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老皇帝心情不好，說話也格外簡略。
“當年您從北戎人手里救出婆母之后，可曾問過她，腹中的骨肉是誰的？”
“不曾。”
說著，老皇帝的眸子里，閃過一抹痛色。
他自然不會問。
他深愛她，絕不會問出這般讓她傷心的話。
“那么，婆母可曾主動提及？”
“說過。她說是朕的骨肉。”說著，老皇帝突然抬頭，銳利的目光直視著沈悅薇，“你是想問，朕為何不信她，是嗎？”
沈悅薇沒有否認。
“朕是皇帝。”說完這句話，老皇帝就垂下了腦袋。
一句話，道出個中心酸。
正是因為他是皇帝，所以有太多的不得已。
如果他是一個尋常的百姓，哪怕流言滿天飛，他也可以帶著穆婉歸隱山林，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可他是皇帝，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百官的監督之下，而當時，穆婉曾被北戎兵擄走的消息已經擴散開，身為皇帝，即使他再相信穆婉，卻不得不顧及朝臣的想法，不得不顧及江山社稷。
回想當日發生的種種，他甚至不禁在想，如果他當時再堅決一點，再強硬一點，是不是結果就會有所不同？
可現在斯人已逝，即便他有再多的追悔，也已經是追悔莫及。
此時此刻，看著老皇帝從不曾顯露出的頹唐的面容，沈悅薇突然明白了。
為何當時穆九霄為了救她犯下那么大的錯，老皇帝卻沒有治他的罪。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他覺得穆九霄或許是他的兒子，自己的兒子哪怕是犯了錯，也是要維護的。
而另一方面，他是覺得如果穆九霄真的是那個北戎人的孩子，那也沒有什么好怕的。因為自穆九霄出生以來，和北戎那邊就沒有絲毫的牽扯，如果他在大齊成親，他的根就會扎在這里，永遠都不會再離開。
果然啊，做皇帝的人，長著一顆七竅玲瓏心。
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老皇帝就已經留了個心眼兒。
知道了想知道的，沈悅薇沒有再久留，福身行了一禮，打算離開，卻在這時候聽老皇帝說道：“朕撥一小隊飛龍衛給你，徹查這件事。日后你對此事有任何疑問，不必入宮，只需去城中朱雀大街的興隆客棧。平日里，這一小隊飛龍衛，會專門守在那里，任你驅遣。”
沈悅薇不解。
老皇帝繼續道：“如果這件事真的有人從中作梗，那么，除了九霄出生的時候，現在就是他們最怕的時候。”
沈悅薇略略一想，明白了。因為老皇帝年紀大了，立太子的事情勢必會提上日程。
如果當年真的有人拿這件事做文章，就意味著穆九霄就是老皇帝的兒子。如此一來，當年鋌而走險做下這件事的人現在最怕的，無非是穆九霄成為太子，繼而登上皇位。
所以，他們一定會阻止。
如果真的有這么一撥人，他們已經沉寂了許多年，如今跳出來，就會有跡可循，連帶著當年的事情，都會隨之浮出水面。
沈悅薇的思緒，在這一刻豁然開朗。
她深深地看了老皇帝一眼，第一次發現，這位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皇帝，并非像他之前表露出的那般冷面無情。
尤其是，在牽扯到和穆婉有關的事情的時候。
到了殿外，沈悅薇和老皇帝派給她的那一小隊飛龍衛打了個照面。
這一小隊飛龍衛共有十人，容貌都是很尋常的。
依著老皇帝的吩咐，沈悅薇讓他們去了興隆客棧守著，如果她有任何需要，自然會派人去興隆客棧和他們聯絡。
當然，沈悅薇也明白，老皇帝把這些人給她，也有監視她的意思。
不然，以她的私心，有可能會篡改證據，讓一切朝著對穆九霄有利的方向發展。
到底是做皇帝的人，心思縝密，尤其是在事關這種大事的時候，不容有錯。
交代完這一切，沈悅薇就回了霄王府。
讓她沒想到的是，時間還早，但穆九霄已經回來了，正挽著袖子，在小廚房里忙碌。
一旁的爐子上放著砂鍋，里面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似乎是燉了骨湯，有一種特別的香味。
“做的什么？”沈悅薇走過去，含笑問道。
“給你煮面吃。我只會做這個。”
“我喜歡吃。”
穆九霄笑笑，扶著沈悅薇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之后又洗了手，繼續揉面。
他揉面的時候，幾乎是整個上半身都在用力，一下又一下，無比認真。
看到這一幕，沈悅薇不禁在想，怪不得他做的面那么筋道，這功夫，都在揉面的過程中呢。
穆九霄做面的時候很認真，卻也不忘經常朝著她坐的方向看一眼，沖她微微一笑。
四目相對間，情意綿綿。
沈悅薇很享受這樣的時刻。
沒過多久，一碗骨湯面就放到了沈悅薇面前。
穆九霄不許她動手，吹涼之后才送進她的嘴里。
筋道的面條，帶著骨湯特有的香醇，真真是吃在嘴里，一路暖到了心里去。
吃完面，穆九霄陪著沈悅薇去后花園散步。
沈悅薇就把自己今日入宮的事情說了。
“難為你了。懷著身孕還要為我操心。”
沈悅薇撓了撓他的手心，嗔道：“你我是夫妻，正所謂夫妻一體，我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因為我深信，如果我們身份互換，你同樣會為我做到這個份兒上。”
穆九霄笑笑，沒再說這個。
不過，他倒是提了一句，明日早朝過后，他打算面見老皇帝，辭去大理寺少卿、巡街營副指揮使連同刑部行刑官的官職。
如今他不想忙碌，只想有足夠的時間陪著沈悅薇。
再者，北戎使團的人即將來臨，他這個時候請辭，也有急流勇退的意思。
他喜歡現在的生活，不想因為北戎使團的人而興起絲毫的波瀾。
“若辭去這些，你想做什么？”沈悅薇問。
她知道，他是個心懷天下的人。若真讓他完全賦閑在家，那絕非他的愿望。
穆九霄淡淡一笑：“做個守城門的小吏也好。我打聽過了，守城門的小吏隔一天當值一次。這樣的話，我可以一天做事，一天陪你。而且，守城門的話，比較清閑。”
看著穆九霄興奮的模樣，沈悅薇實在是不想告訴他，她覺得，老皇帝不大可能會同意他的請辭。
沈悅薇是這般預料的，卻怎么也沒有想到，第二天發生的事情嚴重地偏離了她的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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