非常漂亮，但是沒有用啊。這個錢如果拿不回來，彩虹集團的資金鏈就有斷裂的風險！
最主要的是，因為陸逸明的言論和倪潤豐的罵戰，這件事情已經被很多人關注，現在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著看彩虹集團能不能收回這個貨款。
在這件事情上，他倪潤豐就算是想當鴕鳥都當不成。
要是最后彩虹集團真的收不回款項，倪潤豐絕對會被人瘋狂嘲笑，連帶著彩虹集團也會被打上傻逼的標簽。
這對于一家這么大的公司來說，絕對是不可接受的！到頭來當然是要讓倪潤豐來背這個黑鍋。
所以，現在的倪潤豐就這樣被架住了。能夠把錢收回來一切都好說，不但面子保住了還能升職加薪。但是如果錢收不來，丟工作那都是最基本的，搞不好給他按個什么罪名丟進監獄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陸逸明！季龍粉！就沒一個人能讓我省心的，我的路怎么就這么難？”
倪潤豐心中愈發感到悲憤，他坐在彩虹集團老總這個位置上，不說戰戰兢兢，也是如履薄冰，為了能讓公司走出困境，多少個日夜殫精竭慮，絲毫不敢懈怠。
然而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跟他作對似的，每一次做出的決策，到最后總是沒有收獲他預想中的結果，反而讓彩虹集團深陷泥沼，難以自拔。
他抓耳撓腮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事實上，不管是彩虹集團內部，還是負責管理彩虹集團的政府部門，又或者是彩虹集團的競爭對手、合作伙伴，都在關注著彩虹集團的這個出口回款的問題。
出口成績這么亮眼，如果能夠切切實實拿到錢，國內的同行是絕對會跟進的。什么條件苛刻不平等條約，在金錢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哪怕是跪在地上管對方叫爸爸，也有的是人愿意——賺錢嘛，不寒磣。
而如果拿不到錢，那樂子可就大了。
所以，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
而伴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問題遲遲沒有得到解決，關于APEX是騙子公司、彩虹集團是大冤種、倪潤豐是個大傻子的論調，甚囂塵上。有許多小報媒體都靠著寫這方面的稿子瘋狂刷存在感。
而這個時候，倪潤豐已經不復當初的意氣風發，別說是開記者招待會澄清了，他都恨不得開壇祭天，抹除這些天的大眾記憶，讓人不知道這個事情才好。
每當在辦公室抽著煙發愁的時候，他都恨不得自己給自己抽幾個大嘴巴子。
你說陸首富口嗨你就讓他口嗨不就完了嗎？又不會掉塊肉，你去招惹他干嘛？
然而，更加讓倪潤豐感覺到心驚肉跳的事情發生了。
APEX公司被蘇省科技電子集團給告上了法庭！
這還沒完，同樣遞交了律師函的，還有夏國五金制品進出口公司！
本就因為陸逸明和倪潤豐之間的口水仗而備受關注的APEX公司，立刻就成為了所有人矚目的焦點，引來了不少吃瓜群眾。
然而吃著吃著，發現這個瓜果然不小。
原來早在二零零零年七月底，上訴兩家公司就與APEX達成協議，由夏國五金制品進出口公司作為中間代理商，代理蘇省新科技電子集團有限公司，向APEX出口DVD機。
第一批和第二批貨物的出口金額皆為三十多萬美元，APEX拿到貨物后，用信用證作為結算方式，貨物發送及貨款結算均正常，詭異的是從第三批起，APEX開始從中國五金制品進出口公司大量進貨。
同年八月到十一月，夏國五金制品進出口公司總共出口了價值三千六百多萬美元的DVD機，與以往不同，這批貨品摒棄之前慣用的信用證支付，采取賒銷方式，即先發貨后付款，每筆的回款時間拉長至七十五天。
