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母親名叫穆婉，是穆老太爺唯一的女兒，也是穆家這一輩里最小的孩子。她上面有六個哥哥，從小就備受寵愛，只是自她出生起，就得到高僧斷言，說她紅顏薄命，若想最大限度地維持性命，就要跟在佛祖跟前，去京城四百里外的佛光寺帶發修行。穆老太爺雖然舍不得這唯一的女兒，又怕她真的遭遇不測，只得聽從那高僧的話。因此，她很少在京城里生活，又被穆家故意遮掩，所以哪怕我們多方打探，之前也沒有查到關于穆婉的消息。
“為了強身健體，穆家派了人教穆婉功夫。而且，穆家的人一旦得了空兒，就會長途跋涉，去佛光寺看她。總的來說，她的生活還是很快樂的。十六歲那一年，她就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也是在那一年，她去佛光寺附近的山上打獵，意外救了被刺殺而落單的老皇帝。她把老皇帝救回寺中，也在一日日的照料中和老皇帝暗生情愫。
“一個月后，老皇帝身體痊愈，恰逢穆老太爺去寺中看望穆婉，得以見到了老皇帝。老皇帝順勢提出要娶穆婉，當時，即便知道嫁入皇家并不是最好的選擇，然而穆老太爺見穆婉心思堅定，就同意了。在佛光寺山腳下的小院子里，在穆老太爺的見證下，二人拜堂成親。成親后第三日，北戎來犯，老皇帝從此地出發，一路北上。臨行前與穆婉約定，待他凱旋，便親迎穆婉回京城，立她為后。
“有了愛人的等待，當時意氣風發的老皇帝自然是豪氣如云，趕赴戰場之后，他氣勢如虹，打退了北戎軍的第一波進攻，且越戰越勇。北戎軍大受挫敗，卻在此時打探到穆婉的消息，派了精兵潛入佛光寺，將穆婉帶走。”
說著，沈悅薇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然后呢？”穆九霄問道。
“北戎軍用穆婉要挾老皇帝，讓他割讓大齊十六個州縣給北戎。身為皇帝，老皇帝自然不可能答應如此荒唐的要求，只假意和談，暗中查找穆婉的下落。誰知，這一查，就查了大半年。當他的手下歷盡千辛萬苦，終于把穆婉帶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卻看到了穆婉高高隆起的肚子。”
聽到這兒，穆九霄已經明白，穆婉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
雖然知道后面的進展不好，他還是忍不住問道：“然后呢？”
“老皇帝看到穆婉，自然是高興的，關于肚子里的孩子，他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問，卻在那一晚點兵出發，滅了抓了穆婉的那一隊北戎兵，且將其中一人剁為肉泥。后來，老皇帝依然按照原先的約定，迎穆婉回京，籌備立后大典。但就在這時候，穆婉曾入北戎軍的消息在后宮傳了出來，立后的事情暫時擱置。老皇帝下了嚴令，不許任何人議論此事。后來穆婉分娩，血崩而亡。后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說完這些，沈悅薇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握住了穆九霄的手。
這一刻，他的手很涼，如隆冬時節的冰塊。
穆九霄站在那里，消化著沈悅薇剛剛所說的一切。
所以，他的母親是老皇帝此生摯愛，而他的父親，卻是北戎人，被老皇帝親手所殺。
既然如此，為何還讓他活到這個時候呢？穆九霄悲涼地想。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一個聲音：“穆將軍，陛下要見你。”
穆九霄沒說什么，只快步走了出去。
沈悅薇立刻跟上。
此刻，老皇帝躺在床上，無比虛弱，看到穆九霄過來，他的眼皮疲憊地掀起，聲音低沉：“婉兒……”
穆九霄站著沒動。
緊接著，老皇帝的唇角流露出一抹自嘲悲涼的笑意：“不，你不是婉兒，朕的婉兒，沒了……”
一旁，孫太醫急忙勸道：“陛下，您剛剛蘇醒，身子虛弱，不可多思。”
大約是喝了安神藥的緣故，老皇帝的眼睛很快閉上，又睡了過去。
見老皇帝睡熟，孫太醫帶著沈悅薇和穆九霄出來，神色有些疲憊：“陛下的身子一向不好，今日動了大怒，的確是有幾分兇險。現在也算是穩住了，只不過最近幾日，他的身體不宜挪動，只怕要暫時住在這里。”
“師父，有什么需要我們做的？”沈悅薇問道。
“暫時沒有。先回去歇著吧，一切等陛下徹底醒來再說。”
沈悅薇點了點頭，帶著穆九霄離開。
這一次，飛龍衛的人沒攔他們。
只是，從這里走出去沒多遠，迎面就跑來兩個人，在他們身后，還有打斗的聲音。
可見，這二人沒有得到允許，是硬闖進來的。
待到了風燈處，沈悅薇清楚地看到，朝著他們跑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穆老太爺和穆鈞。
二人很快到了穆九霄跟前，見他毫發無損，似乎是松了一口氣，之后穆老太爺才顫聲問道：“陛、陛下呢？他是不是來過？”
穆九霄沒說話，只定定地看著二人。
沈悅薇則說道：“在里面。他動了大怒，暈倒了，孫太醫在里面照顧他。”
穆老太爺的雙肩頓時垮了下去，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
這時候，穆九霄突然問道：“我與我的母親，很像嗎？”
“是，很像。”說完，穆老太爺轉過身，朝著外面走去。
周圍的喧囂，漸漸散去。
這一刻，穆九霄突然明白，為何老皇帝沒有下令殺死他。
因為他的生身父親，老皇帝恨他。
但，因為老皇帝愛極了他的母親，而他與他的母親有幾分相像，所以，老皇帝對他抱有最大的善意。
不，小的時候或許是不像的，但因為是摯愛之人的孩子，所以不舍得要了他的命，把他丟到了穆家去。
而穆家的人，也猜透了老皇帝的意思。
穆九霄可以活著，但，絕不能活得好。
因為，穆九霄若是死了，老皇帝會覺得對不住自己的摯愛。
可如果穆九霄活得極好，那么，老皇帝會覺得憤怒，仇人之子，怎么可以活得如此滋潤呢？
所以，穆家的人把這其中的分寸把握得極好。
他可以活，但必須悲慘地長大。
想到這些，穆九霄低低地笑出了聲。
誰曾想到，他的身世，居然是這個樣子的。
這一刻，他突然理解沈悅薇了。
只是這樣明明白白的，也好。
至少，日后不必再為自己的身世而煩憂。
就這樣吧。
這一刻，穆九霄覺得自己無悲無喜，卻也毫無睡意。
一整夜，穆九霄一刻都不曾閉上眼睛。
沈悅薇也一夜沒有合眼，她很想安慰一下穆九霄，可看到他此時此刻的樣子，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原來，真的有想勸人卻說不出話的時候。
因為說什么，都沒用。
天，漸漸亮了。
這時候，外面傳來飛龍衛響亮威嚴的聲音：“穆將軍，陛下傳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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