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暴怒的聲音傳來之后，整個產房里的人都忍不住心頭一顫，面露懼色。
帝王之怒，非同小可。
然而穆九霄卻是鐵了心，朝著外面回道：“陛下息怒，微臣之妻正承受著產子之痛，無比煎熬。微臣若是這個時候離開，就是禽獸不如。”
總之，今天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他也是絕對不會把沈悅薇一個人留在這里的。
現在對于他而言，只有沈悅薇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全都得靠邊站。
甭說現在是被老皇帝吼了一句，就算是利刃加身，他也絕不改變自己的意愿。
在沈悅薇平安生下孩子之前，他哪里都不會去。
聽穆九霄這樣說，老皇帝怒意更甚，吩咐道：“穆九霄，你該不會是想讓朕派人進去把你拉出來吧！”
穆九霄皺了皺眉。
他自然不希望有人在這個時候擾了沈悅薇的清靜。
而且，從她的臉色來看，她已經很疼了。
再聽老皇帝在外面絮絮叨叨，心里只會更累。
于是，他俯身在沈悅薇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柔聲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沈悅薇抓住他的袖子，忍著疼，低聲道：“不必再進來，我沒事。”
穆九霄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沒說什么。
他很快到了外面去，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老皇帝。
此刻老皇帝沉著臉，臉色很難看。
見穆九霄出來，他臉上怒色稍緩：“你還知道出來？”
穆九霄走近，朝著老皇帝深施一禮：“微臣出來，是想跟您說句話。說完這句話，微臣還是要進去的。”
老皇帝勉強忍著怒氣，悶聲道：“你要說什么？”
“請陛下先原諒微臣僭越之罪！”
老皇帝怒了：“你的所作所為已經夠僭越了，你還想怎么僭越？”
真是的，沒見過這么沒分寸的臣子！
你是個臣子啊，朕稍稍一個不高興，就能要你的命！你就不能小心一點嗎？！
穆九霄并不回答，只低著頭，沒抬起來。
看樣子，老皇帝若是不答應，他就會一直堅持，直到他答應為止。
老皇帝也是煩了，直接道：“說吧，朕先原諒你這僭越之罪！不過，不管你說什么，朕都不會放你進去的！”
穆九霄這才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老皇帝，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陛下難道不覺得，穆婉當年產子的時候血崩而死，也存在一些蹊蹺嗎？恕臣直言，陛下當年的遺憾，微臣不想也經歷一次。”
穆九霄這話，的確是不妥。
但是現在，除了搬出穆婉，他已經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說服老皇帝。
即便他知道，這樣會激怒老皇帝。
老皇帝果然發怒，一巴掌拍在穆九霄的腦袋上。
只是他到底上了些年紀，就算是打了穆九霄一巴掌，也不怎么疼。
穆九霄甚至可以躲掉，但是他沒躲。
打了一下之后，老皇帝沉著臉：“滾進去！朕懶得管你！是兇是吉，你自己受著！”
“微臣謝過陛下！”說完，穆九霄轉過身去，再次走進產房。
看著他義無反顧地走進去的身影，老皇帝不禁想起，當初穆婉生孩子的時候，他最開始的時候也進去了。
奈何當時太后還在，怎么也不許他在里面陪著穆婉，讓一幫內侍進去，把他拉了出來。
他深愛穆婉，自然希望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陪著她，因此，即便被拉出來之后，他還是堅持著要進去。
這時候，太后說道：“你不是太醫，就算是進去也無濟于事。再者，你是皇帝，你在里面，穩婆只會惶恐不安，對穆婉毫無益處。當然，最重要的是，產房會見血，主兇，對于身為皇帝的你，十分不利。”
在太后的多番理由之下，他沒有再進去。
而這，也成為他一生的悔恨。
那一日陽光很好，但留在他記憶里的，只有冰冷。
就是在那個艷陽高照的日子里，他守在產房外，聽著心愛的女子傳出一聲聲痛苦的嚎叫，心如刀絞。
突然之間，他聽到她喊了一聲“蕭郎”，那聲音極大，卻又凄厲無助，仿佛是傷心到了極致，也絕望到了極致。
時隔多年，他還是經常會覺得那一聲“蕭郎”就回蕩在他的耳邊，一遍又一遍。
當年的那一刻，聽著穆婉那樣叫他，他再也忍不住，推開試圖阻擋他的內侍，疾步沖進產房。
可他進去之后，卻看到心愛的女子躺在一片血泊之中，雙目無神，唯有在看到他進來的那一剎那，那晦暗的眸子才微微亮了一下。
可，那一下卻猶如流星的亮光一般，閃過之后就歸于沉寂。
再然后，她就那樣閉上了眼睛，而他，再也沒能把她喚醒。
后來的后來，他也在想，這是不是陰謀？會不會穆婉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死于別人精心設計的陰謀？
每當心里閃過這個念頭，他總是在想，如果當初他能夠再堅持一些，會不會結果也就有所不同？
可，事情已經發生，任憑他如何去追憶，去悔過，也都是枉然。
已經發生了的，注定不會再改變。
而今天，穆九霄將一切剖析在他的面前，在這個可能是他兒子的臣子面前，老皇帝妥協了。
他回身，發現皇后站在他身后。
在某種程度上，他和皇后同病相憐。
那一日，他失去了心愛的女人。
而皇后，失去了她唯一的主子。
這時，皇后躬身施禮，道：“陛下，王爺也是關心則亂，求您莫要同他計較。”
“罷了。”老皇帝無力地擺了一下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今日，他要守在這里，以他真龍天子的威儀，震懾所有想要做手腳的魑魅魍魎。
婉兒，當年朕沒為你做到的，今日，朕會為你的兒子做到。
因為，不管他是不是朕的兒子，他都是你唯一的兒子，是你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脈。
婉兒，你可知道，我好想你？
這一刻，老皇帝陷在回憶里無法自拔，神情哀傷。
而孫太醫，就站在他身旁不遠處，始終低著頭，沒有抬起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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