回款時間過長，本就讓人夜長夢多，更何況兩家公司的相關負責人此刻直接告訴了記者，說在交易期間，APEX就一直大批量退貨，而按照原合同規定，只要是消費者不滿意退貨，費用由夏國五金制品進出口公司承擔。
如果是正常的產品質量問題，那也沒話說，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高達百分之八十四的退貨均沒有開封，總值七百五十萬美元。
都是做生意的，夏國五金制品進出口公司方面的負責人又不是傻子，哪里還不明白這是APEX在有一大批存貨，試圖通過這種極不恰當的方式穩住客戶。
因為一旦來訪客戶看到貨品堆積成山，就能對APEX產生信心，進貨幾率會大幅度提高。
眼下已經步入二十一世紀，全世界的經濟前景都是一片大好，誰都想在市場上大撈一筆，APEX為提前搶占市場份額，采取極為激進的降價策略。
如此操作，短時間內APEX企業規模表面上被越做越大，說到底只是退一萬步，提前犧牲掉企業利潤，本身卻又資金不足，所以信譽自然墜入深淵。
夏國五金制品進出口公司原先還對季龍粉抱有幻想，雖然沒有及時拿到貨款，卻還在觀望，沒打算直接鬧到對簿公堂的地步。
可陸逸明公開在記者面前質疑APEX的運營模式有問題，再加上彩虹集團的應收賬款遲遲沒有到賬，夏國五金制品進出口公司的負責人才徹底慌了。
四百萬臺電視機啊，將近五十二億的貨款，APEX都敢拖著其中四十億不給，一旦真的出了事情，自己這一個多億的“小錢”，還能要回來嗎？
夏國五金制品進出口公司不敢賭，所以直接找到了蘇省科技電子集團，兩家苦主一起給APEX遞交了律師信，打算用法律的手段，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要知道，因為APEX的單方面違約，除開已經支付的一千四百萬美元，剩余到期拒還的貨款高達兩千兩百多萬美元！
其實，一個多億的資金，對此時的APEX而言其實并不是什么要命的問題。
真正要命的，是商業信用崩壞！
就像多米諾骨牌，推倒第一張牌的力量不需要多大，往往只是輕輕地彈了彈手指，可由此而引發的連鎖反應，就算是一家底蘊深厚的五百強級別大企業也扛不住。
消息一出，國內與APEX有過合作的公司立馬全都慌了，紛紛把電話打到了季龍粉那里，要他還錢。
在金融界，這就是典型的擠兌。任何金融機構其實本質就是靠著超發賺錢，跟儲戶的交易采取的是“拆東墻補西墻”的策略，保持能夠兌付一部分人的資金即可，其他的全部拿去搞賺錢的業務，用賺到的錢來支付儲戶的利息，賺取差價。
陸逸明之前的同心網吧就是這么玩的，依靠大量的會員充值，短時間內拿到大量資金開展業務賺錢，再用賺到的錢中的一部分來支付會員的贈送部分。
而如果這個時候，所有的會員——或者說一大部分會員，都要求兌付，索付的金額已經超過了同心網吧賬面資金的總和，那同心網吧就完犢子了。
現在的季龍粉面臨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問題，要是其中的一家要求結款，他根本就不慌，因為他手里面的錢足夠支付任何一家的貨款。但是這么多人一起來，季龍粉哪里拿得出錢？
為了穩住局面，正在國內與多家公司洽談業務的季龍粉不得不站出來，態度強硬地表示外界對APEX的財務狀況猜測并不屬實，APEX擁有足夠的支付能力，想要安撫住一眾合作伙伴。
商場風里來雨里去，季龍粉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因此一點也不慌亂。
再加上APEX行事低調隱秘，外界難以獲得其財務報表，資金實力并不被外人所知。反倒是披著美資的背景，加上出手闊綽，季龍粉成功唬住了國內的供應商們。
然而，眼看著事情馬上就要被季龍粉擺平的時候，一則消息卻是跨過大洋，傳回國內，徹底擊垮了所有與APEX合作的夏國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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