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讀小說網 > 重生明帝,但大明已經沒了 > 第83章 軒然大波
  孔家在曲阜樹大根深,孔興燮的三族還真不是一個小數字,但要說有幾人無辜,還真不然。

  畢竟,孔氏并不是只有一個衍圣公而已,當初降清之際,族中長老、祭祀,同樣參與其中。這些人生來就坐享孔家名頭帶來的榮華富貴,那自然也要因此擔當責任。

  其間當然也有不愿束手就擒,乃至于拼力抵抗的,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毫無意義。

  整個過程,朱由榔都沒有假惺惺的跑到徐州去躲避,“佯裝不知”,而是就在這兗州府鎮定待著,親眼看著孔府、孔廟被抄,一干數百人問斬。

  同時還分出時間來,下詔勉勵前線諸將,并接見了些受傷轉移后方的將士。

  不得不說,朱由榔選擇在這個時間段解決孔家問題,還是相當睿智的。

  因為若是把孔府問題留到戰后考慮,恐怕就沒這么簡單,而且也太引人注目了。

  如今北伐如火如荼,眼看王師勝利在望,自崇禎以來,十多年的山河沉淪,江山淪喪,終于重歸安定,正是人心激奮,也是朱由榔威望如日中天之時。

  這個時候,就算他做些出格的事情,大多數人也很難及時反應過來。

  而且就算反應過來了,又能如何呢?

  皇帝又不在南京,那些個士子也找不到“叩闕上書”的地方不是。

  當然,事實上,半月以后,消息傳回南京,《啟民報》又用了一整版報道此事,還是在江南地區引發了軒然大波。

  禮教理學傳承,畢竟是此時社會的基本意識形態基礎,而孔氏,作為儒家禮教宗統的現實化身,雖然沒有西方的天主教皇那么夸張,但也的確有相似的作用。

  當然,絕大多數人還沒有達到是非不分,替孔興燮之流叫屈的程度,畢竟這時候已經不是嘉靖、萬歷之時了,清兵南下之際,江南百姓也是切實體會過亡國之痛的,揚州、嘉定的血,還沒過多久呢。對于這時候的士民百姓而言,主動降清也就罷了,尤其是報紙中所言孔氏父子所上“請剃頭疏”,實在令人痛恨。

  而一眾江南士人所喧嘩的,是在于天子廢除衍圣公的決定。

  在他們看來,孔興燮之流不肖,該治治,該殺殺,也沒什么,自古以來,連皇帝都有被廢的,衍圣公又算什么呢?

  但問題在于,廢除衍圣公爵位就是另一回事了。

  衍圣公爵自宋朝開始,沿襲至今,宋代以前,其實孔府的聲勢并沒有那么大,因為漢、唐等朝,文化較為開放,文武并重,宗法禮教還遠沒有宋明這樣深入人心,至于亂世年間,更是沒人把狗屁孔家當做一回事,當年孔融還是孔子直系后人呢,曹老板不照樣說殺就殺,誰敢放個屁?

  而宋代以后,理學成為官方唯一指定的合法意識形態,從諸多學說文化的一種,變成了主宰上到天家禮制,下到庶民生活的道德準則。

  孔家的地位也就與日俱增

  可以說,如果不是現在,不是朱由榔,而是嘉靖、萬歷之類的皇帝,想要動孔家,不說毫無可能,畢竟是皇權專制社會,但代價和影響,絕對是百倍不止,得不償失。

  但朱由榔是幸運的。

  這個時候,已經不是曾經那個理學一家獨大的時代了。

  自北宋中期開始,直至明朝中期達到頂峰的理學獨大的時代,已經開始松動,乃至于有土崩瓦解的跡象。

  歷史就是這么奇妙,無論中西,偉大的進步和思想變革,往往都是發生在巨大的痛苦、分裂和犧牲、流血之后。

  自萬歷以來,在這片土地上所發生的的種種苦難、實在是太痛了,痛到不得不讓知識分子們陷入反思,痛到文人士大夫們,開始質疑這千年來所鞏固意識形態大廈是否合理。

  他們站在時代分界的門檻上,身后,是一朝轟然倒塌的歷史廢墟,身前,是迷霧繚繞的黑夜蒙蒙。

  因為朱由榔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個行為,事實上已經觸及了封建禮法的核心。

  簡而言之,你朱由榔說,孔子雖然是圣人,但他的兒孫未必是,所以要廢除衍圣公。

  那問題來了,你朱家的皇位是怎么來的呢?

  太祖、成祖皇帝功高蓋世,理當登基坐殿,他們的兒孫也功高蓋世嗎?說難聽一點,你朱家皇室,何嘗不就是一個大號的“衍圣公”!

  當然,這樣的想法,對于朱由榔來說,毫無威脅,因為他本人已經不屬于“衍圣公”的范疇,而是屬于“孔子”的行列了。

  自肇慶登基,勵精圖治八載,親冒矢石,奮不顧身,定鼎社稷,如此功勛威望,足以讓他以光武之姿自居,已經算是大半個白手起家的天子。

  但以后呢?按照你朱由榔的邏輯,衍圣公后人不肖,就該廢除爵位,那你大明皇帝后人也不肖,該不該廢了皇位?

  這和一般的勛貴可不一樣,畢竟那些勛貴只是“臣子”,就算廢爵,在宗法邏輯中也是講得通的。

  但孔家不一樣,孔子在宋明理學以后的社會地位中,并不比天子低,就連對皇帝稱呼,最多不也就“圣天子”、“圣上”而已,人家孔子可是“至圣先師”。

  如此,就可以理解為什么向朱元璋這樣白手起家的皇帝,對于孔家那一套雖然不感冒,但也要捏著鼻子封一個衍圣公了。

  故而,當朱由榔那句“孔子是圣人,孔子的兒孫就是圣人嗎?大禹商湯是圣人,桀紂難道也是圣人嗎?”傳回后方,實在是令人振聾發聵,猶如一枚巨石落入平湖。

  并沒有朱由榔想象中那般一邊倒的抗拒發生,而是直接陷入輿論混戰,持各種觀點的有。

  亦不乏為天子此行叫好之人,首先便是當初吐槽過孔家的張岱,直接就在《寧報》上放炮,表示“孔氏者,大明第一蠹賊爾!今除此膿包,焉得不慶!”

  這廝也是行事作風狂野,居然自掏腰包,在自家門前,到南京孔廟間,鋪上數丈大紅鞭炮,噼里啪啦慶祝,簡直就是在所有持反對意見的士人頭上拉屎撒尿嘲諷,引得無數人爭相聲討。

  金采那廝,更是展露才華,把孔家干得些個齷齪事,編成順口溜傳唱,氣得某些老學究差點沒當場送走。

  竟是親自捉筆,提了副對聯

  上聯:昨降元蒙,今降滿清,何足道哉。方明白:善勸進家有余慶。

  下聯: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全都忘了。只記得:識時務者為俊杰。

  橫批:世修降表

  大明士子們,其他本事也許不咋地,但在對噴這件事情上,那絕對技能點滿級,一時間,南京城內,乃至于整個江南各地,吐沫橫飛,紙片飛舞,以至于報紙發行量都比平時增加了兩成,不少新報社成立,就是他們自己組織,為了刊登自己的“大字報”。

  反倒是沒幾個人理會到北邊的朱由榔了......

  大多數士人不滿的地方不在于孔興燮那廝如何,他們認為,孔興燮父子不肖,可以從其他族人中挑一個端正的繼承爵位嘛,何必廢了呢?

  甚至于許多大臣也是如此向朱由榔建議的

  朱由榔知道,這些大臣并非迂腐,恰恰相反,對方是一片赤誠之心,是在真心為自己這個天子考慮。

  畢竟朱由榔的所作所為,事實上是在砍自己皇位下面的支柱。

  他明白,但他就是說服不了自己。

  他一想到,如當初塔天寶、馬進忠、余龍等諸多數不清的將士,前赴后繼,死不旋踵,把自己這個本來十死無生的“前朝余孽”重新推回了南京的皇位上,乃至于今日蕩清宇內。

  而自己呢?最后卻要為了兒孫私利,為了一家一姓的專制,就假裝沒有看到那八年多來,可以將長江染紅的無數鮮血,與衍圣公之類罪魁禍首們,妥協媾和!

  當朱由榔回到兗州府城時,最為熟悉天子性格的王夫之倒是沒有再勸,而只是道

  “陛下心中有氣?”

  朱由榔聞言長嘆

  “不錯,朕之前就聽說衍圣公府豪奢無度,在山東只手遮天,但當親眼看到,驚訝之余,卻只是為昔日堯山、軍山湖犧牲的將士們,覺得有些不值。”

  “一想到無數人浴血奮戰,尸骨如山,最后就換得衍圣公之流,繼續在高高在上,安坐享樂,就覺得有些氣憤。”

  王夫之向朱由榔躬身一禮

  八年相處,二人年紀相差不大,與其說是君臣,其實更多乃是有些知交好友的意思。

  “臣年輕時,讀《三國志》,看到季漢昭烈帝劉備,為了給一個親信舊部報仇(正史中劉關張并沒有結拜),就不顧勸阻,不顧兵法常識,因怒興師,終至大敗。如此為君,怎么會得武侯之類英才追隨?”

  “今日觀陛下行事,方才明白,這世間事,說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自古以來,嘴上仁義不離的君主多矣,但都只是以之為用罷了,真正把臣民放在心上,視為手足的,又有幾人呢?”

  朱由榔聞言大笑

  “而農這是諷刺我,這次行事魯莽和夷陵之戰劉備犯渾一樣嗎?”

  王夫之卻是搖頭

  “臣只是有點理解到諸葛武侯了,江南那些士人,都說陛下是‘喜法暴,而惡仁圣’,乃是在行‘霸道’,可以臣看來,陛下此番所為,卻才是真正仁圣啊,自古以來,君王多重視自己遠重于臣民,而在陛下眼里,那些過去君王眼里‘微不足道’的人,卻遠比自己重要。”

  朱由榔沉默良久,才搖頭緩聲回應道

  “這不是什么‘仁圣’,朕也不是什么大公無私,我只是覺得,沒有他們,沒有這么多人的犧牲,朕早就死了,又怎么能不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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